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公主出逃

秋雨打着黃葉,毫無生氣地落在漫長且無聊的路上。雖然也曾對這水霧紛飛的季節報了些許的期待，但在這沉悶而壓抑的校園裏，果然還是不要有什麼虛妄的想法比較好。而他的妄想顯然太多了。

跟他有着相同或者相似妄想的人，在這座臨江而立的學校里，可能並不算少數。要問為什麼，那隻能說：這個妄想太美麗了。

「要想個萬全的法子才好。。。」他對自己說。

可是時間已經過了太久，久到或許她都已經忘卻了那件事，忘卻了他的存在——他還是沒想出什麼法子來。

柳雪琴，16歲，風鸞學校高二（1）班學生。性情柔和，舉止優雅，喜靜，言語稀少。舉手投足間似有古時大家閨秀風範，長發披肩，明眸如水，身材豐滿，略有早熟。平時只愛穿白色和淡藍色相間的輕裝，即使在大雪紛飛的時節，仍著一身薄裝行走於冰雪之中，從容不迫。因其名中有「雪」，又似完全不俱冰冷，再加上容貌絕倫，故得名「冰雪公主」。

公主是每個自以為是王子的男人的夢想。但是——

這是一個被幽禁的公主。

公主為什麼被幽禁於此，其理由難以追尋。大家所知道的事情，就是在去年那個冬天，在一個輕雪飛舞的傍晚，學校里忽然增加了這麼一個學生，著一身藍白相間的輕裝行走於冰雪之中的女子。她在到來的第一天就成為了很多人的夢中情人。然而緊接着而來的第二天，一系列難以理解的事情發生了。而這些事情的焦點，就是她，柳雪琴。

校方通過廣播下達了禁令，全校學生禁止與柳雪琴交談。不但言語交談，一切信件等一律禁止。違令者將給予最高處分：開除學籍。與此同時，校內各種監視機器全面啟動，也增加了警衛崗。而柳雪琴身邊也多出了兩名傻子也看得出來是用於監視的警衛員。校內就餐改為統一時間統一食堂指定位置。校際交流取消。如此等等。

開除學籍似乎沒什麼可怕的，雖然對於李冰洋這個孤兒來說，被開除意味着無處可去，但對於很多人來說，在這個校園林立的世界裏，要找到一兩所學校去讀完高中想必還不算太難，雖然或許對於他們的父母來說，孩子被開除應該是一件很難堪的事情。

這裏面還包含着另外三件奇怪的事情：一，所有學生父母竟然全部默認了這一禁令，而且似乎無人對外界宣傳；二，柳雪琴似乎也默認了這則禁令，她什麼話也沒有說，她就像她以後一直所表現的那樣平靜，只是在這平靜中她總是愛低下頭沉思。三，柳雪琴不但被學生們稱為「公主」，而且從校方的態度看來，她還真似公主一般，除了禁令禁止了她與別人的交流之外，其它的一切，都沒有人敢違背她的意思，甚至沒有人敢對她表現出不敬來。

或許是一時頭腦發熱，抱着「死也要跟這樣的美女說上兩句話」的決心，風鸞學校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那麼一兩個不怕死的騎士。於是在接下來的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風鸞學校開始了史無前例的「貓與老鼠」的遊戲。不過與現實中的貓捉老鼠有點不同，風鸞學校給人的感覺是：一群貓在捉一隻只老鼠。

情況就是這樣，被捉到的老鼠當然沒被吃掉，而是活生生地放了出去。只不過風鸞學校的大門，從此就對他們關上了。沒有人再關注他們，校方似乎要給學生們一點顏色看看，刻意抹殺了與他們相關的一切訊息，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校方把他們蒸發了似的。

