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頭髮
神志也跟著模模糊糊的，室內透亮的光線讓她有些分不清楚白天和黑夜。
迷迷糊糊中有人把自己扶了起來。
「李靜，張開嘴，吃藥了。」是任二的聲音，她張開眼睛，看到他焦急的眼神，再也沒有力氣了，順從地張開了嘴巴把葯咽了進去。
到底他還是沒能忍住不管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腦海中全都是她剛剛虛弱地躺在地板上的樣子，任二還是從床上爬了起來，沒想到一出來就看到了她仍然保持著剛剛被自己甩在地板上的樣子，他突然有些心痛，她像一隻被他玩壞了的洋娃娃，無力地癱倒在那裡。
「你，又回來了。」
他看著她乾的裂縫的嘴巴一張一合。
「不要說話了，閉上眼睛，好好休息。」他的聲音很溫和，像極了以前的他。
她真的閉上了眼睛，任由他抱著她，她不知道他把她抱到了哪裡，只是在他懷裡被他抱著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溫暖而安全。讓她暫時忘掉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她感覺到他在她頭上敷了濕毛巾，涼涼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感覺身體舒服多了，不那麼燙了，終於能夠安穩地睡過去。
似乎又回到了那年夏天，爸爸跟那個女人離婚的那天，期末考試，大雨瓢潑一樣傾瀉，她渾身濕冷地縮在那處廢墟中，那個時候她還以為那個女人是她媽媽。
任二站在她的面前，把手放在她的手上，告訴她：即使全世界都拋棄了你，只要你回頭，就會看到我一直在等你。
他的臉頰被雨水沖刷的更加的白皙，沒有一絲血色。
她的內心一慟，張開雙臂想要撲過去擁抱他，可是卻什麼都沒抱住。他的身體是空的，像是鬼魂一樣的虛無，她驚訝地看著他在自己的面前逐漸變得透明，最後消失不見。
「啊，不要，不要！」她掙扎著叫出聲。夢境就在她真正叫出聲的時候結束。
睜開眼睛，天已經亮了，她緊緊地抱著任二的一隻胳膊。
他在她的身邊合衣而睡。
她猛然鬆開了手。這是在……卧室？！
昨天晚上，是他一直照顧的她？！
「你醒了？」任二被她的夢話驚醒，無意識地用手背揉著惺忪的睡眼。陽光灑在他的臉上，長長的睫毛隨著眼皮而翻動，打著哈欠的樣子像是一隻小動物，可以看到裡面潔白的牙齒。
「嗯。」李靜有些尷尬，她指著指自己，「昨晚你……？」
「嗯，我把你抱到床上的。」他起身給她倒了一杯水，「真不知道你要幹嘛，天都涼了，這些日子以來還非要睡在沙發上，能不著涼不發燒嗎？」
「你真的不知道嗎？」她的手上握著那杯水，定定的望著他。
任二的眼睛瞬時變得深邃起來，他像是想到了什麼，不再言語。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著。
「我去上班了。」任二起身打了個招呼，逃離了這個尷尬的氣氛。
李靜點點頭。
如果季節也有顏色的話，冬天應該屬於白色，春天則應該是彩色，夏天大概是一望無際的油綠，那麼秋天，一定是金黃色的。遠處的山巒是金黃色的，田野上收穫之後留下的莊稼杆子也是金黃色的，那些隨著秋風盤旋飛舞的落葉更是金黃。這種金黃色不同於五月麥子的金黃，那時候的金黃帶來的是喜悅，沒有任何人在看到一望無際的麥田時會想到絕望，但是在看到專屬於秋天的這種黃色的時候一定會感到一絲絲的絕望。收穫之後荒涼的土地，日漸凋零的乾枯樹木，開始走向死寂的山巒，它們都帶來的深深的絕望，
生活的巨大齒輪咔咔地轉著，似乎每一個時刻都沒有任何變化，但它的確無時無刻不在在變化著。秋天的巨大絕望像是水一樣將李靜浸染在裡面，她在水裡面睜開眼睛，看著通透的世界，卻無法呼吸。
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媽媽，生活總是這樣，對吧，在你以為一切都好起來，在你以為你看到了希望的時候，其實一切都是糟糕的開始，你看到的不一定是希望，可能會是絕望。」
照片上那個年輕的女子依舊維持著不變的笑容，不發一言地望著她。
「我降臨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你也是這種感受吧？」李靜用手中撿來的枯樹枝把剛剛飄過來的黃葉掃走。「所以……」所以你才會安靜地躺在這裡的吧。
李靜搖搖頭，「媽媽，我想我還是再過個六十年再去找你吧，不過你能認得我嗎？」
「我常常在想，人死後在另外一個世界里是不是會一直保持著死亡時候的容顏，那到時候，我一定是個老太太了，你一定還很年輕，」她的笑容在秋風中恍惚地搖曳著，「嘿嘿，想想就很有趣呢。」
李靜的表情變得嚴肅，「這個世界其實還是有一些美好的，比如西西，她啊，現在在北京上大學呢，是個很溫暖的女孩子哦，那麼依賴我，沒有我不行呢。」
從那個偏遠的墓地回來的路上，李靜想起那天晚上發燒的情景，任二，說到底還是關心著她的。可是，他們還能回到過去嗎？
「后來呢？」王西西盯著李靜手上的鑽戒，「你原諒他了？」
「嗯。」李靜輕輕地點了點頭，「是不是很沒出息？我應該馬上把他甩掉是嗎？一點都不酷呢我。」
王西西搖搖頭，「不對，我覺得，當你真的愛上一個人的時候，會原諒他的。李靜，你心裡還是很愛他的，對不對？」
李靜不置可否，她抬頭張望如血的夕陽，眯起眼睛，「我不知道自己有多愛他，總是很平淡，或許在平淡中他已經成為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就像頭髮一樣，長長了總會分岔開花，但是剪掉就好了。」
李靜的頭髮長了，黑色的頭髮像是瀑布一樣垂到腰際，臉龐卻更加的瘦削，只有眉眼之間能夠伊稀辨的出來當年的模樣。
這麼多年來，她看著她從短髮到長發，看著她從喜歡別人到被別人喜歡，她在逐漸的由青澀變得成熟，王西西就像是在看一部長長的電影，這是這部電影的跨度是以年來計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