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夜探

三、夜探

韓泠泠的存活目前仍是秘密,身份不便暴露,於是張隨回頭問陳劍誠借了條大頭巾,將韓泠泠腦袋嚴嚴實實地裹起來。二人去客棧要了兩間上房,在房中各自用過晚膳便歇息了。

三更時分,就連熱鬧的洛陽城也稍稍安靜了下來。張隨起床裝束停當,走到韓泠泠門外,聽得房中人呼吸沉穩,顯然已是熟睡,才縱身躍出,徑奔洛陽府衙而去。

這位洛陽知府程鰲,張隨早聽陳劍誠說起不知多少次。他本是前科榜眼,後來那一科的狀元不知為何竟然暴死,皇帝就在國師陸鼎的請求下將程鰲封為狀元,程鰲感恩戴德,便對陸鼎執學生禮。在陸鼎的提拔下,程鰲官運亨通,三十歲出頭就坐上了知府的位子,炙手可熱。不過此人雖靠裙帶關係發家,卻沒聽說有什麼劣跡。

張隨這幾年不知進過多少地方府衙,對這種建築的布局相當熟悉,毫不費力摸到後堂卧房,床上有兩人正在熟睡。就著牆上守夜的燭光張隨看到一人細眉短髯,正是陳劍誠描述的程鰲模樣。另一人,看樣子只是個姬妾。

張隨拔出時刻未曾離身的短鐵棒,在程鰲臉上蹭了蹭,那股冰涼讓程鰲不由「啊」的低呼一聲,生生從睡夢中醒來。那小妾也被驚醒,正要呼救,張隨一棒將其點暈。

程鰲雖驚不亂,很快恢復鎮定,沉聲道:「你是何人?」

張隨笑道:「程知府莫害怕,我和上次來的那人不是一夥的。」程鰲一怔,面生驚疑,仔細打量張隨,張隨又道:「我只想知道上次來的那些人對你說了什麼,為什麼你對韓家慘禍不聞不問?」

說到韓家,程鰲臉上泛起一陣怒意,冷笑道:「韓家在洛陽城作威作福,魚肉百姓,不知做下多少虧心事!近兩年來,連兵役、賦稅都公然違抗,按朝廷律例也該滅族了!」說完一躍下床,來到書桌旁,抽出一本賬本,擲與張隨道:「你自己看看吧!」

張隨湊近牆上的燭台,看清賬本上所記的,儘是韓家侵人田畝、逃避兵役、少納稅賦這等不法之事,旁邊大都划的有叉。不由發笑。程鰲怒道:「你笑什麼?」張隨道:「我笑你堂堂洛陽知府,前科狀元,竟然拿一個韓家沒辦法,只能採取江湖手段才能泄憤!」

程鰲道:「我沒用江湖手段,他們……」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連忙剎住話頭。

張隨逼問道:「他們怎樣?」程鰲大聲道:「他們是金龍幫!這次滅了韓家之後,他們按照這賬本中所記載,將韓家巧取豪奪的古玩、字畫紛紛送還,將那三百畝好地分與附近貧苦農戶,賬本中都有標記。非但如此,又將金銀、糧食贈與路邊乞丐,無一不是義舉,洛陽城上下皆感其恩!你若想為韓家報仇,只怕洛陽的民眾也饒不了你!」

金龍幫本是黃河上的一群水匪,最近十年來不知為何突然強盛起來,自幫主段悍宗以下,高手如雲,一連兼并了十幾家盜匪,實力空前強大,不但不再做那無本的生意,反而還為黃河上的商船保駕護航,使其免於河盜水匪的侵擾,自己也參與到黃河的商流中來。金龍幫憑籍自己的深厚實力,看護的船從沒出過事故,每條商船隻抽取百分之五的利潤,比朝廷的稅賦還要低好多,一時間盛讚如潮。

金龍幫的幫主段悍宗,手持一雙分水峨嵋刺,無人知其底細來歷,就任金龍幫主後方才名揚天下。此人高深莫測,短短几年時間便控制了黃河上的商運,是江湖中的熱門談資。

程鰲這番話理直氣壯,中氣充沛,聲音越來越大,驚動了守更下人,乒乒乓乓地向這邊趕來。張隨眉頭一揚,剛想離開,忽覺頭暈腦漲,渾身乏力,只想好好睡一覺,心裡叫道:「定是中了迷香!」他猛地搖搖頭,卻看到程鰲撫掌大笑,心中恨了一聲,推窗躍出,足尖連點,逃離府衙。