「那群笨蛋……」李冰洋每次想到這些就會低聲地罵一句。

不錯，離開了風鸞學校，基本上就不會再見到柳雪琴了。那些看似很壯烈的舉動葬送了他們本來還可以擁有的機會。

然而對於李冰洋來說，心裏還有另一件事。

他接近過柳雪琴，而且他知道，她想——逃離。

那只是一次偶然的相遇，一次極其偶然的室外相遇。沒有任何的言語交流，他們只是對視了一眼，然而在那三月又返冬的冰天雪地里，似乎他整個心裏，都忽然充滿了她的憂鬱，而滿世界的雪都在為她說着同一句話：我要逃離。

我要逃離我要逃離我要逃離我要逃離我要逃離……

是的，就在這條路上，這條漫長而看不到希望的路上。幾個月來，每次走進這條路，他的腦子都只會有這一件事，即使這次剛剛從校醫院裏看完病出來，腦子裏還有點迷糊——也不例外。

當時如果他一時衝動，上前去向她問話，那麼，或許現在他已經不再能夠走在這條路上了。他是個孤兒，離開了這學校，或許現在正在外面的人海中經受苦難，也或許已經在這外面尋到了更多的歡樂，而非現在的日夜思慮了。

但對於冰雪公主柳雪琴來說，他只不過是因為她而受到牽連的名單上的又一個名字而已，沒有能夠為她做到任何事，只不過讓她更添了一份憂鬱。

所以他按照要求，主動地避開了她和她的警衛。

他把一切藏在心裏。

要逃離或許算是一件難事，但只要找到空檔，或許就可以實現。更難的，是逃離后如何阻止隨即而來的追捕。校方的控制能力似乎是相當強大的。而兩個孩子又能做到些什麼？

「後路何在？」他感到無計可施。

這果然是一條讓人看不到希望的路。

「但現在還不到放棄的時候。」他對自己說。

正在這個時候他看到一個人從不遠處飛奔而過。

是李異，人稱「大神經」的李異，人如其號。

他奔去的方向是教學樓。

在這個時段，全校的學生按照校方近一年前所立的規定，都在食堂里指定地點午餐。要問為什麼還要加上這條規定，那只是因為：柳雪琴此刻在教學樓進餐。把這兩件事聯繫在一起似乎很奇怪，但事實是它們就是這樣奇怪地聯繫起來成為因果關係的。至於柳雪琴為什麼在教學樓進餐，與其說是對公主的方便，不如說是為了監視的安全。公主從來就沒有自由過，她甚至自己都不表露出需要自由的意思。即使對於專門用於監視她的警衛們（每天換兩名輪流監視），她也從來不加為難——應該說，連為難他們的念頭都不似有過——雖然他知道她想逃離這監視，逃離這總是一不小心就牽累別人的世界。

但是看樣子被牽連者的名單上馬上就又要加上一個名字了。李冰洋只在腦子裏稍想了一下，立即就意識到李異的打算了。

不管他只是想找機會去找柳雪琴說些什麼話，還是他竟然愚蠢到會有什麼更進一步的打算——他都太低估校方的監控水平了。

糟了。

然而即使這樣說也還早了些。

當他氣喘噓噓地追上三樓，終於看到剛剛走進走廊的李異的背影時，他看到不遠處柳雪琴和今天的那兩個監視員正快速地向這邊的樓梯口走過來。

「有人！」其中一個警衛慌張地指著前面的李異說。

「他會向外面報告我們出走的，先弄暈他！」另一人說。

先前那個人便開始向李異衝過去。這個時候他看到從樓梯口走出來的李冰洋，吃了一驚，停了下來。

李冰洋看了一眼柳雪琴。她那一慣平靜而從容的眼睛裏從來沒有出現過今天這樣的慌張。他立即明白了。這正是最糟糕的情況——

公主開始執行出逃計劃了。

沒有更細緻的安排，沒有更全面的應急策略，雖然不知如何竟然得到了兩名監視員的幫助，但僅僅面對突然出現的李異和李冰洋，就已經慌張如此——這正是最單純的逃跑，也是必然失敗的逃跑計劃，其結果不過是失去一些好不容易才取得的有利條件罷了。

