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蠢材

陳泰既得了張隨準話，放下心來，卻並沒有千恩萬謝，端起盤子走了。張隨看他掩上門，心想：「想不到陳家大院里除了劍誠，還有這等人物！」想到晚上要和金龍幫對面決戰，不知幫中可儘是楚載安般的高手？心中又是期待又是忐忑。

冬日裡天黑極早，剛過酉時，天已擦黑了。張隨和陳家眾人用過晚膳，便來到演武堂中等候。陳家演武堂甚是寬敞，可自由容下四五十人。地面上所鋪水墨青磚一踩便知極為厚實，比客堂的地板考究多了。四面是雪白的牆壁，靠牆是幾排兵器架，刀叉斧鉞閃閃發光。四周遍布蠟燭燈籠，將這偌大一個演武堂照的亮堂堂得如同白晝。東北角落裡有十多把椅子，幾張茶桌，眾人簇擁著陳國能、陳國先、張隨來這裡坐了。陳劍誠雖說內傷仍未痊癒，此時也支撐著來了，就坐在張隨旁邊。陳國先身旁自坐著陳伯安，國能身後卻是一個從未謀面的年輕男子，想來便是陳泰所說的「陳羽」了，張隨不由多看了他幾眼。

除了這五人之外，還有十多個精壯漢子，陳泰也在其中，一個個都是目帶精光，太陽穴高高鼓起，應該都是陳家出類拔萃的人物，可見陳家確實是嚴陣以待。眾人分散開來，有的走一路拳，有的耍一趟刀，慢慢地讓血液沸騰起來。在場眾人皆聞金龍幫威名，知其不好對付，這也是為了掩飾心中的慌亂。

差一刻戌時，只見上午那個門童叫錢波的，小跑過來，神色緊張說道：「大爺、二爺，金龍幫的人來了。」陳國能神色嚴峻道：「院子外面有人么？」錢波答道：「兄弟們都守著呢，家旁邊沒有一個生人。」陳國能面上一緩，眾人站起，只見一行五人隨著另一個門童趙宇走了進來，大聲笑道：「久仰賢昆仲大名，今日終於得見，實屬在下榮幸。在下率眾，向陳家眾位大爺問聲過年好！」陳國先此時難得地保持了沉默，陳國能定定神，走上前去對那為首的笑道：「想來這位便是余舵主了，久仰久仰。」二人對面拱手見禮。

張隨仔細觀察這一行人，只見五人均有新衣在身，精神煥發，除了一個和尚外，餘人頭髮一絲不亂。余沙白約莫四十多歲，透露出一種成熟男人的氣息，使人心折，難怪是眾人之首。他身後跟著四人，最惹眼的就是那個胖胖大大的和尚，比余沙白還高出一頭來，滿臉的橫肉，一身嶄嶄新新的佛衣穿在他身上不知為何顯得不甚合體。旁邊兩人身材、相貌、服飾甚是相似，一看便知是兄弟兩個。最後面的是看樣子是個書生，三十多歲左右，形容猥瑣，手中一把髒兮兮的摺扇。他身上明明是一身新衣服，卻給人一種邋裡邋遢的感覺。今晚金龍幫這五人既然敢來挑戰，定然是有不俗藝業在身。

陳國能把一隻手伸到張隨跟前道：「這一位是首陽派的高徒，張隨張少俠，和我們交情不薄，聽得金龍幫威名，便要前來見識見識。」張隨聽得這話，一股怒意湧上心頭：你這是不是挑唆首陽派和金龍幫么？余沙白卻客客氣氣地對張隨拱了拱手，道：「久仰首陽派大名，張少俠掌法非凡，我們少幫主是親口稱讚過的。」陳家這邊的人一愣，齊齊看向張隨，張隨也是怔了一下，心想：「我什麼時候跟他們的少幫主打過交道？」陳家幾位主要人物，陳國能、陳國先、陳伯安、陳羽、陳劍誠眼中閃光，甚是高興。

