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越獄

七十一、越獄

張隨靜靜伏身地上以使身體慢慢復原,本著能多恢復一點便多恢復一點的心態休養生息,手指輕輕捻著那隻小布袋,心中慢慢籌劃脫身步驟。

「趁著送飯的時候,我假若能在鐵窗落下之前用這曼陀羅香弄暈那送飯之人,便可將一手伸出窗外。這鐵窗雖然過不得人,但一隻膀子還是能容下的。到時在那送飯人身上摸到鑰匙,哪怕是什麼細長物事也行,憑我一手解鎖功夫,便可從外面將這鐵門打開!這手腳上的鐐銬甚為不便,出去后能找到鐐銬上的鑰匙也說不定。無法令人放心的是,我身上的創口剛開始結痂,且還有了內傷,若是今晚動手,只怕有些勉強……或許能等到明天早上……」

靈光乍現,張隨忽然想起:「不!我手裡有曼陀羅香!這是從司博遙處得來的,純度極高,只須在他們面前這麼輕輕一晃,根本就不用動手!」想到這裡,張隨極為振奮,握緊那裝滿曼陀羅的小布袋低聲道:「你啊,真是上天賜給我的禮物!」

大計已定,張隨並不喜動顏色,只裝作奄奄一息伏在牆邊,實則潛運內力,盡量加速身體恢復。

如此過了兩三個時辰,張隨聽到一人腳步自遠而近走來。到了自己門邊,那人兇巴巴地叫道:「你再給老子裝死看看?起來吃飯!」張隨一聽這聲音,立即認出他是那個拿涼水潑自己的小胡,於是假作虛弱,慢慢爬起,扶著牆壁向門邊挨去。那小胡罵罵咧咧不斷,「哐啷」一聲打開了那鐵窗外的大鎖。張隨到了門邊,靠在門上,雙手垂在下面,正在小胡視線的死角里。他不動聲色地從懷裡摸出那小布袋,勾在左手小手指上,袋口半開。

「呀」地一聲響,那隻鐵窗被小胡掀起,隨後一隻放了一碗糙米、兩盤小菜的食盤送了進來。張隨斜眼一瞥,一隻盤子里是切片鴨蛋,另一支是尖椒炒竹筍,還有一小碟芥末,心中暗罵道:「知道我身上有傷,還故意弄了這些發物來讓我吃,居心何其狠毒!難道非要致我於死地不可?」他心中憤恨,面上卻故作痛苦,左手接住了那隻食盤,右手在那袋口凌空一抓。那曼陀羅香氣凝重沉厚,能經久不散,是以張隨五指輕輕一攏,便攏得一團無形的香氣在手。

就在此時,那捏著食盤邊緣的左手中指忽覺一痛,便再無感覺。張隨心思如電,暗叫一聲:「毒針!」只是他右手抓了一團香氣,此刻若是鬆手,香氣散逸,這一番設計不用說定然付諸流水了。

張隨咬咬牙,左手不動,右手便要向小胡臉上揮去。這時甬道那頭忽然傳來牢頭一聲叫喊:「小胡!」小胡忙扭頭過去高聲應了一聲。他這一扭頭,口鼻便遠離了鐵窗。張隨此時右手抓的是一團無形之物,只能慢慢揮出,惟有近距離方能得手,若稍微用力一點,那團香氣便憑空散了。

小胡不耐煩地把食盤往裡一推,「啪」地將鐵窗關上,幾下鎖好,快步而去。假如那牢頭不是在此刻叫了小胡一聲,張隨已然得手了。他妙計未成,反而中了毒刺,實在背運,早在心裡將那牢頭罵了千萬遍:「你發了什麼神經?偏偏在這個時候叫他?」

