第68章 吸血鬼(五)

第68章 吸血鬼(五)

「小鬼,你說完了?」杜筠撐著臉,看着朱利安秀完了苦情,好整以暇道,絲毫也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朱利安緊緊抿著嘴,也不管杜筠,只盯着嚴寒。嚴寒迎着他的視線,神色冷淡得一如既往,眼睛裏似乎連他的倒影都映不出。所以,朱利安看着嚴寒,看着看着,就把眼睛低了下去,不敢再看了。

其實,在朱利安的印象里,十年前,嚴寒的神情也一直都是冷淡的,總也起不了什麼波瀾。可儘管如此,那時候的朱利安卻比誰都清楚,她冰涼的外殼裏一直都是藏着暖風的。就像小時候,在他低着頭被趕出教室時,只有她跑出來,握住了他的手。

可是現在不同了,現在的嚴寒從眼底到眉梢都是冷冷淡淡的,好像從沒將他放到過眼裏。也是,對她來說,他只是個在偷竊時忽然被她抓了現行的妖怪……除此之外根本什麼都不算。他盡可以自欺欺人,想着這是因為她沒有了記憶,不記得過去的溫存了。可是,他卻又比誰都清楚,他才是最沒有臉面想讓她想起過去的那個。

冰涼的刀刃就橫在脖子上。朱利安低着頭,看着泛著冷光的刀刃,又抬了一下頭,最後直視了一下嚴寒的目光。她的目光仍舊是冷的,滿帶着他最熟悉的冷靜和理智。是嚴寒將除妖師找來的……大約因為是她也覺得,他活着必定會害人,死了才是最好的。

朱利安這麼想着,又垂下了眼睛,忽然就沒有了抵抗的意思。其實,不光是嚴寒和除妖師,就連他也是這麼想的……他早就該死了。他和所有的吸血鬼都是一樣,他太難捱過人血的誘惑了。就算已經忍過了這麼久,對他而言,吸血的衝動仍是極端的*和本能,誰也不能保證他會不會在明天就吸干誰的血。為了吸血,沒有什麼不可能發生的事。當年他把她喜歡到了心坎里,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做傷害她的事,最後還不是差一點點就要了她的性命?

那時,她九死一生才活了下來,但凡少一點運氣,就真的死在醫院的病房裏了。她還活着,只是運氣好,否則就真的死了。所以他本就算是殺人兇手,是早就該給她償命的。

朱利安倒是知道,如果嚴寒還記得以前的事,就一定不會願意讓他死的,不管他做過什麼都是一樣。可是,他卻也知道,她永遠都不會想起來了。

對嚴寒來說,朱利安永遠都只是個會禍害人類的陌生妖怪罷了,當然是應該死的。

朱利安這麼想着,閉上了眼睛,心裏難受得不行,不知不覺居然連眼眶都發起熱來了。他縮了下肩膀,覺得除了發紅髮熱的眼眶,自己的全身都在發冷。

匕首貼得更近了,有一點疼,應該是劃破了皮。朱利安紅着眼睛,輕輕抽了下鼻子,沒躲。如果是她想讓他死的,他就沒有反抗的意義了,更何況,他原本就是應該給她償命的。可是……他怕死,特別怕。他還沒活夠。活着多好啊……活着能做好多事。嚴寒就在旁邊呢,就在他旁邊,一步的距離,伸伸手就能抱進懷裏。他從沒像現在一樣想要活着,想活着和她好好過。

朱利安又抽了抽鼻子。脖子貼著匕首,下一刻就要喪命,他腦子裏的東西就變得又亂又多,過去的記憶像走馬燈一樣在眼前過得飛快。差不多是眼前的回憶過到嚴寒當年的馬尾辮的時候吧,脖子上的痛感劇烈。然後,就在疼痛的一瞬間,忽然有人把他推到了一邊。朱利安愣了一下,睜開眼,就看到嚴寒正蹲在他的身邊,一隻手用力抓着杜筠的手腕,另一隻手在他的脖子上用力推了一把,瞬間就讓匕首的刀刃離他遠遠的了。

嚴寒伸手……救了他?

朱利安看着嚴寒的舉動,微微睜大眼,大腦瞬間空白了一下。他還沒來得及猜測這是為什麼,巨大的喜悅就先一步像海浪一樣澎湃著撞進了他的心裏,撞得他好像心肝都在劇烈的顫動。

「寒寒……」他下意識地喚了一聲,還想說什麼,卻張張嘴,又全部咽了下去。

另一邊,因為被嚴寒忽然阻止,杜筠不悅地皺眉,道:「小姑娘,你這是做什麼?就是年紀小,也不該這樣不懂事。」對嚴寒,她說話仍是長輩的語氣,雖然嚴肅卻談不上不凶煞。

「對不起。」嚴寒看着她,低下頭,然後開口,用極難得的謙卑請求道,「今天,專程將您找來是我不對,真的打擾您了,要我怎麼賠罪都可以。能請您,放過他嗎?」很難想像嚴寒的語氣也能讓人聽出請求來。

