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拷問

八十六、拷問

第二天一早,伽修照常前來學劍。他今日沉默了許多,一句也沒問陸鼎之事,一劃一刺之中比往日更為用心。張瀟也不提旁事,專心教他劍法。這幾日伽修勤學苦練,也將張瀟的劍法學了近半。他武功根基不牢,距離融會貫通時日尚早,只能死死記住招式,待日後慢慢琢磨。

師徒二人正在對練,一個小廝跑進天井,對張瀟道:「二爺,前堂有人找您。」張瀟聞言對伽修道:「你先自己練著。」說完放下長劍隨那小廝走出。

那小廝將張瀟領到角落裡一張桌子前,原來是恆因在桌邊坐著。小廝遠遠退開,張瀟坐下,恆因抬頭道:「兄弟,我今天便要走了。」張瀟道:「回少林么?」恆因點頭笑道:「正是。那寶物也獻上去了,我們再逗留也是無事,走之前,再來見你一面。聽延空師叔說,今年四月份張掌門五十九歲大壽,到時候我們還能再見面呢!」

恆因侃侃而談,興緻極佳,張瀟卻提不起興趣,道:「大哥,昨天你也入宮上殿了么?」恆因道:「沒錯,不過這事不值一提。我們山村野民,何必去高攀他皇帝?」張瀟打斷道:「你可知你獻上的是什麼寶物?」恆因笑道:「原來你是好奇這個,我告訴你罷,那是一塊黑色石板,上面有六個青色古篆,是『天地變,異姓王』。」張瀟看著恆因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這麼做,是給陸國師增磚添瓦,你知道么?」恆因道:「我當然知道,這麼一來,陸國師稱王便是天命所歸,更加名正言順了。」張瀟道:「你明知如此,為何還要這樣做?」恆因哈哈笑道:「這樣做有何不可?一個異姓王而已!他陸鼎要爭天下,便讓他爭去!我不管這麼多,只要能練好武功、學好詩詞,此生足願!」張瀟愣愣看著恆因,想起那日離開陳家之後的那場比拼,恆因一心求勝,全然不顧江湖規矩,似乎對這個義兄認識多了一點,低聲道:「大哥,我去勸你回去還是多看看經書罷!」恆因怔了怔,道:「經書我從小都看的,像華嚴經、大悲咒、心經……」張瀟打斷道:「我說的是『經史子集』的『經』!詩詞畢竟只是末端小技,先賢的經典論著才是立身處世之道!」

送走了恆因,張瀟重回到天井。伽修鼓起勇氣道:「師父,明日我便要回國了。」張瀟剛和恆因不快而別,心中正在糾結,猛聽得伽修這般說,又吃了一驚。伽修黯然道:「昨日下午,你們禮部給我下了逐客令,兩天之內不離此地,便要武力驅逐。」張瀟躊躇了一下,終於道:「可是那奏疏之事么?」伽修道:「料來不錯。」張瀟怔了一會兒,長長嘆了口氣,不知說什麼好,只好道:「只可惜我沒有帶劍譜在身上,否則我定然要全本贈送於你。」伽修不語。張瀟難過了一陣,忽然高聲叫道:「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伽修王子,你身份高貴,古道熱腸,雖是外國來客,卻並不輸與中華之人。劍法何足道哉,你的責任感和正義感才是最寶貴、最有力量的東西!來呀,今日上午的五招,我還沒教完呢!」說完仗劍在手,一招一式虎虎生風。伽修大笑一聲,藉此忍住眼中熱淚,跟著張瀟舞動起來。

