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金枝委地無人拾(3)

52金枝委地無人拾(3)

第二日,七府知府6續來巡撫衙門報到。

我簡明扼要地表達了來意,便讓他們逐一彙報本府地籍和地契整理情況。不出所料,類似姑蘇「賈明」這種買賣土地卻不上交官籍備案的情況,其他幾府多多少少也有,只是姑蘇最為嚴重,所涉及土地足有兩千多畝。

我特意點名周瑾說明情況,他卻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時而推說整理時不慎弄丟了,時而又說官籍落在姑蘇知府衙門,不曾帶來。見此情形,我不由愈發懷疑。

恰在此時,沈洛進來,悄聲對我道:「小販來了。」

我點頭,用只有我倆才能聽得到聲音說:「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內,你要多加留意諸位知府和李斐的神態,方才一番盤問之後,少不了有人要露馬甲。」

「好。」

我對眾人微笑道:「本相外出片刻,請各位大人在此稍後。」語畢,快步走出大堂。

小販見到我,「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一臉驚恐道:「小人不知姑娘就是……是當朝丞相大人,昨日多有得罪,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就原諒小人吧!小人上有六十老母,下有未出生的寶寶,小人還要養家餬口,不能這麼早就去啊大人!」

我單手將他扶起來,揚了揚吊在脖子上那隻手,笑道:「你急什麼,我又沒說要治你的罪。別擔心,我沒事的,大夫太小題大做了。昨日也全不怪你,是我自己一時沒拿穩。今天找你來,是有些問題想問你,只要你如實回答,我就既往不咎。」

他忙道:「大人儘管問,小人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將他拉到僻靜之處,問:「你昨日說,原先你家境富裕,後來被迫變賣土地,是不是?」

「回大人,是這樣的。小人祖上世代經商,家境殷實,到了小人爺爺這一代,因經營不善,虧了不少銀子,所幸還留有不少良田,就在姑蘇城郊。前今年收成不好,官府又加重賦稅,小人沒有辦法,只好變賣土地,來臨安投奔親戚。」

前幾年,各地的收成普遍不好,我記得當時師父還上奏裴少卿,請求減免賦稅,絕不可能像他說的那般「加重賦稅」。我隱約猜到了什麼,追問:「你還記得,你把良田賣給誰了嗎?」

「是一位叫賈明的商人。」

又是賈明!

「你見過他?」

「這倒沒有,小人記得當時是通過官府簽訂的地契,並沒與買主碰過面,銀子也是由官府支付給小人的。」

「我明白了。」我塞給他一張銀票,道:「記住,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此事,就當沒見過我。帶着你娘子儘快離開江南州,這張銀票足夠你在任何地方繼續做瓷器生意了,記住了嗎?」

小販很快便明白了我的意思,連連點頭,道:「小人明白,小人明白,多謝大人!」語畢,一溜煙地跑走了。

回到大堂,沈洛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我點了點頭,轉而對眾人道:「諸位大人,此案事關重大,皇上叮囑本相一定要及早查清。稍後還要請各位大人過來議事,你們今晚留在巡撫衙門暫宿一宿。」

眾人紛紛道是,三三兩兩地走了出去。

我問沈洛:「怎麼樣?」

「周瑾坐立不安,心裏有鬼。」

「果然是這樣……」

雖是意料之中,我仍覺得有些難以接受,畢竟他是師父的得意門生,與我也算相熟。

我壓下思緒,繼續說:「方才那小販說,他家在姑蘇有不少良田,前幾年收成不佳,又遇上官府增加賦稅,他便通過官府買地給賈明。依我看,或許根本沒有賈明這個人。所謂的『增加賦稅』,也不過是他們為了兼并土地而假傳的旨意。」

沈洛似是輕聲嘆息,良久,才道:「是真是假,今晚可見分曉。」

***

當天夜裏,沈洛故意放出消息,暗指被竊的地籍和地契已經尋回,交由我重新核對。

我吊著獨臂在房中來回踱步,心中頗有些忐忑,也不知這招奏不奏效。倘若今夜不能引蛇出洞,那麼便要重新再找線索查案,拖得越久,於我們越不利。沈洛倒是八風不動,淡定地看書品茶,彷彿對此胸有成竹。他含笑瞥了我一眼,道:「稍安勿躁。」

沒過多久,一名暗衛匆匆趕來,奉上一隻白鴿,道:「啟稟扶相,方才周大人放出白鴿傳信,被小人截下,請您過目。」

我取下鴿腿上的細竹筒,打開紙條一看,心中登時涼了半截。只見上面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寫着十六個字——扶嫣南下,已得地籍,三日後回,派人截殺。

沈洛掃了一眼字條,劍眉緊蹙,「他人呢?」

「回大人,他一直在後門口徘徊。」

沈洛道:「放他出去,記住,千萬不可傷他性命,要生擒。」

暗衛道了聲是,轉身退下。

我嘆息道:「沒想到真的是周瑾,你有把握抓住他?」

「其實之前我跟你提出這個計劃時,並沒有十足的把握。我想賭一把,賭周瑾有沒有銷毀那三本地籍。倘若他已銷毀,則必定知道我放出的消息是假;倘若他還留着地籍,那他聽到消息之後,定會想方設法確認地籍究竟是不是被你找到了。照此看來,他並沒有銷毀地籍,所以他上鈎了。周瑾素來謹慎,單靠飛鴿傳遞消息,他一定放心不下。現在,我們只要派暗衛跟着他,便能找到失竊的地籍。屆時人贓並獲,他想不認罪都不行。」