張隨頹然坐下,長長出了一口氣,這才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發現除了一個小小的針眼外並無異常情狀,只是感覺整隻左手開始發熱發腫,心中不由一凜。他迅速將米飯、菜盤挪到地上,把食盤顛倒過來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氣:那食盤下面,露出了小半截紫黑色的針尖!張隨記得清楚,這正是前一日晚上取了姬有容性命的毒針!正所謂「有所欲即有所蔽」,張隨一心在小胡身上,便沒注意防備其他。可就算他著意防備又如何?針尖暗藏在食盤底部,他如何能看到?還是免不了被暗算。

如果是在平常,自己中了毒針定有救治之法。那隨身帶著的藥瓶且還不說,單是憑著他對草木藥性的粗淺了解亦可自救。只是此刻全身的物事都被搜了去,這牢房中哪有半根青草?曼陀羅雖能止痛定神,卻無解毒之功。正在彷徨無策之際,張隨忽覺那腫熱之感已經到了左腕,心中大驚,連忙運功相抵。

若要單純用內力逼出體內毒素,非數十年勤修不可,張隨暫時還沒到這種境界。而且他此刻有內傷在身,內力便打了個折扣,無法將毒素封於左手,只能減緩它蔓延的速度。張隨急得額頭出汗,眼珠亂轉,看到了地上的菜盤。這滿盤的竹筍、芥末、尖椒等都是「發物」一類,身有創口者吃了必然傷口潰爛化膿,嚴重的甚至能危及性命。鵝肉也是這一類。明初大將徐達曾犯有背癰,朱元璋得聞后立賜蒸鵝一隻。徐達含淚食下,當夜便含恨而終了。

張隨心頭越來越涼,暗叫道:「你到底是誰?為何要這般害我?以你心機手段,殺我絕非難事,為何要苦苦折磨我?我究竟和什麼人結下這等深仇大恨?」他心煩意亂,久久不能平靜,左手的毒素加速蔓延,不多時便到了手肘。

若是旁人,此刻早已心理崩潰,自暴自棄了。張隨疑懼、吃驚、委屈等諸般情緒一起湧上心頭,也逼近了崩潰的邊緣,只覺自己像只垂死的老鼠被一隻大貓捉弄,眼看他玩夠了,就要把自己一口吃掉了。

張隨軟軟地往旁邊一靠,臉頰貼在了鐵門上,受那冷意一激,登時全身一個哆嗦。他掙扎著坐起,又看到了委落地上的小布口袋,由此想起師玉霓,心中劇震,暗道:「我不能就這麼死!我還得出去找她呢!」他本是個性子堅韌的人,這麼一想,頓時又覺得有了活下去的力量,撕下一幅衣襟包在手指上,將那毒針從食盤中拔了出來,自語道:「說不定還有用處。」

張隨一面將左手貼在門板上,借著鐵門涼意降溫,一面勉力運功和那毒素相抗,一面扒了幾口糙米,那兩盤菜、一碟芥末一動也沒動。過了一會兒,張隨聽得甬道那邊一扇門打開,一陣搖骰子的聲音傳了出來。那小胡急匆匆地跑來,一把扯過食盤轉身就走,這次張隨更加沒有出手的機會了。張隨心道:「他們還有玩骰子的興緻,看來這毒針並非他們所設。這些人只是要用酷刑取我性命,這毒針卻是江湖手段。」

甬道那頭門被關上,這牢房復歸昏黑與平靜,光線越來越暗。張隨心無旁騖,拚命運功延緩那毒素的蔓延,竟然把那一股熱流推回了一點。張隨大喜,隔布捏起那根塗毒的銀針看了半晌,翻轉手腕將針尖插入自己手鐐的鎖孔中,輕輕扭了幾扭,捅了幾捅,那手鐐「咔」地一聲彈開了。張隨依法也解開了腳上的鐐銬,按首陽派秘傳練功的古怪姿勢繼續逼毒。這逼毒是極耗精力之事,而且白日里張隨身受重傷,到了夜中便越來越乏,不知不覺靠著那鐵門就睡著了。