(伽修因為上疏彈劾陸鼎而被驅逐,並鼓動喬斯鈕一起上疏,由此挑起了大秦與大食兩國的爭端。喬斯鈕回國后立即被流放到南方邊境,而伽修途中被大秦國囚禁了兩年有餘方得回國,回國后亦備受冷落,終身未得再仕。饒是如此,伽修卻沒有一日荒廢了張瀟所傳的劍法,並將其傳與子孫,遂遍及整個歐羅巴洲。時至今日,西洋劍術已經成了世界矚目的運動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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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晚上有事,張隨堅持午飯後小睡半個時辰,張瀟拿他沒辦法,只好回房躺下。他情感大起大落,哪能這麼容易睡著?靜躺了許久,才培養出一點睡意,剛要迷迷糊糊入睡,忽聽扣扣門響,張隨在門外道:「瀟師弟,時間足夠了,我們走罷。」

張瀟暗嘆一聲,頹然坐起身來,搓了一把臉,跟張隨一起走出。

張隨今日不知為何心情極好,腳步輕健有力,面色紅潤發亮,邊走邊哼著小曲,好似有什麼極為愉悅的事情。張瀟跟著他走了一段,忍不住問道:「隨師兄,你今日怎麼這般高興?」張隨扭頭神秘一笑道:「你還小,不懂。」說完大笑幾聲,飛步而去。張瀟微微皺了皺眉頭,在他們師徒四人里年紀最小,因而最不喜別人笑他年幼,只是礙於張隨的面子不好發作。看看張隨要走遠,連忙跟了上去,心中卻是極為低落。

張隨早已打聽清楚了路徑,一路說說笑笑,不多時便到了停屍所。這停屍所和刑部大牢距離極近,兩者都直屬刑部管轄。張隨看看四周,想起那日死裡逃生,長長出了口氣,猶自心有餘悸。

這停屍房不是個吉利的所在,乍一看貌不驚人,灰磚黑瓦,連個牌子都沒有。整個建築寬不過三丈,長卻二十丈有餘,獨立而成,不與其他任何樓房相連。其實這一帶已經接近外郭,雖然行人仍然不少,卻不再是最繁華的地段。

張瀟道:「這有什麼好看的?」張隨笑道:「你有所不知,踩點可是一門技巧呢!你看,這停屍所周圍有三座樓最為突出,這三座樓里足可埋伏著一百名弓箭手。你再看那那邊一排民居,藏著二三百個兵衛不是難事。這停屍所里還有一個大院子,門后能藏二十刀斧手,牆背後也能暗伏二三十人。要是裡面再夾雜了幾個金領捕快,我們怎麼應付得來?」

張瀟聽他這麼一說,不由悚然心驚,放眼看去,只覺四面八方都藏有敵人。張隨哈哈大笑道:「當然沒這麼恐怖啦!怎麼也不至於出動幾百個兵衛,只不過防人之心還是不可無的。咦?」張隨忽然發出一聲低呼,張瀟順他眼光看去,只見從不遠處的刑部大牢里走出兩個人來。

其中一個少女極為惹眼,下套粉白滾紋及地貼身長裙,內著淺灰過腰薄絨衫,外罩紅梅斷襟窄袖襖,最外面是一件明黃色的披肩,更襯得臉蛋粉嫩、雙眸烏亮。她一手提著一個三層朱紅食盒,一手挽著一個中年男人。那男人身著深紅色長袍,身材略略發福,也同張隨一樣顏色愉悅,心情舒暢的很,送那少女走到路口,還伸手摸摸她腦袋,掐掐她臉蛋,動作甚是親昵。

張瀟奇道:「這少女是什麼人?」張隨將臉扭開,暗中注意著他們兩人,低聲道:「她昨日和成洛一起跟在余沙白後面,出現在東郭別業里,從她身上,也許能獲得有用的東西。看她這樣子,應該是這男子新納的姬妾,嗯……這個男人卻是什麼身份?」張隨自問了一句,嘆口氣摟住張瀟肩膀,伏在他耳邊道:「瀟師弟,我看我們還是及早回山罷!昨晚魏婆婆說的那番話甚是在理,這場政治鬥爭,不知要牽涉多少無辜之人進去。等情勢穩定了,你再來參加小比,好么?」