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張隨才覺得精神了一點,才開始想:「他一個朝廷官員,房內怎麼會有迷香?他自己怎麼會沒事?難道他早已知道我今晚要來?」正是滿腹疑竇之際,聽得身後風響,一名大漢正追上來。

張隨此刻渾身發懶,動作凝滯,本不想與人動手,但見此人高高胖胖,一臉殺氣,不得已持短棒迎敵。在張隨印象中,這類外表粗壯的彪形大漢往往外強中乾,不難打發。

那大漢奔到張隨身前十尺處,從背後拔出雙劍在手,足下不停,到張隨面前三尺地方猛然剎住。張隨一愣,沒想到這人動作竟如此敏捷。眼前一花,那大漢已攻了上來。

他左手劍寬且短,主防禦;右手劍細且長,主攻擊。張隨揮手擋了幾招,自覺現在的自己又困又乏,不是對手,正想逃開時,只聽「叮」的一聲,手中一震,那短鐵棒已被削去了一截!

這鐵棒是張潤涵年少時候所用,乃是異材百鍊所鑄,堅固異常,尋常兵刃絕奈何不了它。張隨大吃一驚,心想:「這怎麼跟師父交代?」那大漢又是一劍砍來,張隨下意識揚手一擋,兩股大力相交,張隨右手劇震,拿捏不住,那半截鐵棒掉在地上。那大漢向左跨出一步,繞到張隨後面,劍柄擊向張隨後頸,這一擊若是中了,張隨非倒下不可。可此時張隨心疼師傳鐵棒,低頭看向地面,這一記重擊便沒有打中穴位,反而將他腦中的困意驅除不少。

張隨重重受了一擊,一個趔趄出去,心中湧起一陣怒意:我若不是中了你們的陰招,又怎會損壞師父傳給我的鐵棒!張隨本是敵強愈強的性格,此時陡然發力,反手抹上那人左手短劍,將其震開,一回身,右手已經拍向那人胸口。饒是這大漢身手敏捷,終究是身形笨重,而且看到前番張隨不堪一擊,根本沒將他放在眼裡,此時避無可避,竟受了張隨這一掌。

張隨此時只有平時的六七分力量,否則這一掌必然震斷了那大漢心脈。那大漢「蹬蹬蹬」連退三步,方才將這力道卸去,胸口一陣翻湧,幾乎吐血出來,面露懼色。張隨一擊得手,后招已是源源不斷跟了上去。

張潤涵少年時曾游於洛陽龍門,傍晚乘興而歸,走出好遠后,偶爾回了下頭,看到晚霞之中大大小小的萬千佛像,心中忽有所悟,大步趕到跟前細看,又極快倒退至遠處總攬。往來數十遭,已是精疲力竭,卻終於領悟了「大」與「小」的相對關係,以此為根基,竟創出了一套掌法,名為「大小如意掌」,時而渾厚磅礴,時而騰挪小巧,可剛可柔。張潤涵由此聲名大噪,最終成為一代宗師。

現在張隨所使便是家師所傳一套「小如意掌」,貼在那大漢身邊近身纏鬥,不讓他的長劍發揮攻擊的作用。不多時,那大漢身上已中了好幾掌。張隨用上了柔勁,打在身上痛雖不痛,卻如在他體內塞進一塊大石頭般,阻住內息流轉。這大漢雖然力大,此時卻也手忙腳亂,呼叱連連,憑了左手短劍的鋒利才勉強擋住張隨的攻勢,時間一長,中掌愈多,內氣不順,動作略見遲緩。張隨心想:「師傅的鐵棒竟被這雙劍削斷,可見這一對劍定然不一般。我不如搶了過來,一來有個交代,二來也可補過。」打定了主意,忽地上前一步,幾乎與那大漢面對面站著,右手在他眼前連晃三下,做了個虛招,那大漢慌忙來擋時,張隨已算好他的動作,乘其不備,掌緣劃在他手腕,登時將他左手短劍撈來。那大漢又驚又怒,急提右手長劍,張隨此時不驕不躁,表現出難得的沉穩鎮定,猛地一轉身,後背勁發於寸,撞向那大漢胸腹。那大漢內息一滯,右手長劍亦被張隨扯走。

