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謀權

51謀權

日落。彩霞滿天。燕晗當今聖上與攝政王同歸。並在攝政王府一住就是半月。

這半月足夠讓朝中的風聲徹底亂成一片。沒有人猜得透年僅十五的宸皇陛下究竟在打什麼樣的算盤,他先冊駙馬,后親攝政王,如果這是一局棋,它究竟是一局年少無知的亂棋,還是另有用心?封駙馬是分權,那親攝政王呢?

整個朝野人心惶惶的時候,楚鳳宸卻樂得逍遙。她正在裴毓的房中做一隻風箏,細薄的竹絲捆成精巧的框架,再在竹絲上糊上極薄的紙張做風箏面,最末是提筆在箏面上細細描摹出細緻的花紋……做風箏是一項精巧的活,很顯然,當今聖上的功底還略略欠缺了些。

裴毓說:「如何?」

楚鳳宸無言地看着形狀和顏色都不是很登大雅之堂的風箏,咧嘴笑道:「簡直是完美。」

裴毓說:「陛下這是欺負微臣目不能視?」

楚鳳癟癟嘴,恬不知恥道:「不信你叫丁水看呀,論做工論繪畫,實乃佳作,堪稱一絕。」

裴毓摸索著站起了身想要靠近,楚鳳宸眼疾手快疾步上前扶住了他,領着她來到案台前。眼看他森白的手慢慢在風箏上摸索,她的心快吊到了嗓子眼,可是等了好久沒有聽到挖苦的話語,卻等來了他的一聲輕笑。

他說:「姑且信你。」

「哼。」

「去試試?微臣願出一壺酒,賭它飛不起來。」

「……賭就賭!」

事實證明,天家血脈始終是聰慧過人的,那隻奇醜無比的風箏最終還是上了天。楚鳳宸在太陽底下眯眼看着碧藍的蒼穹,興緻勃勃朝裴毓喊:「喂,飛起來了!」

一回頭,卻發現裴毓已經坐在園中涼亭里閉上了眼。

她慌亂地鬆開了手中的風箏線跑到他身旁,良久,才小心地推了推那個蒼白的身影,卻只換來他微微地一皺眉。

他睡著了。

楚鳳宸輕輕坐在了身旁,眼中的歡暢一點點退卻成為了深沉的顏色,最終卻什麼都沒有做,只是把早就備下的衣裳輕輕蓋在了他身上。

半月前,她第二次登門見瑾太妃的時候,她已經把一杯毒酒放在了寢宮的案台上。見她到來,她眉眼冰冷,只是輕輕吐了一句話。她說:「本宮與裴毓,苟活一人足矣。」

她最終徒勞而返,卻在裴王府的前廳中見到了徹夜等待的裴毓。裴毓說:「別着急。」

「好。」她輕聲應他。

那時候,她還不曾想到所謂別着急只是裴毓一句寬慰的話語,因為他的身體正日復一日衰竭。起初她能在清晨見到他在園中飲茶,後來她要到太陽初升的時候才見着他在她房前恭順一笑,再後來,她已經不知道他究竟什麼時候是在休息,什麼時候醒著。他像一個孩童一樣,每日變換出許多新鮮的事情,興緻勃勃要求她來達成,可是每次卻都是這樣的結尾。

他清醒的時間已經越來越少。即使他並不願意。

風箏最終輕飄飄落在了地上,斑斕的顏色彷彿能灼傷人的眼睛。

楚鳳宸伸出手碰了他的額頭,卻陡然間縮回了手。

……其實還是怕的。

有些銘刻進骨髓的東西,並不會那麼快消散殆盡。不過沒有關係,那些恐懼與天下安寧相比都無關緊要,只要她能把它們壓下,只要她能忘記眼前這個溫順的虛弱的人是裴毓,這些終究都會變得無足輕重的。

午後將至,這已經是她留在攝政王府的第十六日,算時日,該是顧璟登門的時候了。楚鳳宸在裴毓身邊坐了一會兒,便召來裴王府的親衛,想把裴毓送回房中去。

「陛下不多留一會兒么?」忽然,一個女聲響起。

楚鳳宸倏地回頭,對上了淮青瀲灧的雙眸。

「為何?」

「他很開心,睡著了也沒有皺眉。我還是第一次見着他沒有重重守衛也能酣然入睡。」

「淮青,你想說什麼?」

淮青眉眼清俊,柔軟的身姿略略前傾,替裴毓掩好一絲衣角,低道:「陛下難道沒有看出來,他是把每一日都當作最後一日在過么?」

…………

午時,顧璟拜訪。

攝政王府的書房內,一壺新茶漸漸見了底。楚鳳宸仔細聽着顧璟的稟報,可是神思卻止不住飄到了窗外。窗外蝶飛花舞,她的腦袋紛亂,混沌中時而是許多年前的屠戮沙場,時而是今晨扎的那隻風箏,時而又是大雨瓢潑中策馬而來的身影……到最後,所有的紛亂卻都糾纏在淮青低柔纏綿的一句輕嘆:

陛下難道沒有看出來,他是把每一日都當作最後一日在過么?

