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 74 章

74第 74 章

蔣皇后聽皇帝召喚自己過去,還有些錯愕。

傳稟的小黃門一走,嬌娥迫不及待地驚喜出聲:「這回可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啊。」

蔣皇后一向淡然的眸子卻彷徨起來,甚至揪著腰際佩環,踱著步子徘徊,喃喃默念:「他召我?怕不是好事吧。」

嬌娥看皇后一副少女要見情人的姿態,很有些心疼:「不管什麼事,只要皇上願意跟您見面,就有了機會。」又壓低聲音:「那個舞娘現如今千瘡百孔,能不能活得久都是個問題。謝氏也在養傷,怕是不能伺候聖上。蕭氏不值一提,跟蕭氏走得近的幾名夫人也都被遷入冷巷空殿,自顧不暇,皇上眼皮下面還有幾個完整女人?……正好是皇后博取聖寵的好時光。」

嬌娥說到這裡,甚至欣喜地舒了一口氣,這是老天爺看皇后太可憐,給的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大婚過後,帝后兩個人能有幾次單獨相處的時候,像今天這樣被皇帝主動召見去永樂宮,更是沒有的事。

蔣皇后聽嬌娥說得心安了一些,到底還是被主動召見的喜悅更深幾分,鬆緩下來。

嬌娥把梳化宮婦叫進來,給蔣氏綰髮敷面,披上赤紗襢衣。

金台寶鏡里,美婦人紅妝翠眉,烏髮如瀑,眉目之間卻又蓮般潔凈雅緻。

皇后今年二十四,女人正當怒放的時節,新人進舊人走,始終無人出其右。

就算空閨了幾年,也沒有半點憔悴蒼老,一打扮,還是掩不住絕頂容光。

深宮的女人一輩子只有一個男人,甚至一個男人都沒。

皇後身歷兩任帝王,始終多了幾分揣摩男人心思的經驗。

再加上以往的教訓,皇后應該也學會了伏低做小,適時服軟……一旦皇帝願意捐棄前嫌,放下叔嫂關係的心結,給皇后一個機會好好相處,了解皇后的好處,那些個什麼酈賢妃,謝昭儀算什麼。

嬌娥笑著捧起皇后一束髮,摸錦緞一樣嘖嘖誇讚:「聖上光看見皇后這一頭青絲,只怕就得神魂顛倒。」

蔣氏本就是個自負美貌的人,現在聽了,也不覺得是下人恭維,只覺得是在說大實話,雙頰飛起難得的酡紅。

出殿門時,夜色早降了,臨上紫油纁車,嬌娥把蔣氏一拉,借兩步提醒:「皇后,再不能像大婚夜那樣。」說來可嘆,要不是帝后新婚那夜突發情況,也許兩人關係也不會驟然惡化,最後走到這個境況。

蔣氏沒說話,臉上卻閃過一抹悔意,握著貼身令侍的手,竟放下一貫的姿態,頻頻點頭。

眾人攙中宮上車,借著搖晃路燈和清冷月暉,前往永樂宮。

一路上,蔣氏百味雜全,既不安,又是歡喜。

**

永樂宮,正殿,六抹梅花釘騰雲紋格扇殿門閉得嚴不透風。

殿外侍者散得乾淨。

蔣皇后一下紫油纁車,只覺得空蕩蕩的庭院蕭瑟冷冽,咯吱一聲,閽人拉開一扇殿門。

黃門侍郎上前:「皇後來了,聖上在裡頭等著,請進去。」

嬌娥正要跟著主人一起,被那黃門一攔,笑著說:「嘖!沒醒事兒的傢伙。聖上想跟皇后私房閑敘。」

嬌娥一喜,忙俯身:「小奴失禮。」退到門外。

蔣氏跨進門沒幾步,背後大門哐啷關上,再次閉得緊緊。

大殿安靜,空蕩沒人,她一顆心莫名猛跳起來。

拐角處,她掀開帘子,內殿有燈光,伴隨輕微人聲動靜,這才安神了,心裡的喜悅代替了緊張,又奔湧上來。

嬌娥說得沒錯,只要他願意跟自己見面,跟自己相處,就是機會,管它是什麼事呢?

