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善惡一念

第173章善惡一念

謝曜沿著道路尋找了整整三日,出了襄陽,還是沒有郭芙的蹤跡,正當準備迴轉襄陽,便收到郭靖的飛鴿傳書,展開一看,卻是已經找到郭芙下落,並無大礙,又誇獎了楊過和申屠行沖等人。謝曜心裡的大石落地,他洗脫罪名,終可以不用再戴著面具,十餘年的躲藏之心也已消失,心中暢快至極。

漫無目的一路遊覽來到嘉興,探望了柯鎮惡,又耽擱了些許時日,方才不緊不慢的往回走。

時值天氣大好,萬里無雲,皓日當空,他與蘆葦一人一馬漫步高崗,俯視青翠山谷,見得河山大好不由感慨。忽聽得遠處的山前人喧馬嘶,隱隱如雷,但見塵土飛揚,旌旗蔽空,原來是一大隊蒙古兵向南開拔,大軍起行,鐵弓長刀,勢若龍蛇蜿蜒。

「你看,是蒙古大軍南下。」謝曜遙遙一指,蘆葦便也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其實,管他蒙古人做皇帝、宋人做皇帝,這江山亘古以來,絕不會因為統治者的不同而改變。」謝曜抬手摸了摸蘆葦的耳朵,復又嘆道,「雖然道理都明白,但蒙古鐵騎若要踐踏大宋河山,遭殃的只有百姓,愛國志士萬萬不可容忍。」

蘆葦低頭蹭蹭,算對他的自言自語的捧場,謝曜不由笑了笑,正欲繼續,卻聽身後窸窸窣窣。

他剛一回頭,就聽有人大聲喜道:「元始天尊哥哥!」

傻姑蓬頭覓服,手上提著一隻白兔子的耳朵,她沒想到在此處會碰見謝曜,圍著他繞了三圈,很是開心的說:「元始天尊哥哥,你怎麼在這兒啊,是要和我一起捉兔子么?」

謝曜瞧那兔子不停掙扎,伸手提起兔子後頸,另只手立即托住尾巴,順勢讓傻姑溫柔的將兔子抱在懷中,說道:「我可不捉兔子,傻姑,你不在桃花島怎來這裡的。」

傻姑這樣抱著,兔子果然安靜下來,她憨憨的笑道:「我和柯師父一起在嘉興玩。」她說話間逗弄兔子,嘴裡嘀嘀咕咕道,「兔子兔子,你這麼白,是姑姑嗎?是小龍女嗎?」

謝曜聽她提及小龍女,想到在英雄宴上憤然離去的楊過,不禁問:「傻姑,你認識楊過么?」

傻姑聞言一愣,雙眼發直,突然將手中的兔子丟開,蹲在地上滿面驚恐:「我見到了楊兄弟……是了,我見過楊兄弟……就在幾天前,他來找我索命……」

謝曜大驚,抬手將她扶起,心下一轉,問道:「別害怕,元始天尊在此,誰也不敢找你索命。我問你,那楊兄弟對你說甚麼了?」

傻姑見他面容,想起謝曜三番五次解決爭端,當下便也不怕了,只是語氣帶顫,諾諾開口:「楊兄弟掐著我的脖子,大聲的問『是誰害死我的?你不說,我就扼死你,要你抵命!』我很害怕,不停求饒『楊兄弟,不是我。』楊兄弟卻不放手,非要逼我告訴他是誰殺了他,我就老老實實的告訴他『是你自己去打姑姑,姑姑身上有毒針,你就死了。』!」

謝曜心下一沉,追問道:「你給他說了姑姑的名字?」

傻姑搖搖頭,道:「我沒說,我沒說!只是楊兄弟的鬼魂問『姑姑的漢子名叫郭靖,是不是?』我不知道郭靖是誰,只學著姑姑叫:『靖哥哥,靖哥哥!』」

「楊兄弟的鬼魂去哪兒了?」謝曜心道不妙,他猜到這楊兄弟的鬼魂估摸便是楊過了,不知他這幾日怎麼遇上的傻姑,反而誤打誤撞得知了楊康死於誰手。楊過自幼便和他說過,一直以為自己的父親是一位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大俠客,謝曜那會兒念他年幼,始終不好說破,這一瞞多年,楊過乍然知道父親死因,指不定會心緒激蕩,衝動犯錯。