我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聽到沈洛一口氣說這麼多話,震驚之餘,不免對他刮目相看,不禁讚歎道:「沈洛啊沈洛,你真是越來越厲害了,竟能想出如此完全之策……佩服,佩服!不過話說回來,你怎麼會這麼了解周瑾?雖然你們倆都是師父的學生,但我記得,他跟你好像不是同一批的呀……」

他眸色一緊,正要去端茶的手頓了頓,風輕雲淡道:「聽恩師提過。」

我奇道:「師父還跟你說過周瑾的為人?」

沈洛淡淡地「嗯」了一聲,便低頭專心致志地喝起茶來。我見他不願多提,以為他是怕提及師父讓我傷心,只好不再追問。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暗衛將周瑾押了回來,同時帶回失竊的三本地籍。

沈洛道:「你們出去吧,守着這裏,不要讓任何人靠近。」暗衛應聲消失。

我隨手翻了翻地籍,復抬頭望了一眼周瑾,只見他面色慘白,雙肩似在微微顫抖,不知是心虛還是懊悔。

心中悲怒交加,我「啪」的甩下地籍,道:「周瑾,你貪贓枉法、私竊土地,枉費師父一番苦心栽培!是誰指使你偷地籍的,你又是打算傳信給誰?快給我從實招來!」

周瑾伏地,惶惶然道:「扶相英明,沒有任何人指使下官,是下官一時財迷心竅。如今東窗事發,下官無話可說,但憑處置。」

「你!」我氣結,揮手將那支細竹籤扔到他跟前,「證據確鑿,你還想狡辯!」

沈洛微微搖了搖頭,用眼神示意我先別動怒,轉而對周瑾道:「周大人,你真的無話可說嗎?扶相問你話,是給你解釋的機會。私竊土地形同謀逆,罪當腰斬,且要誅連九族。聽聞周大人不久前喜得龍鳳胎,相信大人定然不願罪及尚在襁褓中的兒女,對么?只要大人願意如實交代,指出幕後黑手,或許皇上會網開一面,饒過你全家。」

周瑾神色微變,額間漸漸沁出汗珠。

我對沈洛的意思心領神會,當即放柔語氣補充道:「周瑾,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麼。你放心,那人再怎麼隻手遮天、再怎麼權傾朝野,他終究大不過皇上。只要你願坦白一切,我向你保證,我會儘力請求皇上庇佑你的妻兒,絕不讓他們遭人迫害。」

他咬唇不語,雙拳緊握,隱約可見蒼白的骨節。良久之後,他深吸一口氣,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道:「好,下官願意招供。事情是從皇上登基那年開始的,當時下官的弟弟嗜賭成性,欠下巨額高利貸,每日被人追殺。適逢王子琪大人來此巡查,他見江南水土肥沃,便要下官幫他在此圈地,條件是每年分給下官一千兩百黃金。

「下官走投無路,為救弟弟一命只好答應。收成不好的那幾年,王大人指使下官假傳旨意,加重賦稅,迫使百姓變賣土地。為了掩人耳目,我們捏造了二十餘個買主姓名,『賈明』只是其中一個而已,所以才會沒有官籍記錄。下官也曾建議王大人假造買主官籍,怕的就是有朝一日有人來查。可王大人卻說,這事沒人敢查,諒是皇上……他也不敢。」

我不由冷笑,果然沒有猜錯,賈明什麼的,根本就不存在。王氏仗着外戚的身份橫行霸道、大肆斂財,連裴少卿都不放在眼裏。但天網恢恢,他們又怎會想到,當時的一念之差反倒成了如今指控他們的罪證。

但話說回來,周瑾只是小小的姑蘇知府,他若要假傳旨意,必定要過李斐那一關。我追問道:「此事還有誰參與?」

他報了幾個名字,又道:「此事李大人也是知道的,不過他並未參與,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好,你的供詞我都記下了。過幾日,你隨我一同回帝都面見皇上,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你放心,我會派暗衛保護你家人。」

周瑾點頭,眼中泛出暗淡不明的水色,羞愧地低頭道:「一失足成千古恨……下官有負恩師教導,做出如此傷國害民的惡事,九泉之下定要向他老人家叩頭謝罪。」

我看了他一眼,心中既有氣憤又有欷歔,轉頭對沈洛小聲說:「派人看好他,千萬不能讓他跑了,更不能讓他自盡。」

沈洛點頭道是。

為免打草驚蛇,我並未傳訊周瑾供出的其他幾人,只是派暗衛暗中監視他們,稍有異動,立即向我彙報。

臨走之前,我特意找來李斐,將周瑾招供之事向他和盤托出,和顏悅色道:「你就假裝你不知道這件事,失竊的地籍也未曾追回,該丈量的良田繼續丈量,該清查的地籍繼續清查。至於其餘六府知府,你且多多留意。李大人是明白人,本相也不說暗話,此案事關重大,皇上要抓主謀。上次賑災金被劫一案,你協助破案有功,皇上對你欣賞有加,這次若是辦得好,本相可向皇上舉薦你回京任職。」

李斐很聰明,雖然愛財,卻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我本以為這次的事他也有份兒,不曾想他竟能獨善其身,委實難得。

他連連道是,感激涕零道:「下官明白,多謝扶相提攜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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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相如此多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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