張瀟愣了一愣,不知如何回答。張隨眉頭一樣,那中年男子和那明黃少女親熱之後,返身走入了刑部大牢,好似是個主事的長官,那明黃少女目送他進入大門后,轉身向這邊走來。

張隨鬆開張瀟,正在籌謀如何開口,那少女卻已經看到了張隨,眼中閃過一絲驚詫,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又趕忙掩住口,面上紅了一紅,轉身快步走開了。張隨追出幾步,那少女身影在人流中一隱再隱,消失不見了。

張瀟奇道:「隨師兄,她怎麼了?」張隨哭笑不得,道:「誰知道他們又在醞釀什麼陰謀?小心點就是了!啊,瀟師弟,你看,那是金領捕快的第三隊隊長程素陽!」說著伸手指著兩尺的一人。

張隨追出那幾步,幾乎到了刑部大牢門前,這時程素陽恰好出現,正要往門裡走,距他二人不過數步之遙。他是同江湖人物打慣了交道的,深知這種近距離之下自己絕無可能逃脫,張隨一伸手便能將他拿住,只好乾笑道:「原來是首陽張少俠,別來無恙?」邊說邊悄悄挪動腳步。

張隨笑道:「托您的福,一切無恙。」說著上前貼近程素陽,左手伸入他披風裡面。程素陽面上輕輕一抖,再不敢動,好像是被張隨用什麼方法制住。張隨低聲道:「乖乖地跟我走,只要你聽話,我不傷你。」程素陽陷身於張隨控制之下,內無妙計,外無援兵,只好僵硬地點點頭。張隨便向門裡走去,程素陽只好並肩而行,張瀟警覺地掃視四周,隨後跟了進去。

張隨舊地重遊,心情大暢,繞過前面的公堂,徑直向後面的牢房走去,放眼一掃,牢中獄卒都是生面孔。想來上次自己越獄后,原先的牢頭和獄卒都被撤換,不知發配到哪個角落裡做苦工去了,這樣一來,也算變相地報了仇。

獄卒見到程素陽,紛紛打躬作揖,諂諛不盡。張隨大模大樣道:「我和程隊長有話要說,借寶地一用。此事莫要外傳,今晚程隊長請大家喝酒!」張隨這樣子,儼然是個上頭來的欽差大臣,眾獄卒毫無懷疑,歡呼了一聲,滿口應承著,向外一擁而去,程素陽只是暗暗叫苦。

張隨半推半拉,將程素陽拖到自己受刑的那間休息室里。這房間說是「休息室」,其中卻不乏各式刑具,和前面審判犯人的公堂無異。張瀟隨後跟來,將門從裡面鎖了。

張隨冷笑一聲,將手從他披風后拿出來,張瀟眼光一瞄,見是個小巧玲瓏的匕首,樣式和自己離山前張潤涵所送的一模一樣,只是上面那個小字卻是「隨」。張隨悄悄劃破了程素陽后腰衣服,將匕首貼在他身上,程素陽感覺到冰涼,心裡便知了大半。

程素陽也是身懷武功之人,只不過金領捕快的路數畢竟比不上江湖人士,他就是想反抗,張隨和張瀟守住房門,他也決計無法逃出這個密封的房間去。張隨收起匕首,一伸手從火爐里拿了一根烙鐵,在程素陽面前晃悠著,將他逼到一個角落裡,笑嘻嘻道:「程大隊長,小弟想要問你幾個問題,希望你能好好回答。若是有一句虛言,我便要在你身上留下幾個記號。」,程素陽點頭唯唯。

張隨忽地沉下臉道:「我前日在牢中,罪名未立便無端受了一通重刑,可是你的授意?」程素陽大驚道:「絕無此事!非但沒有,我還為世兄上下打通關節、大力開脫罪責呢!」

「嘩」地一聲,張隨一把將程素陽上衣扯開,火紅的烙鐵「嘶——」地一聲低鳴,便貼在了程素陽脅下。程素陽痛呼了半聲,連忙緊緊咬住嘴唇。他惟恐招來眾多獄卒和左近的金領捕快,張隨一刀將他殺了。