傻姑獃獃答道:「他的鬼魂騎了一匹癩毛馬,跑啦!」似乎又回想起楊過的猙獰瘋狂模樣,她不禁瑟瑟發抖,嘴裡不停說,「救命……救命……楊兄弟的鬼……啊!」

傻姑驚叫一聲,便暈了過去。謝曜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見其不醒,只得讓蘆葦附身,將傻姑橫放在馬背上,下得山去。謝曜找到柯鎮惡,將傻姑交給他,不容休息,立刻縱馬飛奔前往襄陽。

※※※

日夜不停趕路兩天,於申牌時分趕到襄陽城外,只聽四周喊聲震天,謝曜趕緊奔上山坡,滿山遍野都是斷槍折矛、凝血積骨。居高臨下,見得襄陽城外蒙古軍自北來攻,宋蒙兩軍大舉交戰,一派兵荒馬亂!

謝曜驀然大驚,不想蒙軍攻城,「吁」的一聲,勒停馬頭。

他極目遠眺,但見襄陽城牆之上弓箭手紛紛射箭,城下卻有大半大宋子民中箭倒地,先是一怒,隨即無奈,立刻猜到幾分。自成吉思汗以來,蒙古軍攻城,總是驅趕敵國百姓先行,守兵只要手軟罷射,蒙古兵隨即跟上。此法既能屠戮敵國百姓,又可動搖敵兵軍心,可說是一舉兩得,殘暴毒辣,往往得收奇效。他這些年幫助不少將士,自然深知其法,但要破解,卻也束手無策。

蒙古精兵持槍執刀,最先頭的已爬上雲梯,謝曜不假思索,撕下大片衣襟,包了一堆碎石,翻身上馬,從兩軍右側的山坡上斜沖而下。亂軍里弓箭如雨,呼聲震天,驀然見得一匹灰馬穿梭於刀光劍影之中,生生將蒙古大軍的合圍闖出一道豁口。

一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男子科頭布服,站在高處觀戰,見得此幕,不禁道:「襄陽城中高手如雲,這人又是誰?」他正是成吉思汗之孫,皇子拖雷的第四子,忽必烈。

忽必烈身旁的漢人謀士看了眼一眼,不由一驚,答道:「此人正是謝曜,前不久與郭靖同任武林盟主,武功深不可測!」忽必烈眼神一暗,卻不接話。

謝曜策馬闖入亂軍,卻不與眾軍士相交,伸手掏出一把碎石,看準方位,抬手運勁力一灑,登時倒下大片。眼看蒙古軍架起雲梯,一個個百人隊附攀上城牆,謝曜縱馬上前,蘆葦立時人立而起,他抬手揮出最後一把碎石,雲梯上的蒙古兵紛紛跌落。便在此時,弓手羽箭勁急,迫得蒙古援軍無法上前,接著又搶出一隊衣衫襤褸的好漢,手舉火把,焚燒雲梯。

謝曜仔細一看,認得那領頭之人正是魯有腳,亂箭飛舞,謝曜一驚,忙搶聲上前飛起一腳踢開兩支長箭,「魯幫主!」魯有腳心知有人伸出援手,一棒刺死一名蒙古士兵,回頭見得謝曜,不禁大喜:「謝大俠!你來得正好!」

話音甫落,遠遠便有人喊「曜弟」,謝曜揮掌拍開攔路敵軍,奮勇上前,與郭靖並肩而立,「義兄,韃子甚麼時候攻城的?」

郭靖一招降龍十八掌,徑直擊退大片,趁此間隙道:「就在不久前,我正和過兒路過檀溪,蒙古軍便押了百姓過來。」

「過兒?他回來了!」

「是,昨日和龍姑娘一起來的。」郭靖不知是不是又想起禮教大防,又是一陣嘆息。

兩人談話間手上卻兀自運功不停,漸漸地蒙古軍知道他二人不好對付,紛紛轉去攻擊他人。郭靖和謝曜帶著丐幫好手、江湖豪義之士,奮勇廝殺,蒙古軍是百戰之師,猛勇剽悍,所率壯士雖然身有武藝,但勢單力薄,一時之間卻也不易取勝。箭如驟雨飛蝗,勁急嘯叫著射向城門,人喊馬嘶,不知多少人中箭慘叫。謝曜心下一凝,對郭靖道:「擒賊先擒王!義兄,我們二人分領好手,你往東,我往西,包抄殺去主帳!」

