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8當時共我賞花人(中)

278當時共我賞花人(中)

又是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麗蘇把勝男扶到到院子里的葡萄藤下的軟榻上躺著,給她蓋上個薄毯,笑嘻嘻地說:「你看這葡萄長得多好?我給你摘幾個吧!」

勝男笑笑:「別摘了,我沒胃口。」

麗蘇問:「那你想吃什麼?」

勝男搖搖頭:「我什麼都不想吃。」

麗蘇嘆了口氣:「早上只喝了點粥,中午又只拿湯泡了那點兒米飯,你總不吃飯,怎麼能好呢?」

勝男靜靜地看著院子里的花草:「我就算吃飯,也好不了了。」她瘦的厲害,臉上已經看不到什麼肉了,她伸出乾枯的手,輕輕搖了搖手上的扇子:「團扇,團扇,美人病來遮面。玉顏憔悴三年,誰復商量管弦。弦管,弦管,春草昭陽路斷……」

她吟罷了一首詞,微微一笑:「我病了何止三年,可公子卻並沒有因為我容顏憔悴而嫌棄我,也沒有因為我再不能幫上什麼忙而冷落我。麗蘇,你看,我該知足了,能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能夠得到我想要的尊重,就算時間很短,我也是滿足的。」

麗蘇眼眶發紅:「你別說喪氣話,又沒什麼大病。」

勝男輕輕笑笑:「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已經油盡燈枯了。上次小產就帶走了我一大半的精氣神,這次……快一年了,血就沒停過,雖然不多,可是大夫們想盡了辦法都停不住,能熬到現在,公子為我花的錢足夠打個跟我一樣大的金人了!」她艱難地轉頭看向麗蘇:「麗蘇,我真擔心,我死了,剩下公子一個人,他可怎麼辦。他又不肯娶妻,巧巧呢,又是個沒用的。麗蘇,你真不願意跟公子么?」

麗蘇輕輕搖搖頭:「公子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把他當恩人,當兄長……唯獨沒法當丈夫。」

麗蘇嘆了口氣:「可你也看不上別的男人。」

麗蘇苦笑道:「對,跟在公子身邊十四年了,我沒有愛上他,卻也被他抬高了眼界,再看不上那些庸庸碌碌的男人。一面覺得你在他身邊很苦很累,一面又覺得,大丈夫當如是,只有這般胸懷大義為國為民的,才算真男人。」

勝男呆了呆,忍不住苦笑道:「怪不得你連學士夫人都不肯做了,嗨,前陣子不少人說你的不是,我都覺得你有點迂了,你說,進門就有五品的誥命,大家閨秀們都盼不來呢,偏你不肯。我還當你只是不捨得公子。原來,你是真看不上那錢大人啊!」

麗蘇道:「是啊,我就是看不上他。並非我妄自菲薄,但我清楚,我的容貌再好,也不至於讓一個五品官員只是看到我一眼就一見鍾情乃至跑到公子這裡上門提親。打聽了他的為人,分明就是個四處鑽營的小人,想借著我攀上公子這棵大樹。我相信我嫁給他,他一定會讓我過的痛痛快快,可是,我不樂意!我要嫁,就一定要嫁一個喜歡我而不是我的身份的男人,我不指望他能像公子這般出眾,但絕不能是那些蠅營狗苟之輩,起碼,起碼得做到顧老爺那樣吧?」

勝男聽到他提顧惜之,不禁笑出聲來:「明白了,最重要的不是什麼身份,什麼官階,而是這個人是不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再不濟也得像顧大人那樣坦坦蕩蕩。」她說到這裡嘆了口氣:「可你想過沒有,這樣的人,是最不可能娶你的。」

麗蘇笑笑:「是啊,這樣的男人,又怎麼會樂意娶連無暇身邊的一個侍女?好好的就被扣上個鑽營的帽子,多劃不來。」

勝男沉吟道:「其實也不是沒法子!」她說了半截話,卻忽然頓住,看向外面,院門口,連瑜正慢慢的走進來,正微笑著看著兩人,他輕輕走到勝男跟前,握著她的手道:「明天是你三十歲的生日,我請了一天的假,你想去哪裡玩么?我陪你。」