那烙鐵由通紅轉為灰白,最終變成青黑之色。張隨看著大汗淋漓的程素陽冷笑不止,道:「還不承認?」程素陽受刑不過,只好點了點頭。張隨將冷卻的烙鐵扔到身後,又道:「你我之前素不相識,你為何這般暗害於我?」程素陽咬牙道:「這並非小人的意思。」張隨道:「是何人指使你?」

程素陽道:「是……那個趙先生!」張隨追問道:「那趙先生是何人?」程素陽搖頭道:「我只知道他是鷹爪力門下的一名弟子,其他的不知道了。」張隨眼珠轉了一轉,又道:「你為何要受他指使?」程素陽眼光亂瞟,道:「都是小人不爭氣,他私下裡送了一千兩銀子,我便……啊!」他又發出一聲慘叫,卻是張隨拎過一把鋸齒鈍刀在他胸前砍了一刀,刀頭生有倒齒,傷口不深,卻是皮開肉綻,血淋淋地掉了一大塊皮肉,鮮血如一道瀑布般從他胸口倒掛下來。

張隨冷冷道:「你若再不老實,我便在你臉上寫字了!」程素陽渾身戰慄,顫顫道:「他拿了國師的手諭,小人……小人不敢不遵……」張隨眉頭皺起,道:「那手諭何在?」程素陽從腰間摸出一個錦袋,從中拿出一張紙條,張隨接過打開看了幾眼,順手收入懷中。

張瀟看程素陽這般慘狀,心有不忍,道:「隨師兄,放過他吧。」張隨將鋸齒刀扔在一邊,對程素陽道:「你可認識一位姓楚的年輕相公?二十多歲,俊美異常,武器是一把摺扇。」程素陽怔了怔,搖搖頭道:「小人認識的人里,並沒有哪個姓楚的俊美男子。」張隨哼了一聲,繼續道:「我再問你,今日坐堂的是誰?」程素陽喘了兩口氣,道:「是新近升遷的刑部侍郎李珉,他是浙江人,之前在成都做刑獄主事。」他說這話時,胸前傷口流出的血流到了脅下的燙傷之上,痛得他呲牙咧嘴。張隨又道:「他長什麼樣子?穿什麼衣服?家裡都有什麼人?」

他問個沒完沒了,程素陽甚是無奈,卻也沒有辦法,只好答道:「他約莫四五十歲,圓頭圓臉,有一點胖,今日穿的是深紅色大袍。他家裡有什麼人,我卻不清楚。」

張隨低頭沉吟了一下,又道:「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昨晚在儀和樓里,發生了什麼事?」程素陽一驚,當即道:「昨日儀和樓客來客往,整夜太平無事,怎麼?」張隨笑道:「程隊長真是個可人,今日辛苦你了,看你這麼痛苦小弟真是於心不忍,便給你一個痛快罷!」說完並起一掌擊向程素陽頭顱。程素陽面如死灰,垂目等死。只聽「擦」地一聲,頭頂一緊,繼而一松,頭髮披散下來,原來張隨這一掌,只是切斷了他的頭髮。

張隨笑道:「今日饒你一條命,下次莫要再與我作對了,知道么?」尋常掌力若是練至大成,開磚碎石亦有可能,而張隨一掌切斷柔軟髮絲,顯然功力更勝一籌。程素陽心頭劇跳,雙目無神,時而點頭時而搖頭,襠間一塊深色印痕迅速擴大。張隨見狀,大笑而出,在外面等候的眾多獄卒以及前院來來去去的公務人員頂多是好奇地看了他幾眼,竟沒一個人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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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劍天瀾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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