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各自的道路

第四十二章 各自的道路

都快忘了自己今日流了多少血,亡天子吃力地抱起虛脫的天巧韻,腳下一點,破空而起,當飛回無根境界之時,卻見十三俊面帶怒容,注視自己。正在疑惑,身後忽然風動,急回頭時,懷中人已被搶走,自己一個趔趄,險些墜落。定睛一看,竟是染釁正笑呵呵地望着自己,看來天巧韻為何忽然尋到此間答案已甚明顯。

憤怒一剎那間填塞亡天子心胸,但隨即便為理智壓下,盡量不將情緒帶入語氣之中,問道:「是誰指使你這麼做的?樗蠡還是不破望月?或者兩者都有份?」

染釁本已做好承受亡天子怒火,大打一仗,然後雙方翻臉成仇的準備,見了亡天子反應,不由驚喔道:「你怎麼這麼沉得住氣?遇到這種狀況還能充滿理性的思考,還是人嗎?你的情感都被狗吃了不成?」

亡天子不理會他說的話,嚴肅道:「你也該鬧夠了!不幫我我沒意見,但也別來搗亂!這一次你或者身不由己受人利用,我且原諒你,但之前對我的恩情一筆勾銷,往後誰也不欠誰,並且——」頓了一頓,冷聲繼續說道,「聽清楚,沒有下次了!」說罷飛身上前,從染釁手中接過昏迷的天巧韻。

染釁知道亡天子指的是什麼,你若單純針對他,無論如何惡毒、卑鄙、下三濫,他也不會真的動怒,但若牽連到他在乎的親人、朋友,便要做好覺悟了。當亡天子抱走天巧韻時,染釁猶豫了,等於是亡天子幫他做出了選擇,這也意味着今日是無論如何打不起來的,不由輕嘆一聲,這嘆息中有自怨,有惋惜,也有釋然。

「呵呵,說的好啊!誰也不欠誰,一筆勾銷!就是要這樣!這樣才輕鬆!我必須謝謝你,你讓我走得沒有負擔。」染釁自然是這世上最了解亡天子的人,他們之間本不需要解釋,無論多麼隱晦的言語,心中自明。

亡天子注視懷中伊人良久,眼神複雜,抬頭道:「看來我還是必須麻煩你略微負重了。」

染釁聞言挑眉道:「啥意思?你小子想要找茬?」

亡天子不理會他說的話,上前交還天巧韻,認真道:「莫開玩笑!天師姐還是不要跟我在一起比較安全,你……你將她送回屍羅門吧。」

染釁一手接過伊人,一手摸下巴道:「這點重量我倒是可以負荷,但你確定要送回屍羅門?」

亡天子不知天巧韻從哪裏獲得了強大的力量,略微考慮,道:「這樣吧,你先送師姐往小別泉療養,待其傷愈再回屍羅門。」

染釁哈哈笑道:「你算盤倒是打的響!想坑本少爺替你當男僕么?先說好,我只負責送人,送到就走,你自己選送去哪!老子可不伺候!」

亡天子微微笑道:「算了,就送去小別泉吧,辛苦你了。」

染釁將頭一點,長嘆一聲道:「我這張討厭的臉,你大概短時間內看不到了,是不是很高興呢?」

亡天子呵呵笑着走上前拍了拍染釁肩膀,只道:「哪裏哪裏!」

「好了,不跟你廢話了!老子去也!」說罷飛身而去。亡天子目送他離開,隨手解了十三俊幾處穴道,叫她跟上自己,十三俊卻怒哼道:「此人挑撥你師姐來此與你反目,為何不將之擒下?」亡天子負手行道:「你不必理會,走便是了。」十三俊雖然身形受制,法眼未封,方才在雲端與染釁共同目睹雙天大戰,不覺看得汗流浹背,對自身實力已無自信,自然更不敢違抗亡天子,只得乖乖跟上。

一入煉魂獄,亡天子立將十三俊交給王子凄看顧,隨即盤膝就地而坐,調息起來。過了一刻,真氣調勻,這才起身,只是面上隱有憂色。王子凄慧眼如炬,自然看得分明,也不多話,走上前一掌抵住其背心,火勁透體而入。不多時,亡天子周身便為蒸發的酒氣所覆蓋,成了一個霧人,同時氣海生出一個渾濁的棕黃色漩渦,以緩慢的有違常理的速度逆向旋轉開來。王子凄見狀喔道:「你身上的秘密真是越來越多了,看不透啊!」亡天子笑了笑,走入內中取了一套紫焱早先為他和王子凄備下的衣物換上,整個人便如沒有受傷一般,煥然一新。