郭靖立時點頭,帶著丐幫好手往東一路廝殺,蒙古的強弓硬弩卻絲毫沒有停息,戰馬踩踏過來,猶如卷地沉雷,眾人見狀都不禁一驚,暗道蒙古好強壯的兵馬!

謝曜所帶領的一群江湖好手被亂流衝散,謝曜雙掌急揮,又將豪義之士聚攏起來,大聲道:「諸位!能殺一個是一個,能護一寸是一寸!」眾人聞言得令,立時與步卒展開浴血拚殺,只見得刀光閃礪寒氣進,劍影飛舞熱血出,一路不知躺倒幾多敵軍。

那守城的安撫使名叫呂文德,對郭謝二人倚若長城,見兩人竭力廝殺也難突出重圍,忙在城頭大聲叫:「郭大俠、謝大俠,你二位快快入城,莫戀戰了!」

大宋義士未曾盡數脫險,誰肯先行入城?城內城外亂成一團,蒙古大軍變換陣法,猶如潮水洶湧撲來,謝曜蓋世神功,想要抽身這亂軍易如反掌,然而他又怎會孤身離去,僅憑一人之力,怎抵擋得住萬馬千軍?

正當他頗感焦躁之時,忽然聽得宋軍這方一陣歡呼,謝曜不知究竟,凌空踩著一名蒙古勇士的頭盔躍起,眺望去,但見敵軍迎風招展的纛旗,驀然斷絕,黃旗滑下。

「好!」眾人見得無不歡欣鼓舞,城上城下吶喊一片。

敵軍纛旗斬落,軍心慌亂之下,人喊馬嘶,自相踐踏混亂不堪,趁此大好良機,謝曜一掌劈翻一名小將,奪了戰馬,集結江湖義士,兩人一組為戰,殺得痛快淋漓!

忽必烈見大勢已去,己軍士氣沮喪,當即鳴金退兵。

呂文德見狀大喜,忙道:「開城門,讓諸位好漢進來,切記,只可小開一縫,別開大了!」當下城門嗚嗚,露出三四尺的縫隙,眾人紛紛湧入,這場小戰方才得以止息。

謝曜擦乾手上鮮血,走上城頭,見郭靖迎風而立,不知在想什麼。

「義兄,敵軍退兵了。」

郭靖「嗯」了一聲,抬手一指,「你看看,他們退兵井然有序,先行者不躁,殿後者不懼,個個兵強馬壯,驍勇善戰,不說宋軍,便是此前的金兵,也是萬萬比不得。」

謝曜遠遠望去,空氣中似乎還瀰漫著一縷血腥之氣,他瞧著這幕,也半晌說不出話來。

「謝大俠!郭大俠!今晚元帥府設宴慶功,還請二位賞光!」呂文德上前朝兩人拱手,臉上一派諂媚之色。郭靖點了點頭,算是應下。

兩人並肩下城樓,謝曜忽然記起自己此行前來的目的,忙問:「對了,過兒人在何處?」

郭靖本來滿面愁容,這會兒一聽楊過名字,不由笑逐顏開:「好得很,好得很,曜弟,你知不知道過兒這次立了大功?我能射下敵軍的纛旗,多虧他在亂軍中施以援手。」說到此處,他微微一笑,臉上頗為欣慰,「過兒昨夜練功走火入魔,今日還讓他運功相助,我這個伯伯太不盡責。」

謝曜聽到此話不禁眉頭深蹙,心道:莫非自己冤枉了過兒?

