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程顏本以為，姓6的儘管外表冷酷，性情卻是不算涼薄的，但這一刻，她發現自己大錯特錯了。那個男人，從頭到腳，乃至骨子裏都是冷的，甚至於冷到可以見死不救的地步。
她壓了壓幾欲開裂的太陽穴，拖沓着腳步走進會場，此刻，女人灰白的臉色與金碧輝煌的宴會廳形成極大的反差。程顏斂眸一掃，發現場內基本座無虛席了，只有首排中間幾個預留給政府官員的位子仍空着，大人物都講究在開場后才踩着樂點進來，以示身份尊貴，這會他們正在貴賓室歇著。
這時，美心的宣傳部主任徐步走來，他面帶疑惑問：「程小姐，怎麼只來了兩家小報的記者？主流媒體呢？」
「廖主任……」程顏舌頭打結，在無言以對的情況下，她硬是擠出個笑容：「其實……」
她剛吐出兩個字，對方的手機忽然響了。
廖主任看了看手機屏幕，估計不是什麼重要電話，他也沒急着接聽，而是加重語氣提醒程顏：「我們賀總最重視媒體這塊了，他雖然正在國外出差，不能出席今天的啟動儀式，但他早上還特別打來越洋電話，叮囑說一定要把媒體的力量最大限度的調動起來……」仔細交待完畢，他不再給程顏回話的機會，直接拿起手機接電話去了。
程顏的氣色糟到不能再糟，身子軟到不能再軟，隨着啟動儀式一分一秒臨近，她覺得自己簡直就像個等待宣判的死刑犯。
沒有懸念，沒有轉機，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奇迹發生，美心的公益活動就這樣在記者缺席的情況下——盛大啟幕了。
「今天我們很榮幸的在這裏宣佈，即日起，美心集團每售出一塊巧克力，將捐獻一塊錢給希望小學……」
台上，司儀的聲音甜得恨不得滴出蜜來。
台下，程顏的心臟揪得恨不得滴出血來。
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
嘉賓們都沉浸在隆重的氣氛中，專註而認真，以至於未察覺到任何不妥。但廖主任卻明顯坐不安穩了，他頻頻回頭，望向默默坐在會場末排的程顏，他的眼神逐漸由疑慮轉為陰鬱，沉得懾人。從對方向程顏不斷重複做出的口型中，她就算不懂唇語也看得懂，分明是——記者，記者……還是記者。
啟動儀式即將進入最關鍵的環節——邀請主禮嘉賓上台按下啟動器，宣佈美心的公益之舉正式起航。
當程顏認命地閉上眼的那一刻——
門口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人聲。
她愣怔一下，驀然瞪大雙眼。
只見扛着長槍短炮的記者一窩蜂地湧進會場，那陣仗可謂是氣勢磅礴，不由令程顏聯想到刑場上的那一聲高喊「刀下留人」，她心裏瞬間湧起一種被救贖的慶幸與釋然。
各大媒體的記者很快搶佔有利地勢，互不干擾地架起攝影機，調準焦距……一系列動作相當專業、麻利。程顏目不轉定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除了覺得難以置信之外，某個疑問極快地佔據她的頭腦——
這些記者從何而來？
她條件反射地環顧會場，她認識的人都在，唯獨少了——何家佑。
原來是他。
程顏莞爾一笑，安心地將視線移回台上。
在閃爍的鎂光燈映襯下，十位主禮嘉賓滿面笑容地同時按下啟動器，紫色的水晶球在舞台中央徐徐升起，剎那間，鐫刻在球體上的美心logo熠熠生輝，璀璨奪目……掌聲、歡呼聲以及按動快門的「噼啪」聲相互交織，久久不絕於耳。
而廖主任的屁股這回總算是坐穩了，一直到儀式圓滿結束，他都不曾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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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動落幕，程顏笑盈盈地恭送嘉賓，然後忙着指揮工作人員拆除背影版，搬運雜物……待善後完畢，她回到公司才顧得上感謝那位大救星。
她找到何家佑時，對方正在傳真機前忙活，程顏指了指印着「新聞稿」字樣的a4紙，不解問道：「這是幹什麼？」
何家佑扭頭瞥她一眼，隨即綻出個清淺的微笑，連唇角都帶着沁人的暖意：「我擔心記者的稿件內容和質量會縮水，所以剛才請同事撰寫了統一的新聞稿發送給各大媒體，確保美心今天的活動能夠得到最有效的宣傳……」他畢竟職場經驗老道，處理問題向來面面俱到。
「難怪你中途離場了。」程顏當即瞭然，原來這男人一直在暗中相助，她心窩一熱，誠懇地說：「今天真得謝謝你，如果不是你及時找來記者救場，只怕我在公司永遠都抬不起頭了。」
聽聞此言，何家佑愣了愣。
他正欲開口接話——
猝然有道陰陽怪氣的嗓音先聲奪人：
「呦，我們的大紅人回來了。」唐思思扭動翹臀，聘聘婷婷地走過來，她不客氣地擠到兩人中間，斜眼乜著程顏，她開始大放厥詞：「你能耐不小啊，居然能叫得動那麼多記者，我還是頭一遭遇到開機儀式剛過半記者就跑了大半的糗事兒，舒飛亞衛浴那幾位高管當場臉就綠了……」