勝男笑笑:「走到哪裡都要人抬著,怪丑的,你就在家陪陪我吧!」說到這裡,她又有些擔心:「你工作那麼忙,專門抽出一天陪我,能忙的開么?」

連瑜搖搖頭:「一年就這麼一天,哪裡就忙到這個地步了?」他為了請這一天的假,連著好幾天忙道子時才睡覺,但這些,就沒必要告訴勝男了。當然,即便他不說,勝男也未必不知道。

第二天,連瑜讓人在家裡擺了酒,也沒請客,就只一家人團團圍坐。讓人把勝男扶到上手坐了,麗蘇,巧巧陪坐,連靜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進門就跪下磕頭喊二娘。縱是勝男再沒精神,看孩子在眼前,也開心了幾分,喊了連靜起來,誇了幾句,又沖穆巧巧道:「我一直生病,也沒時間照管靜兒,辛苦巧巧了。」

穆巧巧忙道:「不辛苦,大姑娘懂事的很,一點都不辛苦!」

勝男笑笑:「她懂事還不是你教得好?」

巧巧道:「我能教什麼啊?也就是照管個穿衣吃飯,家裡頭那麼多個先生給教出來的,我真沒教啥。」

連靜實在忍不住了:「二娘娘,穆娘娘,你們又謙虛什麼呢?我就你們兩個娘,難道功勞還能跑別人身上去么?看我這般貌美如花,知書達理,說不是兩位娘親的功勞,我第一個不答應!」

連瑜的嘴角抽了抽:「哪裡學來的油嘴滑舌,通不像個姑娘!」

麗蘇忍不住撲哧地笑出來:「我記得長平公主小時候,就是這個調調……」

幾個人忍不住都笑了起來,連靜梗著脖子道:「爹,你讓我多跟公主殿下學著點,學了你又不高興……」

連瑜扶額道:「我讓你跟她學為人處世,誰讓你去學油嘴滑舌來著?」說著也笑了起來:「這話說的真耳熟,似乎當日秦叔叔也怪我把阿昭教的油嘴滑舌來著。」

勝男抿嘴笑笑:「是啊,公子當年,可真是會說話。」她的目光不由得有點散,輕聲道:「那會兒我偶爾跟著公子上街,走在街上,總有姑娘跟公子打招呼。公子不管對方長得美醜,穿戴的如何,總是那麼一臉的笑,說出的話讓人熨帖道肚子里啊……」

連靜瞪大了眼睛:「什麼?爹當年很會討姑娘喜歡?」她萬分懷疑地看著連瑜:「二娘你開玩笑吧!就我爹這張臉?整天拉的那麼長,那麼長,那麼長——」

穆巧巧低斥道:「靜兒!」

連靜吐吐舌頭,鑽回到穆巧巧身邊,小聲說:「我只是覺得很意外,爹爹這麼正經的人,居然也曾經油嘴滑舌過?」

連瑜愣了一下,輕輕搖搖頭,那鮮衣怒馬,流連秦樓楚館的年少情況的時代,他自己都快想不起來了。

眾人正熱熱鬧鬧地吃飯,忽然有丫鬟跑進來,「老了,二夫人,穆姨娘,外頭來了位天使,要頒布太后的懿旨呢!」

說話間一個穿著紫衣的女官已經走進了院子,聲音清朗地請連瑜的二房夫人厲勝男接旨,又說太後知道厲夫人生病,就不必跪拜了,坐著接旨即可。

總是勝男心裡頭有點心理準備,但當她聽到那女官說連瑜給她請了一個四品誥命的頭銜,且太后准了的消息時,也激動地淚如雨下。

她出身卑微,被親人所拋棄,以一個婢女出身,做到了連瑜的二房妾室,這些年,連瑜對她極好,她也曾想過有朝一日要是自己能有個兒子,兒子有出息的話,說不定能給她請個誥命的封號……可連著兩次小產,讓她徹底放棄了這個念頭。她心裡頭也曾想著:這輩子若能穿上一身五花誥命的衣裳,便是死了也甘心,誰知道,誰知道他竟真的給他請封了!

