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過去

第80章 過去

曹欽在田萍縣有一落腳處,算不得大,也就是比普通民舍寬敞那麼些的四合院,從酒樓離開后,他便帶着趙鳶一行人來到了這裏。

院裏有兩個小廝和一個老媽子,都是住在附近的百姓,也就將軍回來暫住時會過來幫忙。

曹欽將顧相檀安排進了左邊兒的院子,邊親自領着過去邊笑道:「我這兒地方小,靈佛莫要嫌棄,房間也沒幾個,除去我的就剩兩間了,我是粗人,呼嚕聲大,只能委屈靈佛和我六弟擠一擠了。」說罷,笑嘻嘻地對兩人抬了抬下巴。

安置好了住處便又回到廳內坐下,兩兄弟便說道起了這些年發生的事。

趙鳶在外漂泊無依,始終是侯炳臣和曹欽最大的心結所在,邊疆戰事離不得人,兩位兄長無法親自脫身去尋,只能多次派人前去,而那些消息卻好似曇花一現般,過不久遠就又消失不見。後來曹欽也漸漸明白過來,六弟怕是故意隱匿蹤跡,避免引人追查,若是連他們幾個都不知曉,宗政帝和三王更是無從得知了,於是也就真真假假地四處追着,只要知道六弟好好活着便夠了。

然而當提起前一陣侯炳臣和趙鳶紛紛遇襲之事,曹欽還是氣得捏碎了手裏的杯盞,他人雖不在京城,但京中異動他卻瞭然得一清二楚,加之年前神武將軍府才放出懸賞,宗政帝的醜態瞞得過百姓卻瞞不過他們幾個,一想到自家兄弟被害得在鬼門關前往複徘徊,曹欽俊朗的面上竟顯出一絲狠戾之色來。

「總有一天……連帶着新仇舊恨,定要他們血債血償!」曹欽一掌拍下,那桌案當下就斷了兩條腿。

……

御國將軍所駐守的瀘州關離田萍縣有三四天的路程,騎快馬兩天左右便能到,顧相檀見趙鳶吩咐牟飛特意捎了口信讓曹欽到此地相見,一來是為了團聚,二來,趙鳶怕是有事要找曹欽商量,所以顧相檀便留在了房裏,並未隨同他們一起。

本想早早歇下,但脫了外袍見得一身褻衣皺皺巴巴,顧相檀才記起,已是有幾日都沒有好好沐浴凈身了,趙鳶和他一向都愛乾淨,可趕路辛苦,哪有這麼好的條件,趙鳶還能用冷水,顧相檀卻只能將就將就,最多拿帕子擦一擦,而最近一次洗澡都是好些天前了。

顧相檀返身喚來蘇息,問這兒方不方便打些水,沒多時外頭就有小廝抬了個大桶進屋,又提了兩壺滾燙的水給顧相檀備好,一邊還有些嫩綠的草藥,小廝說是田萍縣的特產,泡在水裏能解疲乏舒筋骨,他們將軍回來也時常會用這個。

顧相檀謝過了他,寬了衣,跨入桶中,溫熱的水立時包圍了他的四肢百骸,一個多月的舟車勞頓,眼下才算是真的鬆緩一回,只是鹿澧雖近在眼前了,但一想到快要到來的分離,顧相檀的心才提了提又猛地落了回去。

趙鳶和曹欽說完了話便回了偏院,路上遇見了拿着臟衣去洗的蘇息,蘇息也沒說主子在做什麼,只給趙鳶行了個禮就急急忙忙跑了,所以趙鳶一打開門,瞧見的便是站在那裏背對着自己,未著寸縷的顧相檀。

曹欽一個大老爺們兒,一年都來不了這裏幾次,自然沒那麼多講究,房內除了些必備的日常用具,連裝飾的器物都不見一個,更別說屏風什麼的了,顧相檀正欲起身拿衣裳,忽聽得身後門扉聲響,立時整個人便一怔,慢慢回過頭去,就見趙鳶站在那裏,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