張隨身中迷香在先,後頸受擊在後,卻仍在兩招之內奪過一對利劍,既是憑藉了小如意掌的變幻多端,也是張隨自身的靈活敏捷、隨機應變。那大漢此時手中空空,面目扭曲,雙目赤紅,低吼一聲,不要命地向張隨撲來,全無招式,倒像是街頭地痞打架一般。張隨看他衝到自己跟前,右手一抖,長劍「啪」地拍中那大漢右耳下方,這龐大的身軀「噗通」掉在地上,已是昏了過去。

張隨身處逆境,力克強敵,不由一松,心中這才湧出一個疑問:「洛陽府衙之內,如何有這等厲害人物?」百思不得其解,從那大漢背後取下劍鞘,將那雙劍收好,長劍負在身後,短劍掛在腰間。又將兩截斷了的鐵棒拾起,撫摸幾下,一聲嘆息,納入懷中。此時天色已經微明,可路上行人仍然不多。張隨長出一口大氣,只覺渾身舒暢,極為受用,心下不禁奇怪。一般人中了**香之後,即使一覺醒來,也會頭痛欲裂,決不能如現在般舒服。張隨仔細回想今夜種種細節,心道:「這原因定然在他卧室里了!當時他房中只牆上的燭台有火光,大概是燭台里藏有關係。」心念至此,一縱身,準備重回洛陽府衙。

剛躍出幾步,張隨突然低叫一聲,想是想起了什麼事情,站在原地發獃。他想起剛才程鰲說過的一句話:「這次滅了韓家之後,他們按照這賬本中所記載,將韓家巧取豪奪的古玩、字畫紛紛送還,將那三百畝好地分與附近貧苦農戶。」張隨心頭怦怦直跳,呼吸粗重,好像發現了什麼秘密,眼前只是那句「他們按著賬本中所記載」,低聲自語道:「他既把這賬本給金龍幫的人看,倒好似早有默契一般!難道這前科狀元、堂堂知府,竟和金龍幫有什麼關係么?」又想起剛才自己與之交手的那名大漢,身法武功雖來歷不明,但顯然是江湖手段,心中叫道:「錯不了!錯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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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轉眼,張隨已來到程鰲卧室之外,懾於那迷香威力,不敢貿進。剛想伸舌尖舔破窗紙,又想:「說不定窗紙上有葯。冬天紙厚,也不易舔破。」從腰間拔出短劍,在窗紙上輕輕一刺,向里看去,房中竟空無一人。

張隨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住呼吸,輕輕掀起窗欞,跳進房內,走向床頭牆上的燭台。目力所及之處,空無一物,連半截蠟燭也被人取走。張隨一愣,心想:「這程鰲思維甚是縝密,做事滴水不透。」走到書桌前,那本韓家的「虧心帳」也不知哪裡去了。順手打開抽屜,露出一個鐵盒。張隨心中一動,拿起那鐵盒,入手只覺一沉。

張隨小心翼翼打開盒蓋,只見四隻蠟燭。這蠟燭同尋常蠟燭也有所不同,竟是微微透明,通體呈現一種夢幻般的紫色,甚是漂亮。那燭芯也不是棉線繞成,不知是什麼材質。張隨仔細看了一會兒,似乎已經感覺到有股氣味活活潑潑地在自己鼻端無聲地喧鬧著,積聚著,彷彿有一個小人在俏皮地不停敲門一般,便忍不住輕輕吸了一口。

一股淡淡的香氣活躍主動地鑽進了張隨的心肺,不是大富大貴的檀木之香,也不是莊嚴肅穆的佛寺之香,也不是幽遠恬淡的菊蘭之香,這種香氣,似乎有種蠱惑人心、顛倒眾生的力量。張隨腦袋一沉,差點一頭栽在桌上,連忙屏住呼吸,迅速蓋上盒蓋,飛也似地逃出這間卧房,抽屜也忘記了關上。

勉強回到客棧,張隨終於支持不住,倒在床上睡了過去,手中兀自緊緊抱著那個神秘的鐵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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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劍天瀾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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