女官頒了懿旨,笑吟吟地告退走了,連府眾人紛紛上前向勝男道喜。

可勝男的眼睛里卻只有連瑜,她看著連瑜,眼睛里都是淚,高官手裡不止一軸誥命,但也是有嚴格的數量限制,對象限制的,哪裡有給妾請封的額道理?像她這樣的女人,一般只能指望兒子的。可現在,連瑜給她請了誥命,給她這麼一個明擺著命不久矣的妾室請了一封誥命!她不信這種事兒不會被人說道,她甚至可以想象因為這件事兒,有些人又多了一條攻擊連瑜的借口,這多傻,這多傻!

人們全都散了,屋裡頭只剩下勝男跟連瑜,她顫聲對連瑜道:「公子,你真不必這樣的,你這樣,日後談婚論嫁會被人挑理的……」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她快死了,她快死了,她真的不想死。

連瑜笑笑:「我有你,有巧巧,還有靜兒這麼個乖女兒,還說什麼談婚論嫁?我手上四軸誥命,送你一軸有什麼不行的?」

勝男道:「公子,你別說傻話!你看看,家裡頭現在都什麼樣子了?沒個正經的夫人,家都不像個家啊!」她忖度著連瑜的想法,小聲問:「公子,你是不是,喜歡長平公主?」

連瑜正端了茶杯喝茶,聞言一口水噴了出來:「說什麼混話!阿昭是我妹妹!」

勝男道:「小時候是妹妹,現在也是么?我知道公子不娶妻,一方面是不放心家裡這些人,一方面也是您眼光高,不想再湊合……您倒是說說看,這兩條,長平公主是哪一條達不到?她是會對家裡這些人不好,還是您看不上她?」

連瑜苦笑道:「她確實不是那種會欺負庶女妾室的女人,問題是,她為什麼要這麼委屈自己?她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怎麼會看得上我——」

連瑜的聲音戛然而止,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勝男,勝男垂下眼睛,輕輕笑笑:「所以您也發現了,您不是不喜歡她,只是心裡頭明白不可能,所以才不肯多想罷了。」

連瑜猛地站了起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太荒謬了,這太荒謬了!他怎麼會把秦昭當做結婚的對象來考慮?而且,這算是怎麼回事兒?自己的妾室去勸自己娶妻?他曾天真地想要去享受賢妻美妾,大家開開心心地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可是,此時此景他一點都不覺得滿足!他一把抓起勝男的手,把她的手拽到了自己的懷裡,貼在自己的胸口上:「你看看,這裡頭放著一顆心,這顆心是熱的,還在跳呢,你現在要把這顆心,送給別人么?」

勝男淚流滿面:「公子的心是熱的,還在跳著,可是我的心卻跳不了幾天了!公子,我知道你是最重情的人,嬌娘死的時候,你病了那麼久,養了一二年才好;惜惜死的時候,你又是大病一場;我並非自視甚高,我只是清楚公子的為人,我死了的話,公子一定會很傷心的。傷心也就罷了,你要是再病了怎麼辦?你病了,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公子,我求您了,您去試試看好不好?現在家裡頭就剩一個巧巧了,她是個乖巧的,如今又一心撲在大姑娘身上,公主不會容不下她的……您試試看,試試看好不好!?等我死了,等我死了」