眾人走向大堂東北角，余沙白、陳國能、陳國先、張隨、陳劍誠五人在一張桌子邊坐了，雖說仍有空座位，餘人卻都站著。余沙白首先發話道：「在下拜帖中所言之事，不知二位前輩可否答允？」說這話時，不含一點的請求，反而使人覺出了驕傲和幸災樂禍。陳國能半閉著眼睛，不緊不慢地說：「拳譜乃是我們陳家六十多口人安身立命的倚仗，余舵主遞個帖子說聲要拿便拿去了，我們今後在江湖上還怎麼行走？」余沙白道：「陳兄這話說的，好像我們金龍幫強搶一樣。其實嘛，我帖中說的很清楚了，大家同屬武林一脈……」陳國先冷笑道：「貴幫所言大家同屬武林一脈，前輩理當提攜後進，只不知貴幫武功根底如何，若基礎不牢，只怕空有拳譜也是事倍功半，到時天下人皆笑陳家拳，我可擔待不起。」陳國先說這話時語調柔和，語氣卻甚是生硬，綿里藏針。暗告余沙白：「你若拿了我們拳譜，便是自甘『後進』之名」。他這話和陳國能語意大相徑庭，明擺了是和大哥過不去。

余沙白被噎了一下，卻也不惱，笑道：「那依賢昆仲之意，如何是好？」陳國能正和余沙白交涉，中途被人打斷，定然不會愉快，哈哈一笑道：「我這兄弟的意思，是要和貴幫考證一下武功呢！」這一句，又把皮球踢給了陳國先。

這下氣氛頓時緊張起來，不是陳家眾英和金龍幫群豪之間，而是在陳氏二兄弟之間。只要是個正常人都能看出這昔日合力頂起一個家族的兩兄弟，如今已是深有齟鼯。

余沙白心中冷笑，面上卻絲毫沒有顯露，道：「賢昆仲既然要和我考證功夫，那是再好不過，一來大家親近親近，二來也可使陳家拳的高手測驗一下我們的資質，看看到底有沒有資格擁有陳家拳譜！在下年輕之時甚是好賭，時至今日，依然惡習難改，不如我們設一個彩頭如何？若敝幫僥倖勝了，還請將拳譜交出。」

他這話將陳家迫得根本沒有轉圜餘地。只聽陳國能之子陳羽發話道：「若敝幫萬一失手了呢？」他接了余沙白的話，卻不稱「貴幫」而稱「敝幫」，顯是激將之意。余沙白身後的那凶和尚和那兄弟兩個面露憤憤之意，那書生卻好像什麼也沒聽到似的，一直在擺弄他的摺扇。陳國能卻面露得色，似是對兒子的話很欣賞。

余沙白冷色道：「我便解散本舵！」一言既出，便有遏制不住的驚呼響起。余沙白又道：「敝幫現在在場之人，連我只有五個。也請彼方派出五人，我們一對一，比拼五場就是了。」

這早在眾人意料之中，此前雙方唇槍舌劍，說了那麼多廢話，到最後還是要以武力定勝負。

張隨此時對陳家上下失望透頂，心中大罵：「蠢材一群！一群蠢材！只要你嚴守道義，咬緊牙關，說什麼也不交出拳譜，在這大院里他們五人還能明搶不成？明明一句話便可辦成之事，卻非要同彼方鬥力，不是以彼之短攻彼之長么？」又覺得陳家消息閉塞，竟不知金龍幫和自己的厲害手段，目光短淺，為小小族長之位爭來奪去。此時他終於理解了陳劍誠為什麼離家之後一連幾年不回。陳家雖稱霸一方，實在是因為山中無老虎，才使得猴子稱大王。

張隨對陳家越發沒有好感，可日間已答應全力相助，而且他出身名門大派，斷無不出手之理。此時陳家出場的五人已經選定，除了國能、國先和張隨外，還有陳伯安和國先的另一個兒子，名叫陳仲平。國能長子陳羽卻沒有在出場之列。

陳國先見兩個兒子皆可出頭露面，大為得意，自認擊退金龍幫后，本房在族中的威望定然空前。東張西望了一會兒，湊過來問道：「賢侄臉色在如此難看？身體不舒服么？」聲音卻不放低，似乎是故意要使金龍幫眾人聽到一般。張隨心道：「你是怕我給你打輸了，在這先留個伏筆好找理由么？」只覺心下不快，在這幫蠢材面前實在不用再忍，硬邦邦答道：「我只看到某些人就生氣。」陳國先一愣，眨巴眨巴眼睛，斜了張隨一眼，縮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