她被陌生的慌亂與無措所籠蓋着,不論多少冰涼的茶水都浸潤不了心頭的焦躁。

「陛下?陛下?」顧璟的聲音傳來。

楚鳳宸默默咬了咬唇,終於勉強抽回了神思,尷尬道:「顧愛卿,朕……朕沒有聽清。」

顧璟低嘆一聲,耐心道:「微臣已經查訪了牢獄之中那一個劍柄。它確是攝政王親兵所有,然劍柄的主人卻已經在日前為人所殺害,劍柄論理已經銷毀。微臣有九成把握攝政王是遭人陷害。」

「嗯。」楚鳳宸低低應聲。

顧璟道:「另外,陛下這半月不理朝政,朝中果然如同陛下所料一般教往常動蕩了許多。南疆近日不寧,北邊頻發蝗災,沈相以接濟災民為由開了糧倉,舉朝震驚卻又無人置辯。此事臣不知曉攝政王是否知曉,沈相原本便是輔政之臣首位,可如果不加以阻止,恐怕民心所向,大勢所趨。」

「朕知道。」

楚鳳宸終於找回了深思,微微皺眉。她當然知道沈卿之在做什麼,他手上並無兵權,自然是沒有辦法像裴毓一樣傾軋之姿橫行朝野,可他有着裴毓沒有的民心。若是裴毓早亡,她又接連不幸亡故,楚家一脈斷絕之時,天下民心所歸的是他沈卿之。

她抓了一本案台上的空白奏章隨意翻閱,卻不小心又見到了那一句「東風晚來」,頓時好不容易沉靜的心又是微微一亂。

倏地,她眼裡冷光一閃,道:「顧璟,沈卿之民心所向,假如他有反心,需要多少兵力?」

「三成足以。其餘部分,恐怕他閃動災民暴動可以輕而易舉補足。」

「如果朕給他兩成呢?天下會不會亂?」

「陛下……」顧璟靜靜看着楚鳳宸,似乎是在猶豫,良久,他道:「陛下是想助攝政王一臂之力么?」

楚鳳宸遲疑片刻,搖了搖頭。

「那陛下莫非是想借沈相之力對抗攝政王?」

顧璟的眼中是顯而易見的擔憂,這樣的擔憂乾淨而又明澈,讓楚鳳宸有些動容。這一塊巨大的木頭曾經什麼都不管不顧的,如今卻終於站到了她的身側,成為了這危難關頭她可以交託脊背的良將。對於顧璟,她應該給與他相等的信任與尊重的。

她思量了片刻,輕輕闔上了手裏的奏章,眯起了眼睛淡道:「朕誰也不幫。」

眼眸中,除卻揮散不去的凌亂,還有一絲清明依稀可見。那是屬於天家的冰涼。

…………

翌日,出宮半月的楚鳳宸終於出現在了議事殿早朝之上。她坐在高座之上俯瞰朝中文武百官,果然見着了朝中佈局又有了些許微妙變化。沈黨的人數已經徹底蓋過了裴黨的,就連顧璟身後的人也都少了好些。

她譏誚地勾了勾嘴角,用目光示意身旁的宮人宣讀旨意。

宮人緩步上前,細聲細氣道:「宸皇有旨,丞相沈卿之多年以來輔政有功,又逢亂世,攝政王病重,特賜南疆三軍虎符於沈相,盼沈相能選取朝中新秀良將,早日平定南疆……」

殿上鴉雀無聲,所有人的臉上神色皆是驚惶。

雖然南疆三軍兵權不過佔所有兵力的兩成,可從古到今從未有帝王膽敢賜兵權給輔政大臣,這幾乎是與狼謀皮!這個年紀輕輕的當朝帝王是被接連出現的事件嚇得混了頭腦嗎?

楚鳳宸坐在皇座之上把文武百官或驚惶或恐懼的目光盡收眼底。她暗暗勾了一抹笑,親自走下階梯扶起跪伏謝恩的沈卿之,溫煦道:「沈相,從今往後,朕與沈相可是榮辱與共、休戚相關了呀。」

沈卿之眉眼溫和,道:「臣定不負陛下所託。」

楚鳳宸四顧,在所有大臣驚疑的目光中笑了笑,道:「退朝。」

滿朝文武沒有一個敢走動一步。只有沈卿之徐徐站起身來目送當今聖上的背影離開議事殿,溫和的眉眼中第一次有了鋒利的光芒。兩成兵權,於任何一個人來說可能不僅不是保障反而是隱患,可是他不是任何人,他是沈卿之。多年蟄伏不過是求一個名正言順。如今,終於是時候收官了。

楚鳳宸一步踏出了議事殿,顧璟跟在他身後一直到了宮門口,一起上了馬車。馬車內,楚鳳宸重重地鬆了一口氣,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終於還是縮了起來。這一局,生就是生,死就是死。即使交出的只有兩成兵權,這依舊是一場豪賭。她本來就膽小,要是再在殿上待一時半會兒,怕是要露底氣了……

恐怕沒有人會猜到方才在殿上威風八面的當今聖上此時此刻會在馬車裏發抖。

顧璟道:「陛下別太擔心。」

楚鳳宸恍恍惚惚抬起頭來,艱澀笑了笑,道:「顧璟,你說,朕萬一輸了,是怎樣一個死法?萬箭穿心,還是死無全屍?」

顧璟的目光沉靜,許久,他低道:「臣陪着陛下。」

「不用。」楚鳳宸搖頭,「顧璟,你是國之棟樑,應該長命百歲,青史留名的。」

「臣陪着陛下,生死無畏。」

「……顧璟,你別烏鴉嘴。小心朕沒死也治你罪。」

顧璟:「……」

楚鳳宸低笑出了聲,悄悄遮蓋了心頭的異樣。即使這一局生死不定,她也從來沒有想過要顧璟來陪葬的。即使一開始是她把他拉到了陣營之中,可是真到了今時今日的地步,她卻不想他參與過多。那樣光明的人,應該處司律府高座,掌天下公正,留青史之名,不該被這皇權紛爭牽連性命。

如果非要有一個人生死一起賭,剝離了血肉和泥濘也站在身側。

那個人……大概是裴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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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分分鐘弄死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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