連瑜一把捂住她的嘴:「不要說了,我只要你好好的。」他輕輕拿手拍了拍勝男的後背:「只要你好好的,你看,咱們先把誥命的朝服穿上看看如何?」

勝男看看托盤裡的衣服,嘆了口氣:「黃皮瘦臉的,穿什麼都不好看!」

連瑜笑道:「我就覺得你最好看。」

侍女們扶著勝男勉強站起來,把雲霞鴛鴦紋的霞帔穿好,只是鳳冠太重,只戴了一下,勝男便摘了下來,苦笑道:「實在撐不起來。」說完了,她又笑了:「我很小的時候,家裡是開渡船的,那會兒但凡有點空閑,我便摘了蓮蓬,或者逮了鮮魚,頂在頭上,游到路過的船便上兜售。運氣好的時候,一天能賺二三百文,便是生意差的時候,賺的錢養活我自己也不成問題;等後來家裡攢夠錢,開了個腳店,我便幫父母打理生意,迎來送往。那會兒家裡雖然不算富裕,每天都很累,可我真開心,我覺得我是個很有用的姑娘,比別人家的姑娘能幹多了,我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我們日後一定能過得更好。」

她說到這裡,苦笑了起來:「可是能幹有什麼用呢?一場大火下來,家裡什麼都沒了,爹娘明知道我能幹,卻還是把我賣了。其實真的沒別的路了么?不是的,他們只是不想受苦罷了,只需扔下我一個,全家就能渡過難關,多簡單的事兒呢!其實到那會兒,我還是不算恨他們的,小時候,他們對我也是不錯的。」

「可等到我到了公子身邊,等到我一天比一天過得順遂,他們。他們就徹底變了。隔三差五的過來要錢,把弟弟慣的好吃懶做。我問他們難道沒手沒腳么,結果我娘說,他們辛辛苦苦賺一天錢,卻吃不上幾兩肉,憑什麼啊?憑什麼我什麼都不做就可以錦衣玉食,我一奶同胞的弟弟卻要做粗活,當下等人……」

連瑜伸出手來,拉住勝男:「別說了,別說了,我知道你不容易,勝男,是我不好,我要是多關心你一點,也就不會讓你過得這般累了!」

勝男笑笑,把頭靠在連瑜肩膀上:「公子沒有什麼不好的,公子對我,已經好的不能再好了。我小時候,頂著大盆游水去賣蓮蓬的時候,曾經見過一位知縣奶奶。那位奶奶脾氣好極了,說我小小年紀就知道給家人賺錢,真懂事,給了我好幾個銀角子。我倒現在都記得啊,她裙角綉著荷花鯉魚,那綉線發著光,她打扮的就像仙女一樣華麗。那會兒我就想,這輩子,若是讓我穿上一身那樣的衣裳,死了也甘心呢!」

「我厲勝男,不過是漁家女的出身,家裡最好的時候也不過是開過個腳店,而現在,昔日我奢望的穿上一次死了也甘心的綢緞衣裳,堆了滿柜子。我的夫君是全大鄭最年輕的二品高官,我雖然只是個妾,卻做到了四品誥命……我真的,死而無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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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勝男請誥命的事兒,確實給連瑜帶來了一定的麻煩。

前朝的時候,因外敵侵擾,南宋朝廷全靠武官支撐,有那麼一段時間裡,武官們的妾室大量地得到命婦的封號。本朝建國以來,許多亂七八糟的習慣被撥亂反正,做妾室的基本上只有靠兒子有出息了才能掙得一軸誥命,像連瑜這樣的,給妾室請封,且不說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沒等成功就被御史噴死是極有可能的。

其實皇家這種玩意本來就是規矩的制定者,也是破壞者。無論遵守還是破壞,都是為了統治者本身的利益:比如前朝南廷為了討好對抗外敵的武將,大量的給武將的愛妾們誥命封號,還不就是因為武將勢大,朝廷存亡寄託與武將身上所以不得不妥協?利益面前規矩算個屁啊!

但連瑜這個時候卻是不一樣的,大鄭建國百餘年,朝廷的各種法規日益嚴謹,在這個當口,賀太后一封懿旨,只把大臣們雷了個半死:我了個大擦,給小妾求誥命,這是個什麼節奏?這比把小妾扶正還誇張啊,至少小妾扶正啥的,國法放到一邊,好歹算是私事吧!可是給小老婆求封號,這是什麼節奏?

