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扶家有女初為相(2)

2扶家有女初為相(2)

經一番鬧騰之後,裴少卿還是沒有上朝,只不過今日的借口變作了「心情欠佳、無心理政」。我悶悶不樂地踏上馬車,怎麼想怎麼覺得方才我被那臭小子調戲了。

話說裴少卿平日裏素來避我如蛇蠍,從不靠近我方圓一丈以內,更別提有何親密的肢體接觸。今日卻平白無故說什麼讓我替他打理後宮,假如不是故意調戲我,便是腦子被門夾了。

若是換做以前在國子監,我決計不會任他如此這般肆意妄為,非要撕他作業、燒他書本,然後再在他衣服上畫上十隻八隻烏龜王八!

然而今非昔比,他是君我是臣,我須得謹記師父的叮囑……我忍!

馬車行得四平八穩,一顛一顛的還挺舒服。我本想倚著軟墊小睡片刻,可心中卻總有記掛之事——十日之後三月十五便是師父二十八歲生辰,我糾結了很久才決定要親手縫一件衣袍作為賀禮。

此事說易不易,說難倒也不難。師父自幼教我讀書識字、琴棋書畫,卻獨獨不曾教過我刺繡女紅。好在還有十天,我若是請熟練的綉娘來教我,應當來得及。

我心下正當盤算著,忽聞馬聲長嘶——書齋到了。

師父歸隱之後,於帝都鬧中取靜之處開了一間興言書齋,每日在此撫琴種花、讀書品茗,倒也樂得清閑自在。

春陽煦暖,透過樹葉的縫隙在地上灑下一片斑駁重疊的光影。書齋後院,繁花繽紛,正當開得好。

師父著一襲淺藍長袍,玉冠束髮,質若初雪。他坐在花架下靜靜翻閱書冊,嫻雅之姿如芝蘭玉樹,似皓月當空。有風輕撫,五色繽紛的花瓣翩躚而落,肆意點綴他的肩頭。

「師父。」我喚他,快步走過去。

「嫣兒回來了。」他放下書冊抬頭望向我,明眸溫潤,淡淡的笑容簡直要將我的心融化了。

世人皆知,一代名相姜譽風華絕代,但凡見過他的人,無一不為他的風采所折服。而此刻,這樣的笑容、這樣的美好卻只屬於我一人。

小時候我最喜歡賴在師父懷裏,聽他讀書撫琴。只要聞到屬於他的氣息,我便會莫名安心。可不知從何時起,師父與我漸漸疏遠。男女有別的道理我明白,我也知道女孩子長大了便不該再與師父過從甚密。然而每思及此,我這心裏啊,難免空落落的,難受得很。

我想,師父總是希望看到我賢良淑德、溫婉嫻雅的模樣,那麼我就盡量保持淑女的形象,規矩地在他對面坐定,問道:「師父今日身子好些了嗎?」

「好多了,嫣兒不用掛心。」師父掩口輕咳,臉色略顯蒼白。他替我斟了一杯清茶,溫聲道:「累嗎?」

我搖頭,道:「今日裴……皇上又沒上朝。我以為他當真龍體抱恙,本想去御書房問安,誰知道竟看見他在御花園左摟右抱。」說完,我在心裏補上一句:真是昏君!

他似乎早就料到,微笑道:「不用擔心,明日他一定會上朝的。」

我不由疑惑,「師父怎麼知道?」

師父端起茶杯小嘬一口,不緊不慢道:「皇上此舉不過是為試探你罷了。眼下他的目的已然達成,明日自然會按時上朝。」

裴少卿是吃飽飯沒事幹嗎?試探我做什麼?我本想再問個究竟,但見師父似乎不想再多談,遂轉移話題,試探道:「師父,今日皇上還對我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什麼話?」

「皇上說,要讓我替他打理、打理那個後宮……」

那端茶杯的手驀然一滯,幾滴茶水潑灑出來,落在白袍上暈開深深淺淺的一片。

我忙掏出絲帕替他擦拭,他貌似不甚在意地擺手,轉頭看向我,目光比先前深沉了幾分,「不礙事,不礙事。」頓了頓,問道:「那,你怎麼回答?」

我悻悻地收回手,偷眼將他望了一眼,垂下腦袋道:「……我說我要侍奉師父。」

師父似是怔了怔,抿唇一笑,道:「皇上可相信?」

「我說的是真心話,為何不信?皇上是這麼說的……」我站起來,模仿裴少卿當時的神色語氣道:「你是不願成家,還是不願跟朕成家?扶愛卿啊,究竟哪一句才是你的真心話?」

沉默片刻,他淡然道:「皇上跟你開玩笑的,不必當真。」

「徒兒知道。」我乖巧地點頭,心裏卻說:裴少卿這哪是開玩笑,分明是調戲,調戲!

