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黎明前的沙堡

第28章 黎明前的沙堡

回到岸邊,救護車已經在碼頭等著了,許淖雲和郭浩都跟上車,一路跟著到醫院。

醫生給鍾艾做了身體檢查,說她心跳正常,便給她吸氧輸液。鍾艾真的累了,躺在病床上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

輸氧管和輸液管都已經拔了。又一次,她在這個絕望的世上活了下來。

「你醒了?」黑暗的病房裡,一個男人突然問。

鍾艾微微起身,發現許淖雲竟然在病房裡坐著。她驚訝地問:「許總,你一直在這嗎?」

許淖雲走到床頭,輕聲說:「嗯。你這覺睡得很長,我真有點擔心你醒不來。」

鍾艾微微一笑,問:「現在幾點了?」

「凌晨兩點。」許淖雲說,他的眼睛看上去很疲憊,襯衣也皺巴巴的。

鍾艾問:「您怎麼不回去休息?」

「你這樣,我敢走嗎?」許淖雲嘆氣說,「我以後再也不帶女人出海了。」

鍾艾噗嗤一聲笑了。

「你餓不餓?」許淖雲問,「我給你留了點吃的,可惜都冷了。」

「我不餓。」鍾艾從床上坐起來。大概是擔心影響她睡覺,病房裡只開了一盞小檯燈,燈光被調得很暗。鍾艾扭過頭去看窗外,發現這是一座海濱醫院,夜風吹動潔白的窗帘,聽得到淺淺的海浪聲。

鍾艾發了一小會呆,轉頭對許淖雲說:「許總,我沒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許淖雲抬手看了看錶,說:「好吧。床頭有吃的,你如果餓了就吃點,我明天上午再過來。」

鍾艾目送許淖雲出去,然後輕手輕腳地下床穿鞋,躲過打瞌睡的護士,悄悄溜出醫院。

不出所料,醫院外面就是沙灘。鍾艾踢掉鞋,光腳踩在沙灘上,慢慢朝海邊走去。

海浪輕輕吻著她的腳趾,冷意一層層漫上來。空曠的海、空曠的夜,一切虛空親密地包圍著她,讓她感覺到自己本來就是屬於孤獨的。海面變成了一幅無邊的黑色絲綢,在月光下散發著柔靜的光澤。彷彿踩著這蕩漾的水波,就能走到彼岸去。

鍾艾輕輕往前邁了一小步。

「鍾艾!」背後有人叫她。

鍾艾回過頭去,發現許淖雲正朝自己快步走過來。

「許總,您怎麼還沒回去?」鍾艾問。

許淖雲說:「我剛要開車走,遠遠看見你出來了,我……」

「你擔心我自殺?」鍾艾笑著問。

許淖雲沒說話,眼中的憂慮卻替他回答了。

鍾艾咯咯笑了起來,這真的很好笑。當年她被傷得那麼慘都沒跳下去,今天這點小風浪,就能讓她尋死覓活?

許淖雲等她笑夠了,問:「你能不能告訴我,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掉到海里去?」

鍾艾雲淡風輕地說:「就是像姚小姐說的那樣,她的帽子被風吹走了,我恰好站在船舷邊,想替她抓住,沒想到不小心掉了下去。」

許淖雲說:「她說是帽子掉在海面上,你伸手去夠——你們說的不一樣。」

鍾艾點點頭說:「是啊。帽子飛出去,然後掉在海面上,我跳起來想夠,沒夠上,又彎腰想去撿,然後就翻出去了。」

許淖雲盯著鍾艾的臉看了半天,她也無辜地看著他。

「好吧。」許淖雲無奈地說,「這麼晚了你下來幹什麼?」

「我只想下來看看,江海沒有這樣的海——許總,您回去休息吧,我不會做傻事的。」

許淖雲在沙灘上坐下來,靜靜看著眼前黑暗的海面。鍾艾見他沒有去意,只好坐下來陪他。

許淖雲從西服兜里掏出一根煙點燃,淡淡地問:「鍾艾,我覺得你最近情緒有點不對。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

原來他想談心。鍾艾微微一笑,說:「沒有啊!許總,您想多了。是不是我工作不周到?我以後會注意的。」

許淖雲說:「你做得很好。我說的不是這個……上次我在博物館問過你——你是不是失戀了才跳槽的?」

我失戀了又怎麼樣,難道你也想當心理醫生嗎?鍾艾雖然不屑,但他如此關心自己,還是讓她有些溫暖。她輕聲說:「失戀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跟跳槽沒關係。」

「多久以前?」

「大學的時候。」

「大學?那麼久?」許淖雲看著鍾艾。

鍾艾點點頭,說:「很不可思議對不對?」

許淖雲問:「是怎麼回事?」

鍾艾猶豫了很久,最後嘆了口氣說:「其實很簡單。男朋友為了拿到教授的推薦信出國留學,背著我跟教授的女兒談戀愛。臨走前才告訴我,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許淖雲冷笑道:「要拿到教授的推薦信才能出國?你就為了這種沒出息的男人到現在還放不下?」他自己當年可是拿到全獎出了國。(全獎=全額獎學金)