兩人相識這麼久,卻從來沒有這般裸裎相對過,一時之間顧相檀只覺腦袋「嗡」得一懵。

下一刻,便見趙鳶猛然回身反手甩上了門,木門發出老大一聲震動,桌案上的筆掛都彷彿隨之顫了顫。

顧相檀呆站了一會兒,慢慢又坐回了桶中,再回神時水已快涼了,顧相檀這才起身收拾,從頭至尾薄薄的窗戶紙上都能映出一條負手而立的人影,如勁松一般直挺挺地站在外頭。

半晌后,門扉吱呀一聲從裏頭打開,顧相檀穿着一身寬大的素袍對回來了的蘇息說:「著人來收拾一下,」回頭又見得站在門邊的趙鳶,顧相檀盡量自然道:「我好了,進屋來吧……」

趙鳶面上已是一派淡然,好像方才顧相檀自他眼中所見的深沉目光不過是一晃而過錯覺。

而當趙鳶的視線落到顧相檀背後披散的長發還濕漉著時,不由皺起了眉。

顧相檀在桌前坐下,正要回頭讓趙鳶也坐時,卻忽覺一隻滑膩的手自後頸穿過,撩起自己的長發,緊接着一條柔軟的布帛便罩了下來,沿着發尾一點一點輕輕地摩挲,將那些粘連的水珠都一併抹去。

顧相檀初時呆了下,不過很快便又放緩了力道,軟□子任趙鳶給自己擦頭髮。

趙鳶擦得很是仔細,細長有力的指尖一下下撫過顧相檀的頭皮,無端便讓顧相檀酥軟了骨頭,整個人都無力地半趴在桌子上了。

趙鳶目光在顧相檀脖頸后露出的一點瑩白的細膚上略過,垂下眼繼續動着手。

擦完了頭髮,趙鳶返身坐到了顧相檀身邊,窗外便是一輪明月,顧相檀枕在手臂上,側頭瞧了瞧趙鳶的臉,又去看天上的月亮,幽幽問了句:「可是明兒就走?」

趙鳶「嗯」了聲,說:「瀘州關雖安穩平和,但也不可掉以輕心。」曹欽能得空出來個幾日,已是難得。

顧相檀點了點頭:「你和你四哥還挺親厚。」雖說趙鳶與侯炳臣、薛儀陽等也可見兄弟和睦,但是相較於曹欽,似是更來得親近些。

趙鳶道:「我小時候還在京城,父王和三位哥哥在外奔忙,母妃前幾年要掌管府上事宜,之後……」大王爺身死,王妃隨着一起去了,留下尚且年幼的薛儀陽和趙鳶,還有嗷嗷待哺的趙則,「我和五哥便是由四哥時常照料。」曹欽比趙鳶大上□□來歲,正是像自己這般大時,他已是要看顧兩個弟弟了。

也就是因着當時侯炳臣不在京中,曹欽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趙則被宗政帝抱走,趙鳶又被送去北向,時過境遷,卻依舊成了曹欽心頭難以消弭的芥蒂。

這麼多年,儘管曹欽未言,趙鳶也能想像他是如何度日如年寢食難安的,而在趙鳶離京的隔年,曹欽便請命去瀘州關從軍了,沒有任何人保薦,也無人帶領,十年間,他從一個軍中雜役做起,銜膽棲冰吃盡苦楚,多少次徘徊於生死關頭才換得今日名動八方的御國威名,從來都只有自強不息,才能保護自己最重要的人。

在顧相檀的追問下,趙鳶難得說了些曹欽的事兒,又說了以前他們在京中兄弟間的相處,儘管語意平淡,儘管已是遙遠,但顧相檀仍是可以心造出一方闔家康寧的美好景象來,就和曾經的自己所經歷過的一般。

不知不覺間顧相檀竟是睡了過去。

他原以為自己會做一個安詳平和的美夢,誰知,最先在耳邊響起的卻是一連串鼓角齊鳴的喧天之聲,緊接着一晃神,顧相檀眼前就掠過戰馬騰騰,兵戈晃晃的場景,而不遠處戰火紛飛硝煙瀰漫,一方身着代表大鄴的黑金色,一方則是南蠻的赤紅軍服,顯然兩軍正在酣戰中。