可是連瑜滿臉都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我沒老婆,我手上四軸誥命才用了一軸,我樂意給我的妾請一軸,咋,不行?對朝廷官員女眷的封號本就是為了獎勵官員對朝廷的貢獻,我現在貢獻夠了,我該領的福利我領領,不行?別人家不讓妾領,那是寵妾滅妻,我又沒老婆,我的妾這些年行使的就是妻子的指責,我遵守國家法度不以妾為妻把她扶正,現在把手頭的一個二品誥命將等變成四品的,你還跟我嘰歪,嘰歪屁啊,難道你準備讓你女兒給我做填房?

為了這軸誥命,連瑜在朝堂上一個人對著一群人噴了一圈兒,近十年來一直十分注意形象的他頭一次露出了當年那個當街揍人的狂生連無瑕的憊懶模樣,你跟我好好講道理,我也跟你好好講道理,你跟我尖酸刻薄,我比你更尖酸刻薄!我孤家寡人一個,你敢罵我的家人我就罵的你閨女嫁不出去,看誰比誰狠?什麼?我也有閨女,笑話,我連無暇的閨女稀罕嫁那些會為流言而不願娶他的男人?

到最後還是賀太后發話,說連瑜的事情確實可以特辦:原本呢,若是妻子早逝,妾室操持家務養育後代有功的話,確實也有為妾室請封的特例,連瑜等於是沒有妻子,他手上兩軸給原配跟繼室的誥命全都沒用,這種情況下,他把其中的一軸送給自己的妾室,並不侵犯任何人的權利,再說了,連大人為國操勞這麼多年,就這麼一個貼心人,如今病的都快死了,請個誥命不算過分!此事就這麼定了!

太后發話,朝堂眾人全都熄火了,就如連瑜太后所說:他這個情況跟寵妾滅妻沒關係,不侵犯任何人的利益,朝廷的福利也本來就是為了獎賞朝臣的,嗯,最關鍵的是,太后樂意,誰要捋這鬍鬚。

雖然熄火了,但是心裡頭腹誹是一定的:

「媽的,事情還能這麼干?」

「老子也想給我家二房請個誥命,不過家裡的母老虎肯定不答應……」

「作吧作吧,他早晚作死自己!如今太后當朝,當然怎麼都由著他來,等陛下登基了,哼哼……」

當然,這些對於連瑜來說都不重要了,太后肯下這道誥命,就夠了!至於會不會成為他政治生涯中的污點,呵呵,這種事兒算個球!他當權時沒人敢在他面前放屁,他要是倒霉了,有這事兒沒這事兒對他來說有影響么?

秦昭聽說這件事兒的時候,也是一呆,然後笑著搖搖頭:「果然像是無瑕哥哥做的事情!」

貞娘在一旁有些擔憂:「連大人這樣,日後哪裡還娶得到好媳婦?當日和離便鬧出寵妾滅妻的風聲來,他由著那位姨娘像正頭夫人似的過了十年,如今又給她請了誥命。日後,日後便是這位姨娘不在了,別人家怕是也不想把閨女嫁給他呢!」

秦昭微微一笑:「你覺得他娶不上媳婦?大姐姐,無瑕哥哥但凡說一聲想要娶妻,我保證,一群人哭著喊著要把女兒送給他呢!別看那些假道學嘴上叫喚的厲害,可是,無瑕哥哥要是看上他們的家的女人,絕對二話不說立刻同意!這道理很簡單:不疼女兒的人家,難道會在乎他是不是尊重妻子?能攀上他這棵大樹就夠了;疼女兒的人家,難道就不明白他最重情誼?昔日那位方千金鬧成那個樣子,他還送了大筆的資財好合好散,後來方千金再嫁過得不好,他甚至不顧忌諱,親自上門主持公道,幫著方家打官司,讓方千金能夠擺脫那麼一家子無恥下流的小人。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他對和離的妻子都能做到這地步,讓方千金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不顧自己的名聲,說自己對不起他……大家的眼睛都不是瞎的。做他的妻子好不好,自有思量的。」