程顏今天差點被這女人算計慘了，不料對方居然主動跑來叫囂，她眉一皺，不卑不亢回道：「你這叫自討苦吃。你故意把開機儀式和美心的活動定在同一天，又臨時向記者放消息稱請到了一線明星助陣，不就是想害我這邊冷場嗎？」
心機一下子被戳破，唐思思也懶得作態，乾脆撕破臉怒斥：「那又怎麼樣？你別以為仗着自己運氣好，拿到美心的廣告就能飛上天了。你給我聽好了，我的案子要是搞砸了，我絕對饒不了你！」
「舒飛亞的案子本來不該是你的。」程顏懶得耍嘴皮子，她丟下這麼句不咸不淡的話，立刻轉身離開。
唐思思一時陷入怔忪，沒顧得上回嘴，等她反應過來時，氣得恨不得咬碎一口銀牙。與公與私，兩個女人算是徹底結怨了，一直緘言不語何家佑搖了搖頭，輕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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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下班時間一到，隔壁桌的男人敲了敲程顏的桌案：「今天美心的活動總算有驚無險，順利搞定了，晚上我請你吃飯，咱們慶祝一下。」
她關上電腦，沖何家佑笑了笑：「還是我請你吧，誰讓你是我的救星呢。」
……
兩人拎包離開辦公室，談笑風生地走向電梯口，何家佑正欲伸手按電梯，「叮」一聲輕響，電梯門自動打開了——
從裏面走出個男人。
程顏下意識抬眸一瞅，腳步不由頓了頓，臉上的笑意也凝滯了。
「6總監，你不是出差去了？我記得你應該是明天的飛機……」何家佑快人快語，拍著對方的肩膀熱絡說道。
瞧見二人，6天皓面無異色，口吻清淡：「行程提早結束了。」話落，他的目光轉向程顏：「你跟我到辦公室來一趟。」
他那波瀾不驚的嗓音卻似帶着命令，僵得程顏一怔，不待她答應，男人已經長腿開拔，穩步朝辦公室走去。
程顏正猶豫到底是該跟上還是置之不理的一瞬間，何家佑已極快地斂去了眼裏的遺憾，他若無其事地說：「沒事兒，你去吧，我們改天再吃飯好了。」
她「嗯」了一聲。
……
總監室。
在6天皓走向辦公桌的那幾步里，他脫下西裝，隨手掛在衣架上，又熟練地解掉領帶，鬆了松襯衫領口……幾個再普通不過的動作由他做出來，竟也透著幾分不尋常的幹練、利落，甚至優雅。
他剛往辦公桌前一坐，便看到程顏冷著臉走進來。
事實上，在面對這個男人的心態里，程顏已無端地生出了一絲抗拒，尤其是白日裏他見死不救，下班后又攪黃了她的飯局，而此時此刻——他仍抱持着理所當然的態度。
情緒使然，程顏的口氣有點不耐煩：「你找我什麼事？」
6天皓對她的彆扭不以為意，似乎故意要磨光她的性子，他雲淡風輕道：「我從機場一路趕回來，連口水都沒顧得上喝。」他指了指吧枱上的咖啡機：「你先幫我煮杯咖啡吧。」
程顏登時氣結，但無暇與對方糾纏，她一扭身走向吧枱，「嘀」一聲按下咖啡機的開關。辦公室里迅速瀰漫起一股甘醇、濃郁的香氣，待黑咖啡緩緩流進馬克杯，程顏麻利地拿起杯子，端到男人面前：「請你有話快說。」
6天皓淺啜一口咖啡，滿意地抿了抿薄唇，他這才言歸正傳：「今天美心的活動到底問題出在哪裏？」
虧他還記得這事，不過程顏腹誹歸腹誹，鑒於是公事，她如實作答：「唐思思……」
她剛道出這麼個名字，6天皓立即眉一皺，不悅地打斷她：「你別跟我提別人。在你進公司的第二天，我已經提醒過你，辦公室是沒有硝煙的戰場，你自己不學會自保，沒有人能保護得了你！」
冷肅到近乎嚴厲的聲音。
程顏徹底愣住了。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窒悶倏地湧上心頭，牢牢攫住她的神智，她稍一失控，就把自己的憋屈全用不善的口吻宣洩了出來：「你有保護我嗎？我今早打電話向你求救時，你幾乎不近人情地選擇了袖手旁觀！現在你倒是風塵僕僕地回來了，難道你是特意趕回來看笑話的嗎？！」
女人這番呼噪無異於是對上司權威的極大挑釁，但6天皓卻並未動怒，反倒淡淡地問了句：「我在你心裏真有那麼不近人情？」問出這話時，他不僅態度有所軟化，就連凌厲的眼神都收斂了些許。
男人的此番轉變太快，以至於程顏覺得自己彷彿成了跳樑小丑，她在6天皓那副越發令人難懂的表情里猶豫了須臾，她剋制不住地點了點頭，一字一頓地重複：「是的，不、近、人、情。」
他微微一沉氣，語氣里隱約還帶着一絲疲憊：「既然這樣，你可以出去了。」
姓6的居然甘拜下風了？程顏這回倒是笑了，只覺有點不可思議。她毫不遲疑地轉了身，可在她抬腳的那一瞬，步子稍稍一頓——
余光中，她分明看到男人眼裏那絲強壓下的黯然。
程顏不由驀地回頭，仔細瞧了6天皓兩眼。
可此刻——
他的眸光已然恢復了一貫的料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