「雖說皇上並非你的良人,可姑娘大了總是要嫁人的,怎能一輩子跟着師父?」他拉着我坐到他身旁,伸手輕撫我額頭,若有所思道:「這些年忙於政務,卻誤了你的終身大事,到底是師父的過錯。如今你也十八了,是時候為你找個好人家了。」

已經不記得師父有多久沒對我做過如此親昵的舉動了。我只覺得雲開霧散,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草長鶯飛,年華暗換……連這滿園□都隨之黯然失色。

可是,被這樣的一個人悉心地呵護照料了整整十八載,還教我怎麼喜歡上別人?

我急道:「師父沒錯,我哪都不去,誰都不嫁!說好要陪伴師父一生一世的,師父不要趕我走!」

話音未落,只聽得一個清婉的女聲道:「扶相如此乖巧可人,姜大人怎麼捨得將你趕走?」那廂醫女沈湄手提紅木食盒,蓮步輕移,款款走來。

「下官見過扶相。」她向我施施然行禮,隨即便自然而然地坐在師父身側,取出葯碗放到他面前,輕聲道:「姜大人,葯煎好了。」那望向師父的目光脈脈含情,如秋水瀲灧,真真是我見猶憐。

師父道了聲「多謝」,便端葯喝了起來。

沈湄是太醫院唯一的女官,師父的病一直都是她在醫治照料。她的兄長沈洛是師父的門生,時任錦衣衛都指揮使,因而他兄妹二人與師父的關係也比旁人更親近幾分。

沈湄比我虛長幾歲,連先帝都贊她聰明靈慧,加之生得弱風扶柳、色如春曉,朝中暗戀她的青年才俊多如牛毛,可她偏偏誰都瞧不上。

不是有那句話嗎?一個女子若是心裏有了人,旁的人再好也是與她無關的。導致那些青年才俊與沈湄無關的原因,正是師父。

我看了看她,復看了看師父,心下頓時明了了幾分,勉強笑道:「不過是師父與我的玩笑之話,沈太醫不必當真。」

沈湄微笑道:「玩笑話也未必都是假的。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姜大人看着扶相長大,自然是希望扶相能有個好歸宿。扶相若是看中誰家兒郎,不若直接告訴姜大人,他也好替你做主。」

她這番話說得溫文和善,在我聽來卻分外扎耳。我與師父說話,有她這外人什麼事?

我忍住心中不悅,平靜道:「扶嫣初任丞相,自當以天下大事為重。天下未定,何以為家。說起來,沈太醫今年已至雙十年華,好像也沒成家呢吧?治病救人固然重要,女兒家的終身大事更重要呀。」

沈湄忽的雙頰微紅,含羞帶卻的視線在我與師父間來回遊動,一臉欲語還休的模樣。

師父飲盡湯藥,接過我遞上的手帕拭了拭嘴角,對沈湄笑道:「沈太醫,有勞了。」

「舉手之勞,何必言謝?」沈湄收拾好,作嬌羞狀道:「姜大人,我與扶相差不了幾歲,你若再稱我『沈太醫』未免太過生分,像哥哥一樣叫我湄湄便好。」說話時,狀似無意地碰了碰師父的手,酡紅的小臉如春紅般嬌艷欲滴。

這這這……這是赤|裸裸的勾引!

什麼差不了幾歲!五歲都有倆代溝了好嗎!我默默地腹誹。

「也好,」師父不動聲色收回手,笑得甚是慈愛,道:「沈洛是我的學生,你既是他妹妹,我也算得上是你的長輩。」

言外之意很明確,沈湄如此聰慧不可能不明白。果然,聽完這話,她俏臉發白,尷尬地笑了笑,隨意聊了幾句便捧著食盒退下了。

目送她漸行漸遠的背影,我忽覺心裏有種前所未有的快感是怎麼回事……

我風華絕代、皎如明月的師父大人啊,豈是你們這些庸脂俗粉說追就能得到的?別看他平日裏溫柔如水,在處理感情問題時,他裝瘋賣傻很有一套。

話說又回來了,雖然喜歡師父的姑娘很多,但我自幼與他一起生活,從未聽說過他與誰家的姑娘親近,以至於朝中那些閑來無事的人亂嚼舌根,竟說師父有龍陽戀|童癖,常年在府中包養孌童……委實荒謬得很!

「師父,沈太醫很喜歡你嘛……」我絞着手帕,可憐巴巴地望着他:「難怪師父這麼着急要把徒兒嫁出去……」

他拿起書,「又胡說。」

「我沒胡說。」

半晌之後,他道:「罷了,既然你不願意,為師自然不會強迫你。若是有朝一日你當真嫁人了,相府難免冷清,只怕我也會不習慣的。」

我暗鬆一口氣,得了便宜還不忘賣個乖,「所以徒兒哪裏也不去,這輩子都要陪着師父,不讓師父有任何機會感覺到冷清。師父,徒兒會好好孝順你的。」

師父無奈地笑道:「真是把你寵壞了。」

我笑嘻嘻道:「師父寵的,誰敢有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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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相如此多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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