貞娘呆了一呆,忍不住輕輕搖頭:「嗨,我在院子門悶久了,人也呆了,整天聽的都是規矩規矩,以為別人都跟我一樣,沒了規矩就活不成,倒忘了這世上還有連大人這種人。」

秦昭笑笑:「大姐姐這樣也是很好的,知足常樂。」

貞娘嘆了口氣:「我也有不知足的,只盼趕緊分了家,才安生呢!」

秦昭皺眉道:「江夫人不是堅持分家么?怎麼拖了這麼久?」

提起這個,貞娘糾結道:「我二娘自然是盼著分了家,自己當家做主,我家那位三弟這次考秀才又沒考中,我公公擔心他未來的出路,就猶豫了……」

秦昭的嘴角抽了抽:「所以就是因為怕心頭肉沒出息,就準備讓他吊在姐夫身上一輩子了?」

貞娘無奈地點點頭:「是啊,不過我婆婆很堅持,然後二娘也盼著過幾天當家做主的日子,所以估計還是能分成的。」

秦昭的嘴角越發抽了:「你公公有這個閑心,不如好好把兒子的功課教教,自己個兒考上個秀才才保險呢!」

貞娘嘆了口氣:「被二娘慣的一刻都不肯在書桌前坐,能考上才怪!」

秦昭愣了半晌,最後只能搖搖頭:「真是各家都有難念的經。」

貞娘苦笑道:「算了,這點小事兒拿道你面前說,真是讓你笑話呢!你整日都是忙著國家大事,我卻在嘰歪這些家長里短,嗨,再說下去,越發沒臉在你面前做人了!」

秦昭笑道:「天下本就是由家國之事組成的,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要是誰都不把家裡事兒放在眼裡,那可要亂套了。」

貞娘撲哧一笑:「我讀書少你莫哄我,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不是這麼用的!人家是先把家裡事兒做好了再管外頭的,我這是只圍著家裡轉呢!」

秦昭哈哈一笑:「就家裡這攤事兒能做好就很了不起了!你看我都沒膽子成親呢!」

貞娘唾道:「你這也要叫沒膽子成親?分明是不想成親!倒是想娶你的人一定要有膽量呢!」

秦昭哈哈一笑站起身來:「阿明回去山西參加秋闈了,等他考試回來,我就催他趕緊定親,省的爹爹整天盯著我。」

貞娘斜眼道:「你這算是禍水東引吧?」

秦昭大笑:「弟弟是幹嘛的,當然是這種情況下頂包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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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有多少非議,連瑜還是給勝男請到了一軸四品誥命的封號。勝男明白連瑜一定為她這個誥命費了不少的心思,可面對連瑜的時候,她已經說不出什麼感謝了。或許在連瑜眼裡,她為他付出良多。可她卻心知肚明,這是她自己求來的,無論辛苦還是委屈,都是她自己要的,她知道連瑜當日其實並沒有多麼的喜歡她,相處多年,他們自然是有感情的,可他對她更多地是親情而非愛情。她從頭至尾從未想過扶正這類的念頭,她最大的妄想或許就是能生給連瑜生個個兒子,有朝一日讓兒子給他討個誥命。而這個念頭,在很多年前就已經被她按下了……可現在,她竟還是得到了誥命的封號,她的公子,即便並不愛她,卻依然會為她做這麼多,這麼多,她已經,心滿意足了。

八月的天氣,正是秋高氣爽,勝男躺在床上,桂花的香氣從外面飄進來,勝男依稀想起來,她第一次見到連瑜的時候,是在春天吧!她在院子里洒水,她灑完了一盆水,然後直起腰,公子正好從外頭走進來……他那麼的年輕,那麼的英俊,他沖她微笑著:「你就是新來的丫鬟么,是大丫還是招娣?」

她當時怎麼回答的來著?哦,她什麼都沒回答,她獃獃地看著公子,手裡的水盆落到了地上。後來被公子笑話了好久,說她是個小花痴。那時候,她可真年輕啊……

正寧二年八月二十九日,連瑜的妾室厲勝男於家中病逝,終年三十一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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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秦不暮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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