「有傷在身就不要強撐了,趴着也不會有人笑你。」王子凄靠牆而立,雙臂交錯,說話時閉着眼,顯得渾不在意的樣子。亡天子笑謝道:「好意心領,並不礙事。」王子凄睜開雙眼道:「隨便你吧。來,帶你見一個人。」說着向第四層走去……

亡天子兄弟與東方曉白會面之時,一股暗暗的喜悅油然而生,說不出為什麼,過往仇怨似乎從未有過,盡付一笑。不知是如何搞來的,或者是紫焱的珍藏也說不定,總之東方曉白在丹爐鼎室內擺了一桌酒席,兩壺陳年珍釀,三個琉璃酒杯,簡簡單單,大大方方。三人各帶笑意入座,冰龍女阿雪一旁把盞,言笑晏晏,不勝歡喜。

酒過三巡,恩仇盡泯,亡天子舉杯敬東方曉白道:「東方兄為人豁達,不計前嫌,天子敬你一杯。」說罷一飲而盡。東方曉白忙起身回敬道:「亡兄此言羞煞我也!過去種種,不必提了!從今往後,我等三人便是兄弟!來,小弟先干一杯!」說着也一飲而盡,哈哈大笑。

王子凄看着他們倆互相敬酒賠不是,只是作局外人笑,自飲自酌,心中不知在想些什麼。這幅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樣看在一旁阿雪眼中,卻是道不盡的風流不羈,桀驁不遜,一顆芳心噗通亂跳!

東方曉白與亡天子對飲了幾杯,見王子凄並不與他們同樂,便起身一手拉了他,另一手拉了亡天子,將四隻手並在一處,笑道:「你倆本是親兄弟,怎麼反而這般生疏?來來來!罰你們一杯!」說着親自替他們倒滿酒杯,半逼着讓王子凄喝了下去。

王子凄拗不過這位摯友,酒是半推半就喝下了肚,但口中也不饒他,壞笑道:「某人的態度轉變的可真快啊!是誰說自己今非昔比,要君子報仇來着?」

東方曉白聞言忙打哈哈道:「什麼話!亡兄大仁大義,為天下蒼生干負罵名,一往無前,小弟從前眼拙,不識泰山,如今真相大白,還計較什麼?」亡天子聞言喔了一聲,拿眼去看王子凄,後者哼笑道:「別裝了,我與小白不分彼此,有話直說。」

亡天子倒不介意東方曉白知道太多,只是好奇他竟會支持自己,便問道:「東方兄家學淵源,名門之後,如此輕易信任亡某,不要緊嗎?」

卻聞東方曉白豪爽道:「什麼名門正派,小爺算是看透了,一個個都是沽名釣譽之輩,蠢材!與其守着虛名不得自由,倒不如跟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闖蕩,無論成敗,對得起自己便是!是是非非,俗人愚見,理他作甚?」說罷痛飲三杯!亡天子本就不討厭東方曉白,甚至覺得其個性直率,胸無城府,頗為可愛,如今再聞其高談闊論,不由激發自身豪俠之性,也連干三杯。

不多時珍釀飲盡,東方曉白執意要拜亡天子作大哥,亡天子正攔不住,幸而王子凄在一旁冷笑道:「要拜大哥你一個人拜,我可不奉陪。」氣得東方曉白大呼小叫,急道:「他本就是你大哥,這有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你這傢伙心眼忒小!本公子吃虧一點,讓你做老二還不成嗎?」王子凄呵呵笑道:「行了,留一點風骨不會讓你被餓狗盯上的好嗎?」東方曉白還待爭辯,亡天子忙打圓場道:「東方兄不必客套,我等三人既已立身於此,又何須遵從俗禮?誰是兄誰是弟,不必再分了吧?」東方曉白手一揚,還待分說,王子凄早一把捂住他的嘴,腳下一絆,后腰一抓,將他丟進了一口燒得正旺的大鼎里。只聽哎呦一聲,東方曉白灰不溜湫從鼎中竄出,追着王子凄喊打,看得亡天子與阿雪兩人笑得前仰後合……