「曜弟,曜弟?」

「怎麼?」

郭靖笑道:「過兒可比他爹好多啦,昨夜我跟他談話,他問我何為俠義,我當時想不出,方才和蒙古交手,卻突然頓悟了。說來說去,咱們練功學武,到底所為何事?強筋健骨自不必說,行俠仗義、濟人困厄固然乃是本份,但這只是俠之小者。」

謝曜微微頷首,深感贊同:「不錯。」

「江湖上所以尊稱你我一聲『大俠』,無非是因為我等為國為民、奮不顧身的抗軍殺敵,但到底愧對這二字。於是我對過兒說,讓他牢牢記著『為國為民,俠之大者』,日後名揚天下,成為受萬民敬仰的真正大俠。」

謝曜此時卻不由嘆了口氣,道:「你這樣說,反倒讓我無地自容了。本門立下一個『俠』字,到底是行『俠之小者』為多。不知何年何月,方能真正不愧於此俠名!」

郭靖不知想到了甚麼,低頭嘆了一嘆:「那忽必烈我此前打過交道,比起拖累安答……嗯,他父親,更內斂聰明。今日退軍,自必捲土重來,我與你嫂嫂談論襄陽守城勝敗,談到後來,也沒得結論,總只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八個字罷了。」

「好一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謝曜心頭一熱,復看了眼郭靖,驚覺他鬢邊已然添了兩根白髮,光影重疊,卻又浮現起他六七歲的憨態。謝曜頓住腳步,朝他深深一拜,「多謝義兄教誨。」

郭靖頷首一笑,卻也不攔,不與他討論這般沉重的國事,微笑著說:「曜弟,你知不知道,你又有個二侄女兒!」

「是嗎?男孩女孩?」

郭靖哈哈一笑:「還在他娘的肚子里,你問我,我怎知道。」思及此郭靖眼中一派溫柔,「我和蓉兒商量好了,若是男孩,叫他作郭破虜,若是女孩,就讓她叫作郭襄。現下金國方滅,蒙古鐵蹄又壓境而來,好使她日後記得,自己是生於這兵荒馬亂的圍城之中!」

兩人邊走邊聊,返回大屋,但見黃蓉郭芙等人紛紛迎上,嘰嘰喳喳圍著二人說個不停。

「謝叔叔,你怎也來了!」郭芙立時搶上前,「方才你和爹爹殺敵,可嚇死我們啦!」

謝曜微微一笑:「這有甚麼好嚇的,難道信不過我二人武功嗎?」

「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武修文低低念出這句,郭靖和謝曜不由一怔,向他看去。武修文自知失言,忙隱到武敦儒身後,郭芙武功不濟,卻是沒有挺清楚他在嘟噥甚麼,低首微笑,細聲道:「是呀,謝叔叔你的武功最厲害了,天下可沒人及得上。」

「芙妹,你忘了上次的德羅追……」武敦儒說到一半,也不說了。

謝曜不知他們鬧什麼鬼,便也沒有放在心上,郭芙圍著他問東問西,謝曜卻惦念著楊過那檔子事,負手走進院中,卻見楊過正和小龍女並肩賞花,端得天造地設。

楊過見得謝曜,本是大喜,卻不知想到了甚麼,笑容硬生生的沒有扯出來。

「過兒,你師兄他們沒有來嗎?」

楊過點了點頭,道:「大師兄他們怕是不知今日襄陽鏖戰。」他說罷,忽而低頭,「師父……我,我去找郭伯伯!」

小龍女本欲跟去,謝曜卻沉聲道:「龍姑娘,暫請留步。」

小龍女本不想和楊過分開,但因為楊過經常在她面前提起謝曜,只將這個師父誇的天上有地上無,並且那日二人造世人阻撓,只有謝曜同意他們在一起,這林林總總加起來,小龍女不禁頓下步子。