蔣氏挺直纖細的脊背,整好儀錶,裊裊迤邐而入。

蔣氏蓮步慢移,進了內殿中央,站定,玉頸一抬,前麵條案后坐著男子巍巍身影,心一動,正要彎身行禮,還沒張嘴,條案後人冷聲擲地:

「來啊!」

蔣氏還沒會過來,不知哪兒冒出兩名內侍,一人挾住自己一條臂膀,梏得死死。

永樂宮的中年宮婦幾步上前,手持銀剪,剛舉起來,蔣氏眼前冷光一閃,醒悟過來,嚇得魂飛魄散:「皇上,救我!」

案后的男子巋然不動,一雙眸仁宛如千尺深潭,完全沒阻攔的意思。

蔣氏突然明白過來,身型一振,厲聲叱迎面來的宮婦:「放肆!本宮是皇后,豈容你們放肆!來人啊!」

殿門閉得緊緊,圖華宮一群宮人站得遠遠,只知道帝后兩人夜間私見,正閑敘舊情,鬼才聽得到。

宮婦只認天子是主,遲疑一下,仍舊持剪逼近,抓起蔣氏髮髻,用力一扯,頓時滿頭青絲嘩啦散下來。

蓬鬆秀髮潑下來,襯得皇后威嚴少了很多,這會兒的蔣氏更像個楚楚少婦,在殿內的燭光中,嬌小臉蛋,細白如霜雪,是平日難得見到的美麗。

美貌懾人,宮婦和兩名內侍忍不住一震,偷偷瞄向座上人,帝王眸色更冷,完全沒有憐惜的意思。

宮婦再不遲疑,撈起蔣氏一把發,「咔嚓」一聲,落在光滑如洗的玉石磚地上,觸目驚心。

頭髮是蔣皇后的命,女子頭頂上青絲有損,是為大忌,沒了頭髮,對於女人來說更是至大打擊。

蔣氏心神俱裂:「住手!住手——」

宮婦見皇后掙得厲害,只怕剪子誤傷了她,不敢繼續,見天子厲色升起來,這才連忙斥內侍:「抓緊了!」旋捉蔣氏一把頭髮,一刀子剪去,裁掉第二束綢發。

一時之間,滿地黑絲,可憐兮兮的一團團,僵死的蛇一樣,盤在地板。

兩剪下來,內侍鬆手,蔣氏跌坐在地,氣喘吁吁,面如土色,還沒從突如其來的打擊中回過神,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半晌,才有聲音傳來,像是深山中的回聲,振聾發聵,如墜夢幻:

「才兩剪刀就叫你生不如死,被你害得這輩子沒了頭髮的人怎麼辦。」

蔣氏提住一口氣,不敢去看皇帝。

蕭氏雖然事發,但蔣氏既拿捏得住這充媛,也絕對有信心她不會供出自己,就算是不小心牽扯進去了,蔣氏也確定皇帝不會拿自己怎樣。

沒料到,皇帝私下用自己最不能接受的來懲處自己。

蔣氏淚目沙沙,剛一抬頭,只見胥不驕從天子斜背後走出,雙手捧著一把一尺多長的戒尺。

她有不好的預感,還沒說話,被內侍強行擼起袖子,又被宮婦活活掰開手掌。

蔣氏大概明白皇帝要做什麼,心中一驚,這回再不以妻子身份求情,也不用皇後身份壓人,挺起身子,面朝皇帝,冷目森森,傲然地像一隻孔雀:「六弟!」

多一個字都沒說,卻勝似千言萬語,包含人倫,求情,質問,責罵,統統叫皇帝不好下手。

胥不驕忖皇后厲害,望皇帝一眼,見天子長長悠悠地答應了一聲:「哦,大嫂。」停了須臾,開口:「還不動手。」

胥不驕舉起戒尺,啪啪兩聲,一下兩下,摔打在保養極好的婦人掌心,尺尺入肉。

煌煌大殿,寂冷清清,聲音驚心。

蔣氏就連在家當閨女時,也沒受過這種責罰,到現在位及國母,竟遭受這種訓斥孩童的體罰,在幾個宮人的眾目睽睽中,心中羞恥勝過身體疼痛。

鐵尺無情,千金貴胄肢體又細嫩,十下過後,潔白手掌上血痕斑斑,慘不忍睹。

皇帝面朝蔣氏:「才打十下手板子就叫你屈辱,被你害得差點沒了手的,又怎麼辦。」

蔣氏撐地起身,擦凈了殘淚,吞下氣。

皇帝眼神一斂,語氣霎時輕和起來:「還不給皇后綰好髮髻,扶皇后回宮,好生照護,別怠慢了。」

片刻后,胥不驕尾隨蔣氏,送出殿。

還沒出去,借著周圍沒人,蔣氏忽然旋身。

胥不驕嚇了一跳,還指望這皇后要發脾氣,沒料她語氣竟然溫和得很,廊下燈光照進來,襯得臉色蒼白的少婦五官精緻如畫:「煩勞中常侍轉聖上,今天的責罰,妾身都銘記住了。今日龍怒正盛,關於蕭氏投毒戕害宮妃一事,妾身以後再辯。皇上維護他的昭儀和賢妃,但也不能不聽本宮這個當皇后的解釋。」

這倒叫胥不驕驚奇了,皇后最是高冷,今天受了這麼大的委屈,竟成了小可憐姿態,轉性了,眼下這話的意思,還想藉由這次挨罰的事,再跟皇上見面呢,沉默會兒,說:「剛剛皇后情急之時,對聖上一聲稱呼,已經說明了問題。天下的男人,只有護妻護妾的,卻沒聽過還有護嫂的。」

這話分明在說皇帝心底的定位,昭儀和賢妃才是他的妻妾親眷,皇后始終只是他兄長的女人。

休要在他後宮殘害他的女人。

今夜就是警戒。

蔣氏攥了攥拳,沒說什麼,出了殿外。

殿外,在嬌娥的詫異目光中,胥不驕見蔣氏收攏了袖口,藏住手,默默踏上鳳輦。

蔣氏今夜之後,恐怕再不敢在後宮興浪花。

今夜私罰,對於她來說是大大的羞辱,絕對也不敢聲張。

胥不驕返身,見一個熟悉的宮人身影正在角門處悄悄探視,臉上一片驚惶,似乎已經清楚了裡面剛才發生的。

是太后那邊的人。

胥不驕腳步一滯,打發走天井內的所有宮人,裝作瞧不見太後宮那探子,臨進內殿,虛掩著門帘。

回了內殿,皇帝眼神頗有深意,望一眼外面。

胥不驕知道皇帝的意思,點點頭,又順手打起後面小房間的帘子。

紆朱曳紫的中年男人藏在裡面已經多時,這會兒馬上走出來,雙手伏地:「多謝聖上為賢妃做主。」說到這裡,忽然聲音發顫,嗚嗚哭起來:「舍妹雖刁蠻了一些,但天性單純,不懂防範人,以至於遭了毒手,皇上不棄不嫌,替舍妹威懾皇后和太后,讓微臣這無能的兄長和遠方的趙王心頭悲憤稍平。就算皇后不便付諸國法宮規,微臣也感激涕零!今後我酈家必當繼續報效皇恩,永世不怠,為六郎效盡犬馬!」

皇帝叫胥不驕講酈仕開扶起來,賜了座,開聲:「說到趙王,正好。朕這幾天想過,昔日將趙王放在外地,朕叫先帝一脈放了心,卻違了人性所趨。母子不能見面,這是人間慘事。宮裡日前發生的事叫賢妃打擊不小,精神不行,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朕打算擇日調令,召趙王回京小住,就當是聚一聚天倫,叫趙王有機會侍奉生母吧。病榻前事母,朕看誰敢說什麼。」

賢妃一垮,確實是趙王進京的機會,孝為天,誰家沒有母親,那些舌頭像刀子似的言官都沒話好說。

酈仕開雖心疼妹子,但更加驚喜外甥有回朝的一天。

中年臣子悄悄看帝王臉色,雖略沉痛,但掩不住眉梢精光,是早就計劃好過的周詳。

外面偷聽的宮人卻聽得一個激靈。

太子走了,趙王進京,皇儲怕是有變化。

本來以為天子大罰皇后故意做給太后看是敲山震虎,讓太后再不要在後宮鬧事。

沒料竟是直搗黃龍,直接就抓走了太后的心思。

自家那太后,再哪兒有精力去管後宮嬪妃的虛無縹緲的生養事,今後目光只怕就盯在了趙王這個已經成了型的大活人身上。

躬了身子,宮人偷偷回去給太后彙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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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氣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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