鍾艾笑道:「許總,他現在混得應該不比你差,當年只是因為在出國和留下來之間搖擺不定,準備考試的時間太短,所以gre沒考好。」

「這麼牛?讀什麼學校?說不定我認識。」許淖雲打小自負,聽到別人比自己強,就不由得暗暗較上勁。

他今天是怎麼了,好像很有聊天的興緻。鍾艾搖搖頭說:「許總,我們能不談這個嗎?你看,我也沒有跟你聊依晨小姐、恩琪小姐她們啊。」

許淖雲沉默了一會,問:「你不困了嗎?」

「不困了。」鍾艾說。

他想了想,把手上的西服往沙灘上一扔,然後跪在地上用兩隻手攏沙子。

「你在幹什麼?」鍾艾有點摸不著頭腦。

「白天我就發現了,這裡的沙子質地很細,適合堆沙堡。」許淖雲抬頭看了鍾艾一眼,「你不睡覺就來幫我。」

他偶爾就會用這種很酷的表情,說很傻的話、干很傻的事。鍾艾噗嗤一笑,蹲下去跟他一起玩起沙子來。

許淖雲有那種天生追求卓越的性格,就連壘個沙堡,他也是專業的水平。他先在沙灘上夯實「地基」,然後把濕沙和干沙按照一定比例混合起來。他說,乾濕適宜的沙子才能既保持穩固,又易於塑造建築造型。

他似乎很有建築天分,一座宏大的沙堡在他手中一點點成型。他那樣成竹在胸、專註其中,鍾艾不禁懷疑,他憋著想做這事一定憋了一整天,卻只能等到夜深人靜沒人看著的時候才能做——就像上次他偷偷躲在辦公室打遊戲一樣。

這個看似冷漠的男人心裡,住著一個童心未泯的小男孩。

鍾艾一邊給許淖雲打下手,一邊偷看他。

他長得真帥。所謂「男色」,應該就像這樣——他是石質的,堅硬如石,溫潤如玉。所以古人才會說:「彼君子兮,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男人皺著眉頭,專註地雕琢著手底的建築。鍾艾饒有興緻蹲在一邊看,看著看著,她心裡嘆了一口氣。

白天的事,她還是原諒他了。這麼平靜的夜,這麼寧靜的海,有什麼事情不能原諒呢?原諒歸原諒,她的眼睛卻漸漸濕了。

許淖雲完全沒有注意到鍾艾的異樣,他專心致志地構築著自己的傑作。花了一個小時,他竟然在海邊搭起了一大片城堡。

星空下,一片白色城堡靜靜聳立在沙灘上,像是絕望過後平地拔起的一個奇迹。鍾艾輕聲說:「真壯觀。你太厲害了,我好喜歡這個城堡。」

許淖雲淡淡一笑,拍了拍手上的白沙,卻沒有說話。

鍾艾又想了想,說:「還差一個居民。」她跑到沙灘上,找來找去,終於找到一隻小螃蟹。她把小螃蟹放進沙堡里,它一下鑽了進去,再也找不著了。

天將明了,許淖雲見鍾艾的心情已經平復,便抱怨說:「困死了。」

鍾艾笑著說:「快回去休息吧。」

「嗯,你也回去再睡一覺,今天下午我們就要坐飛機回去了。」許淖雲又恢復了一貫的冷淡語氣。

鍾艾搖搖頭說:「我想游一會泳。」

「游泳?」許淖雲又嚇了一跳,「你剛溺水,還敢游泳?」

鍾艾笑道:「就是因為溺過水,才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淹不死,沒什麼好怕的。」

「……需要我看著你嗎?」許淖雲問。

「您不能看!」鍾艾咯咯笑了起來,說:「——我喜歡裸泳。」

許淖雲努力分辨她的話究竟是真是假,她卻一直微笑看著他,似乎在耐心等他迴避。他無奈,只好說:「你自己小心點。」說完便轉身走了。

上車之前,許淖雲都沒有回頭。發動汽車后,他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黎明前的海灘上,女孩果然脫去了身上的衣服,勇敢而堅定地一步步走向冰冷的大海。她的身體看上去是那麼纖細,彷彿這個遼闊的世界隨時能把她吞噬。可她又是那麼倔強,就是要做黑暗裡唯一一點虛弱的白。

啟明星照亮最後的黑夜,白色的沙堡在漲潮的海水中一點點的潰散,那隻小蟛蜞蟹一定趁著海水回到了真正的家。

許淖雲笑了笑,她還是說謊了——明明沒有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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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身試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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