「我不會阻礙你們的，我會幫……」李異的反應倒也不慢，他很快明白了對方逃跑的意圖。但他沒來得及說完自己的立場。

因為他的嘴被李冰洋捂住了。

「肚子疼死了，腿傷才好又拉肚子嗎？李異，趕緊帶我去洗手間！」李冰洋捂著李異的嘴說。

有那麼一兩秒鐘，對面的三人怔住了。然而柳雪琴低聲對旁邊兩人說了聲：「快走！」

李洋洋把正在反抗他的李異按在牆上，自己也讓出道來。他又狠狠地瞪了李異一眼，李異一時之間似乎也怔住了。

然後他轉過頭去。

柳雪琴擦肩而過，他甚至感到她的髮絲似乎撫過他的臉。他們之間從未如此地接近過。而這時她又轉過頭來看他。

在那一瞬間的對視中，他從她的眼睛裏，看到了感激，也看到了以往的從容。

她明白了他的用意。

柳雪琴三人繼續向樓梯口走去，而李冰洋則沒時間來回味剛才那擦肩而過的一瞬間，沒時間回味那可以令人為之拼生死的感激，也沒時間回味剛才那飄入心中的些許的淡香。

因為他還有必須要做的事情，甚至一秒鐘也不能耽擱。

半拖半拽，經過各種艱難的努力，李冰洋終於將極力想要去幫忙的李異弄進了洗手間，打開一扇門，將他塞了進去。

「門拉上，在裏面好好獃著！」他對李異吼道。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李異也對他吼道，「你腦子糊塗了？」

「我頭腦清醒得很，你小子給我好好獃著，哪裏也不許去！」

「我幹嘛要聽你的，你今天在犯傻！」李異大聲說。

「十分鐘！」李冰洋把想要衝出來的李異又推進了門裏面，「十分鐘后你想去哪裏都可以，現在出去咱就絕交！」

「你在說什麼鬼話！」李異又驚又怒地說。

「以往我給你的建議有錯過的嗎？給我好好地在裏面呆十分鐘！」

李冰洋的確還沒有給過李異錯誤的建議，否則過去的李異不知道還要多鬧出多少笑話。「大神經」這名號，李異自己也是承認的。

「好吧，我就信你十分鐘。」李異似乎終於安定了下來。然而在從裏面拉上門的時候，他還是滿懷怒氣地說了句：「媽的……」

李冰洋打開旁邊一個門，進去，拉上門。

現在就等必然出現的結果了。

「通告：風鸞學校全體學生，請停在原地不要走動，校內有突發事件發生，學校將立即調查此次事件，為避免牽涉其中引起誤解造成不必要的麻煩，請全體學生與校方配合，停在原地不要走動！」

沒有十分鐘。三分鐘后，風鸞學校廣播站以最大音量播出了這樣含含糊糊卻又不可抗拒的命令。

兩分鐘后，教學樓三樓開始變得吵鬧起來。

一分鐘后，洗手間被「包圍」了。

「裏面的人，出來！」有警衛在外面大聲喊著。

「有什麼話都順着我的意思來說，明白不？」李冰洋低聲對「隔壁」的李異說。

李異「嗯」了一聲。

果然出事了。

「裏面兩個小子！不必躲了，出來！」外面的警衛不見有人出來，又大聲喊道。

「等等啊，有什麼屁事啊！」李冰洋在裏面喊道。

「你給我出來！」警衛走了進來，在門外大聲道。

「喂喂，有沒有搞錯？天下竟然還有搶廁所位子的事情？」

「再不出來要踢門了！」警衛被惹怒了。

「等等——真是的……」只聽到裏面一陣水聲，李冰洋一邊嘴裏低聲埋怨著，一邊打開了門。「隔壁」的李異也罵了句髒話，走了出來。

「還沒完事呢，幹嘛叫我出來？就算你是警衛，搶位置也不能這樣啊！」李冰洋怒氣沖沖地說。

「是這兩個人么？」警衛指着他們問。

「就是他們。」門口一人說。

李冰洋轉過頭去。正是剛才幫柳雪琴逃走的兩個警衛之一，看情況現在是被另兩個警衛給押著。

「帶走！」警衛說。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