而當顧相檀瞧得大鄴軍中旌旗招展,那旗上竟是一個大大的黑色「驍」字時,不待他驚然,又一隊彪悍人馬直直殺入敵方陣內,疾奔在最前頭的那人一身銀白的鐵甲戎裝,坐下駿馬黢黑健碩,手中的長劍則舞若流光,橫手猛然一揮,一擊便掃殺好幾個企圖上前的敵軍。

見得將帥如此威武,身後兵士被激勵得熱血沸騰,喊殺聲一時震天,個個皆勇猛非常,不下半刻,已是打得對方節節敗退。

顧相檀一直默默地盯視着那個所向披靡猶如摧枯拉朽般悍勇之勢的人,那張臉再不是之前所見還隱含稚氣又精緻得過分的少年面龐了,那張臉上有風吹雨打磨礪過後的穩重冷靜,更有深藏在煞氣之下的沉鬱深暗,這是顧相檀所陌生的趙鳶,更是他心裏最為害怕又深深愧疚的趙鳶。

趙鳶如一柄利劍一般直入南蠻陣中腹地,不顧刮過自己身上的利器刀口,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直到同敵方大將當頭對面,趙鳶毫不猶豫的棲身而上!

一番生死苦戰,趙鳶親手將南蠻將帥的頭顱斬下,高高地舉在手中,座下麒麟前蹄高昂,四面大鄴軍士威震之聲響徹四方!

「——驍家軍必勝!」

「——驍王英勇!」

便在此時忽的幾柄流箭自遠處襲來,周圍人都處在大勝的歡天喜地之中,一時竟無人察覺危機,只有顧相檀,慢慢慢慢地看着那些箭自他眼前掠過,向著遠處最顯眼的馬上之人而去。

顧相檀張大嘴巴,似想要努力呼喊,無奈怎麼都發不出聲,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柄箭頭淬著藍光的毒箭直直扎入了趙鳶的後背心!

那一刻,顧相檀只覺天崩地裂……

眼前畫面又是一晃,來到了大鄴軍中的營帳前,帳外一片混亂,有小兵士在來回奔走,有副將追着醫館不停地問,不過片刻,又全都凝成了一片死寂。

顧相檀看向不遠處的主帥營帳,頓了頓腳步,緩緩走了過去。

掀開帷簾,便見一人靜靜地躺在床榻之上。

趙鳶赤著上身,精壯瘦削的胸前纏着厚厚的繃帶,長長的睫毛耷拉在眼下,唇色蒼白,面如金紙,彷彿一時之間又退回到當年初見時那個纏綿病榻的孩子。

忽的,趙鳶垂在床沿的手動了動,顧相檀忙一步上前,看着他一點點的睜開眼來。

可是他瞧不到面前的顧相檀,趙鳶的眸中是一片茫然。

顧相檀看着他咬牙努力地抬起手來,不過一動,那雪白的繃帶上便洇出了血色,紫紅的,渾濁的,預示著一切的無力回天。

然後趙鳶哆嗦著自枕下摸出了一個東西,用力捏在了掌心。

顧相檀一眼便認出來了,那是一隻喜慶的福袋,是自己曾經親手掛在他脖子上的,上面有鹿銜梅枝的精緻紋樣,只可惜,趙鳶已是看不清了。

他睜著混沌的目光將福袋湊到鼻尖,輕嗅着早已淡去的玉簪花香,輕輕地喊了一句。

相檀……

一瞬間,顧相檀的眼淚噼里啪啦地滾落下來,他蹲坐在床頭,想說:淵清我在,我在這裏,在你面前。但是無論如何卻都開不了口,只能看着那人一點一點沒了聲息。

然而若是細查,又能隱隱瞧見,原本眼中一片悲涼之色的趙鳶,在闔上眼后唇邊卻帶了一絲淺淺的笑容,彷彿得償所願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晚了,留言明天一起回哈~~么么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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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八風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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