她回過頭,睜大眼問:「你甚麼事啊?」

謝曜確定楊過離開,方才踱步上前,問:「龍姑娘,我問你,過兒是不是遇上麻煩了?」

小龍女心思單純,點了點頭說:「是,遇上很大的麻煩。」

「甚麼麻煩?」

「我不能說。」

謝曜看她身穿白衣,俏生生的立在花叢前,心頭一酸,忙撇開眼,不忍瞧她。心知小龍女既然如此回答,那定然是不想欺騙自己,也不想告訴自己,略一沉吟,謝曜便胸有成竹的道:「過兒幾乎是我看著長大,他心裡想甚麼我都知道。」說到此語氣一頓,忽然轉頭,眼神中嚴肅凜然,「他想殺郭靖夫妻,是也不是!」

小龍女被他氣勢一震,輕掩朱唇,「你怎知道?」

謝曜聞言又是生氣又是著急,生怕楊過失手犯錯,當下不再與她饒舌,足下一點,飛奔去找。好在楊過此時並無白日里行刺郭靖的打算,謝曜趕去花廳,正好瞧見郭靖拉著楊過的手,言笑晏晏。

「過兒!」

楊過正在出神,驀然聽得呵斥,嚇得渾身一顫,他抬起頭,見謝曜沉面走來,背後大片白光,看不清陰影里的表情。楊過心下「咯噔」一響,「師父,你來了。」

謝曜也不賣關子,當下便問:「你原本離開襄陽,為何又要回來?」

楊過雖然捉摸不透謝曜心思,但也答道:「我路過襄陽,甚是想念郭伯伯,郭伯母……」

「一派胡言!」謝曜話音甫落,伸手一按楊過胸口,只見銀光如練,照亮雙眼,卻是一柄削鐵如泥的匕首。這一連串動作極快,待楊過看見謝曜手中的匕首,方知謝曜剛才動手。

楊過不笨,立刻猜到了究竟,但卻不敢相信。

直到謝曜舉起匕首,一字字問他:「你藏著這柄兇器作甚?」

楊過心中一直景仰謝曜如山,登時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卻咬牙不服道:「兇器自然是用來殺人!」

「你待殺誰?」郭靖見狀也不由大驚,上前正要扶他起來,卻被楊過一掌揮開,只見楊過冷眼看他,眼中說不出的滔天恨意。

郭靖這時方回過神,愣愣的道:「過兒,你……你原來是要殺我?」

楊過倒也硬氣,被戳穿后不再隱瞞,朗聲道:「我不僅要殺你,還要殺黃蓉,是你們殺死我父親,我要復仇……」他話沒說完,謝曜便氣得想給他一巴掌,但抬起手,瞧著他倔強的面孔,手掌懸在半空,怎生也落不下。

「孽徒!你胡說八道甚麼!你郭伯伯何來殺你父親?善惡是非,你都不分么?」

楊過冷笑一聲,憤懣之氣竟似把胸膛也要脹裂了,指著郭靖道:「他此前道貌岸然對我說教,善惡只在一念之間。哼,可甚麼是善?甚麼是惡?他夫妻倆暗中害死我父,難道也是善么?真是大言炎炎,不知羞慚!」他實則對郭靖事事佩服,但一想到父親死於他夫妻手下,總是不自禁的胸間橫生惡念,只求報仇為快。

楊過說罷,想起自己幼時和穆念慈四處漂泊,受人欺凌,諸般往事霎時湧向心間,忍不住紅了眼圈,道:「若不是他們殺了我父親,我媽也不致悲傷困頓,早早死了!師父,你難道不記得我媽媽死的樣子了?她……她本可以和我爹爹好好的過下去!」

謝曜聽他提及穆念慈,想到那垂死吟誦的可憐女子,不禁獃獃的收手在側,沉聲道:「不說這件事,自從你與你郭伯伯相認,他何時虧待過你?你恩將仇報,想來殺他夫婦,焉得算我俠門中人?」

「是!你們俠門個個都是好漢,都是俠士,只有我楊過心思狡獪、恩將仇報!」楊過少年衝動,想到甚麼說甚麼,脖子一梗,「你將我逐出師門罷!」

「你……」謝曜聞言一怔,指著他正欲教罵,楊過眼裡登時淚光閃閃。

他抹了抹淚,忽而咬牙冷笑,「你知不知道他們為何對我這般好?好得有些客氣,有些忌諱,心中懷著不可告人的鬼胎,只因他們殺了我父親!」

謝曜見他搬出一大堆歪理,不由氣極,怒道:「如何殺不得你父親?」

楊過渾身一僵,道:「……甚麼意思?我父親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他慘死後你不幫我,為何還要說他!難道我父親不是英雄?」