睡了不知多久,張隨悠悠醒來,發現房中一片漆黑,離天亮還早得很。自己全身燥熱,心臟半天才跳一次,份量重得幾乎要衝破自己的胸膛,嘴唇乾裂,口中發乾。眼睛又干又熱,一睜開兩隻瞳仁便針刺一般的疼痛。

原來他不小心睡了過去,那凝聚一處抵抗毒素的內力便極快散去,毒素失了堤防,便順血脈蔓延至全身。張隨摸摸身邊,那扇鐵門下半部分已經被自己身體暖得燙手。此時他神智已經稍有遲鈍,只是簡單挪了個地方,靠著冰涼的石壁再次睡去。

這夜裡張隨不知醒了幾次,每次醒來便是換個地方,然後繼續半昏半睡。這不知名的毒素散布全身,侵蝕到他中樞神經,張隨的神智較往日混沌許多。饒是如此,他仍隱隱想到:「姬有容中針不多時便死了,我為什麼還活著?」這個念頭只在腦中轉上一轉,便又昏睡過去了。

一聲雞鳴傳來,張隨朦朧醒轉,眼睛睜開一條縫看了看,窗外天已蒙蒙亮了。張隨閉眼就要繼續睡,卻是怎麼也睡不著了。身體雖不如半夜那般可怖的滾燙,心律也稍為規整,可依然十分難受。全身忽冷忽熱、半冷半熱,太陽穴如同被千萬根鋼針同時攢刺一般疼痛,腦子裡好似有一把尖銳的匕首在攪來攪去,思考也覺得費力。嘴唇開裂,張口便是刀割一樣的疼。渾身乏力,不要說動動手指,幾乎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

張隨默默忍受著這份煎熬,心道:「昨天的棍刑算得什麼?現在我才算真正奄奄一息呢!」

破曉之前的那一時半刻,是一天中最為寒冷難熬的時間段。如果能熬過這段時間,那麼第一縷陽光馬上就會照到你的身上。張隨慢慢咀嚼著這難以忍受的痛苦,不多一會兒,天色逐漸變亮,天地間陽氣回升。張隨全身凝力,吃力地翻過身子,四肢著地爬在地上,大口吐納著,借這陽氣回復著自己的力氣。

一人腳步從門外傳來,接著還有一聲長長的哈欠。小胡明顯是鬥了一夜牌九,打開鐵鎖無精打采道:「飯!」張隨奮力站起,也不耍什麼花招了,左手直接托出那布袋向小胡吹了一口氣。小胡正在睏倦,聞到這曼陀羅香,仰天向後倒去,那食盤「噼里啪啦」幾聲掉落在地上。

張隨右手隔布捏住銀針,迅速伸出窗外,在門上的鎖孔里捅來捅去。甬道那頭牢頭叫道:「小胡,怎麼了?」張隨腦子一陣陣隱痛,聽得這聲喊,心中一急,那銀針「嘣」地斷了一截。

那邊博彩的休息室內,傳來椅子響動,室內人已經站了起來。張隨雙眼要噴出火來,將手中半截斷針幾乎全捅進那鎖孔中。那邊牢頭走出休息室,看見張隨試圖開鎖,大叫一聲,飛步趕來。

就在他大叫的瞬間,張隨感到手指一震,心道:「好了!」忙把右臂抽回,打開鐵門。那牢頭已經衝到門外,張隨不待他作勢,左手布袋在他面前一揮,那牢頭一聲不吭地倒了。這鐵門既已打開,那些鬥了一夜牌九的牢子們再沒人能阻得住手持曼陀羅的張隨,一個接一個全都睡倒了。

張隨不顧身上難受,匆匆扒下一人內著的棉衣自己換上。到休息室中找到了自己被搜走的物事一把納入懷中。眼角看見桌上半壺暖茶,當即拿起一氣喝乾了,頓覺渾身舒暢許多。

此時天未大亮,張隨避開清潔夫和門仆,潛出刑部大牢,融入街上人流,越走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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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劍天瀾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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