帶着昏迷的天巧韻往小別泉而去的染釁,心中充滿了迷茫與困惑,他輕輕錘了自己的胸膛,想知道這具石頭身軀內是否真的寄宿著靈魂。若說沒有,自己為何這般煩躁?若說有,自己又為何茫然不知所措?當初豪奪震印,開導亡天子,甚至最後選擇回歸原始狀態的那個果斷明確的自己去了哪裏?他捫心自問,然而答案不需要深思,他非常清楚。

無論哪耶如何向他灌輸聖羽天國之偉大尊榮,人類種族之渺小卑劣,天國凈世之刻不容緩,他始終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他的體內沒有血液流淌,但亡者的印記實實在在烙在靈魂深處,亡天子的記憶與人格也傳承給了他,他從出生便擁有強烈的使命感,無法撼動。

若能如亡天子般活着,即使艱難,或也值得,但世間不需要兩個亡天子,既然已經分裂成了兩個獨立的個體,那再走相同的道路有何意義?所以他裝瘋賣傻,玩世不恭,要與另一個他截然不同。然而內心深處,他依舊是亡天子,甚至比另一個他更具使命感,他沒辦法對天下蒼生見死不救,他沒辦法令自己默默無聞偏安一隅,他沒辦法不讓他也深愛着的藍斐去死,即使那會令他痛苦一生。

掙扎過,反抗過,叛逆過,但天命仍舊讓他做出了該有的選擇。與聖子一戰時他以為已經解脫了,已經可以不必為自己是誰,自己的道路在哪裏等等問題所煩惱,但他存活下來了,並且再度發生了意識分裂,如今更擁有了新的軀體,難道不諷刺嗎?

特別的人,降生之時便有種種該去履行的責任,染釁只履行了一半——屬於亡者的責任,另一半屬於天國子民的責任,他選擇了放棄,因為這兩種責任是對立的。雖然亡天子跟他做了相同的選擇,但哪耶並不重視自己的這個兒子,染釁不同,哪耶對他寄予厚望,疼愛有加,這令他在做選擇時更加艱難。

塵歸塵、土歸土,聖羽天國雖已不在,亡者的責任仍然未了,但染釁已經不願再以亡者的身份活下去,他想要有自己的追求,自己的目標,自己的人生道路,而不是天命,更不是本能!想到此處,不由低頭凝視懷中伊人,只見天巧韻白皙無暇的臉上略帶潮紅,微微啟閉的朱唇似在囈語,雖然昏迷不醒一般姿態,一呼一吸之間卻又生出千般變化,萬般不同,微妙差異讓人恨不能全都烙印在腦海,一個畫面也不舍錯過,當真越看越愛,越看越難以自拔!

染釁凝視半晌,忽然強行挪開視線,連道「不妙」,右手往自己臉上甩了一下,告誡自己莫為本能愚弄!既然自己不再當亡者了,那亡天子之陽元為自己帶來的諸多情感衝動也該一併抗拒,否則豈不是笑話?就在他為女色所困擾之際,後方銀光一閃,飛鐮奪命!

染釁驚喔一聲,縱身躍起避過,定睛一看,卻是炬琅驚魄擋在路前。呵呵一笑,染釁開口道:「小子敢擋你家少主的路,膽子不小,忘記教訓了?」

炬琅驚魄不屑道:「你這叛徒!也就能趁本公子受傷時耍耍威風,現在還想逞能的話,我可不會手下留情了。」

染釁聞言,嘴裏發出了誇張的難以置信的驚喔聲,以此表達他的震驚,並揶揄道:「嚯嚯——嚇死我啦!」邊說邊拍胸脯。

炬琅驚魄怒嘖一聲,提起鐮刀向他指道:「廢話少說!我只問你,還當不當自己是天國一員?」

染釁斜眼道:「你想如何?要是還做着聖羽天國君臨天下的美夢,那大可不必再來尋我。」

炬琅驚魄哼道:「對這污濁不堪的天下,聖羽天國毫無興趣!」

「那又為何攔路?」

「以為我想么?義務罷了!拿去!」炬琅驚魄將一塊羊皮扔給染釁,後者接住后略微展開,見是一張地圖,不解道:「什麼意思?」

炬琅驚魄哼道:「某位……某人希望跟你談一次,雖然你不配!」說完化白光而去。染釁撓撓頭,不知這是鬧哪出,想了想,將羊皮紙收入懷中,思緒也亂了,便什麼都不想,先將天巧韻送往小別泉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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諦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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