朱利安聽着,在一邊重重地吸了一口氣。他本來就是紅着眼睛的,如今忽然就更加想哭了。就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沒人管的時候,受委屈的孩子可能只是紅紅眼睛,掉兩滴眼淚就算了。可是,一旦有大人跑來安慰了,小孩子的委屈就好像加了倍,必定會讓他們忍不住揪著大人的衣服嚎啕大哭。

說到底,就是在向大人撒嬌嘛。

朱利安忍了忍,沒能忍住眼淚,就縮著脖子在肩膀上擦了擦濕漉漉的臉,又抽了抽鼻子,眼睛和鼻子都因為哭泣而有些發紅。

嚴寒低着頭,看着朱利安。沉默了一下,她忽然開口,道:「做什麼,忽然撒嬌。」

「啥……啥啊!」朱利安抽著鼻子,一聽這話,忙挺激烈地反駁道,「什麼撒嬌,誰撒嬌了!我又不是女人!我這是眼睛進東西了,誰讓你晚上切了洋蔥的!」

「做什麼這麼激動。」嚴寒平靜地回應道。頓了一秒,她又點了下頭,瞭然道:「惱羞成怒。」

「誰誰誰惱羞成怒了!」朱利安臉紅脖子粗地反駁道,不知不覺地,眼淚就已經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什麼叫惱羞成怒!我這是陳述事實!」

還沒等嚴寒接話,杜筠在一旁聽着,就忽然笑了起來。「這小吸血鬼,倒真還有點意思。」杜筠笑着,對嚴寒道,語調稱得上和藹,話里的意思卻沒有什麼迴旋的餘地,「難怪你要這樣糊塗呢。」她這樣說,就是仍舊沒有半分放過朱利安的意思。

嚴寒抿了抿嘴,很少有地覺出了後悔來。她張張口,想要講些什麼,卻一時沒能沒能說出什麼來。對嚴寒而言,這實在不是什麼常見的狀況。一直以來,嚴寒都是一個很善於講道理的人。她邏輯清晰,思維縝密,頭腦永遠冷靜,理性猶如銅牆鐵壁。所以,只要想說,她就一定能抓住其中的道理,清晰地駁倒別人。

可是這次卻有些不一樣。往常,嚴寒永遠都是占理的,可是這一次,嚴寒這邊卻連半點道理都沒有。

就在今天,就是嚴寒本人輾轉將除妖師找來的,可是現在,她卻忽然又毫無理由地要除妖師罷手。實際上,就連嚴寒自己都拿不準自己為什麼會忽然做這樣沒有道理的事。她是一直都是充滿理性的,包括將除妖師找來除掉朱利安的事,她也有着絕對充分又條理清晰的理由,並因此而理性地付諸於了行動。所以,她怎麼都不應該像現在一樣否認自己的結果的。沒有邏輯的事,她從來都沒有做過。

可是現在,她緊緊握著杜筠的手腕,阻止她的匕首,真的就這樣毫無理由地堅持起了沒有邏輯的事。她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在很短的時間裏……也許是從朱利安一直嚴實地擋在她的面前開始的,她的心裏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慢慢地,一點一點地蘇醒了過來。她開始控制不住地拚命阻止杜筠,像是遵循着心裏的某種本能。

莫名其妙地,她沒有抗拒這種本能。記憶里,這是她第一次任由本能壓過了從未處於下風過的理性。

嚴寒覺得,自己一定是出了什麼的問題。

嚴寒緊緊握著杜筠的手腕,腦中飛快地盤算著應該怎樣說服她。她思維極活躍,瞬間就想好了無數說辭,抬起頭來就想要開口。然而,還沒等發出第一個音節,她的後頸就忽然劇痛了一下。

「你做什麼!」朱利安皺緊眉頭,高聲道,聲音裏頭一次有了怒意。隨後,他開始扭動身子,努力地向著嚴寒那裏挪動,想要親自確認她的狀況。

「讓她休息。」杜筠說着收回手,看了一眼朱利安臉上的憂心,隨手接住了嚴寒,然後把她放到了地上。她本想隨口埋怨一句嚴寒太糊塗,可看着朱利安臉上憂心的神情,她抿了下嘴,就沒開口。

見到嚴寒昏了過去,朱利安就扭著身子,挪過去看她,眸子裏的關切擋也擋不住,怎麼都不像是作假。

說起來,這麼關切的眼睛,她也是經常見到的……像是以為還能博得她的信任,這樣的眼神,那人隔三差五就要讓她見上一見。

這麼想着,杜筠眸子慢慢地就沉了下去,腦子裏的想法也忽然就轉了個彎。看着不像是作假,可誰知道是不是假的呢。人吶,多會做戲。就算再像是真的,那說不準也是假的。

就在杜筠微微走神的工夫,朱利安已經蹭到了嚴寒的身邊,確認了她沒事。其實,被從脖子打昏的方法從古至今都在用,本來也不見得會有什麼事。安下了心來,朱利安就伸著脖子看着嚴寒,看着看着,他就忽然笑了起來。「原來……你不想讓我死啊。」他這麼自言自語道,越笑越開心,生生笑出了傻氣。

「你還想留下什麼話嗎?」杜筠在一旁問道。不管是人還是是妖,臨死之前,總該要問問遺言的。

「我不會死。」朱利安仍舊盯着嚴寒,看也沒有看一眼杜筠,這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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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犬男主記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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