謝曜大聲道:「不錯!你的父親根本不是英雄,他甚至不是一個好人!」

自從歐陽鋒死後,楊過此生最信任的人便是小龍女和謝曜,其它幾個師兄弟都稍稍排在後面,然而近日聽得謝曜這句話,一股涼氣從背脊心直透下去,顫聲的重複道:「……甚麼意思?」

謝曜擰眉,心下一橫:「不說你父親當年認金國王爺作爹的事,也不說他背信棄義暗算你郭伯伯、郭伯母,更不說他假冒洪前輩的名義意圖掌控丐幫,為金國效力。但只說他在桃花島上,夥同裘千仞、歐陽鋒,殺死你祖師爺,害的我雙腿骨骼盡斷,險些淪為廢物!你說,他做了這些行徑,可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可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好人?」

楊過忽覺唇上疼痛,伸手一摸,滿手都是鮮血,原來悲憤之際咬緊口唇,竟將上下唇都咬破。他心中對謝曜如同父親,覺他德行武功超凡絕俗,也覺得世間只有自己的父親才能和謝曜比得上,午夜夢回,經常想起在天山的那幾年歡樂時光。哪知此時聽謝曜說出這番話,真真差些吐出口血,恨不得立時暈過去。

他心中只想自己的父親一定是大英雄,大俠士,怎料會是一個叛國求榮、四處暗算的奸詐小人?楊過越想越不容忍,嘴裡大聲道:「我不信……我不信!一定是你們合夥騙我!」說罷轉身跑出門外,發足狂奔,眨眼便已消失不見。

「過兒!」謝曜追出去幾步,卻在門檻處停下,他手握緊復又鬆開,然後再握緊。

郭靖也沒想到自己一直喜愛的孩子會有這般的心思,他疲倦的坐在椅子上,嘆然道:「他的性格,倒是和他爹像得很,這可怎麼教?」說著頓了頓,問,「便是你,怎麼教的會?」

謝曜方才是氣楊過恩將仇報,暗地裡不知耍了多少次惡毒心思,每每想到這些,都頗有恨鐵不成鋼之感!這會兒聽郭靖問話,拂袖喝道:「我教不會的東西,歲月能教會!」

如同他一樣,等經歷得多了,自然收斂鋒芒,磨平稜角。

便在這時,門口忽然奔來一人,白衣飄飄,明眸善睞,卻是小龍女。

她四處張望:「過兒呢?他人在哪兒?」

謝曜沉聲道:「走了。」

小龍女雖然單純,卻不傻,當下便明白楊過一定刺殺郭靖夫婦失手,她愣了一下,竟忍不住流下淚水,哽咽著轉身去尋:「過兒……過兒!」

「他殺不成好人,你又哭甚麼?」

小龍女回過頭,含淚道:「你如何知道?過兒為了我,被那絕情谷的人喂下絕情丹的毒藥,若是十八天之內不將郭靖黃蓉的人頭提去,他只有毒發身亡啊!」說著說著又是一道淚痕滑下,追著楊過去了。

謝曜痴痴怔怔的站在原地,倏然打了個呼哨,蘆葦叢院子外火速奔來,他翻身上馬,也不對郭靖交代,沿道去尋。他來到襄陽岔道,也不知從何處尋,乾脆從東邊找起,策馬狂奔。

待謝曜行得遠了,一男一女方從遠處的大樹上轉出,正是楊過和小龍女。

「過兒,你師父還是很擔心你呀。」

楊過看著謝曜絕塵而去的背影,眼眶一熱,想到他方才說得話,卻又不敢相信自己的親生父親是那樣的人,好比一個從小到大細心鉤織的神話破滅,難以言喻的傷痛。

「姑姑,走,我們再去找郭靖。」楊過一定心神,拉著小龍女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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霄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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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善惡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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