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四、

那一支響箭之後，立即跟着從門窗外射入一陣箭雨，張隨和李映蕊退到大堂中央，借桌椅和楹柱遮蔽。趙巨炎手搭欄桿，輕飄飄地從二樓躍下，李映蕊面露驚訝，道：「趙財神，你的輕功也這般好！」趙巨炎看了她一眼，道：「這時候你還有心說這個？」

張隨道：「看樣子我們被包圍住了。」趙巨炎道：「正是如此。這條街上的商鋪和行人都被清空了，金領捕快約莫有四十個，捕快一百有餘，持弓箭的城衛軍不計其數。」張隨笑道：「這城衛軍比皇家侍衛隊可差遠了，對么？」趙巨炎笑道：「確實如此。」

李映蕊見他二人大敵臨頭仍然談笑自若毫無懼色，不由心折不已，剛要發一句壯言輝映二人豪氣，趙巨炎道：「李小姐，我送你回家。」李映蕊急道：「我不！」張隨故作認真道：「你莫要小看我二師兄，他是出了名的護花使者，年前還在洛陽三才庄救了韓泠泠一命。」趙巨炎眼角寒光一閃，張隨嚇得別過臉去，眼中卻在偷笑。

李映蕊道：「你們是好人，我不走！」趙巨炎道：「門外的捕快為了皇城的安全，明知危險仍不惜性命，他們便是壞人么？你的劍可刺得下去？你是官家小姐，比不得我們這些粗漢——想想你的父親，還是回去罷！」李映蕊低頭咬唇不語。

此時的張隨和趙巨炎激斗剛罷，身子疲乏，張瀟下落不知，師玉霓武功不高，丁毅之又先走了，若是對方來了個姬有容之屬的高手，算來堪與一戰的僅有師公延一個。況且京師重地一觸即發，若是再犯了什麼禁忌，引來了大批城衛軍的圍攻，不消說連一根汗毛都逃不出去。

這陣箭雨明顯只是威懾之用，非但不含力道，連準頭也幾乎沒有。頭三輪過後，門外漸漸安靜下來，師公延運功完畢，父女倆走到欄桿旁，探出頭向下看着。張隨道：「京師不比別處，我們只求走路，不在傷敵。師兄，你護著李小姐，師前輩，我們一起衝出城外便無妨了。」趙巨炎道：「正是如此。」李映蕊這時賭氣一般道：「我不要你送。我又不是不認得路，這麼大一個人，還能回不了家么？」

正說着，門外走進幾個人來，俱是金領寬袍，白底皂靴，腰懸寬面短刀，同葛長生、林路一般的打扮，不用說，正是號稱精銳天下的金領捕快了。張隨親眼見過金領捕快的厲害，此刻凝神戒備着，卻見當中一人，身材不高，頭頂尖尖，眼如桃核，嘴巴闊大，兩撇鼠須似有似無。旁邊跟着的幾個，無一不是精壯勁健的練家子。張隨眼光掃到兩人身上，不由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來。

趙巨炎莫名其妙，李映蕊見到那兩個人，也不禁微笑起來，走上前道：「你們兩個怎麼在這裏啊？」原來那進門的金領捕快中，正有木紅雨和楚承洛兩個。木紅雨仍然臃臃腫腫的，說不上肥胖，卻也絕不算瘦。楚承洛這幾次見面以來，似乎穿什麼衣裳都是極為合體的，挺拔的身材讓人立刻便能想起「玉樹臨風」這個成語，再配上金領捕快的華麗的公服，看去翩翩若仙，令人生出親近愛戴之意。

木紅雨表情不大自然，楚承洛卻如平常那樣調謔嬉笑道：「蕊蕊，你來這裏喝早茶？好巧啊。」李映蕊聞言柳眉倒豎，嗔怒道：「誰許你叫我蕊蕊？」楚承洛笑道：「呀，你從川門學了變臉絕技么？」李映蕊用力抿著嘴唇，睜大眼睛瞪着楚承洛，終於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楚承洛背手站在那裏，微微笑着。

張隨暗暗盤算：「他們竟然在此，不知外面暗藏了多少金龍幫的人。可恨我左臂受傷，完全使不上力，張隨啊張隨，你可莫要成了大家的累贅！」他知道楚承洛對自己極為仇視，今日一戰難以避免，腦中飛速旋轉，思謀脫身之策。

楚承洛和木紅雨為什麼會在這裏？原來像他們這一類子弟的父輩在江湖中刀頭舔血、擔驚受怕了幾十年，不願兒孫輩也與自己一般辛苦一生，於是便給他們捐了個前程功名，逐漸地從黑道走上黑白通吃，正好相得益彰。司熠辰能進入皇城做事，料來也是通過這個途徑。楚載安同段悍宗是結義兄弟，若有了歷練的機會，楚木二人是經常在一起見世面的。只是木紅雨擔着少幫主的名分，自然有霍旭宅等一班人馬嚴格管教著，不能像楚承洛那般風流逍遙。

那當先的領頭人卻是不認識李映蕊的，見楚承洛和屋內人調笑，暗暗吃了一驚，道：「在下焦清陽，各位英雄請了。小楚，這位姑娘是？」楚承洛道：「回焦大人，這位是新任刑部侍郎李大人的千金。」焦清陽聞言向李映蕊拱手笑道：「恕小人眼拙，識不得天仙下凡，姑娘莫怪。」李映蕊拉長腔調道：「你識不得我，倒是不妨事，不過你們這麼一來，把這裏的廚子都嚇跑了，我最愛吃的鳳陽小籠包，卻是吃不到了，你說你怎麼賠我？」焦清陽還沒說話，木紅雨沒好氣道：「這裏沒你們女人的事，趕快回家去！」

李映蕊笑容斂起，面上彷彿罩了一層寒霜，看着木紅雨道：「你說什麼？」聲音中透出絲絲寒意，木紅雨卻一點都不怕，說道：「我說，女人就趕緊回家去！我們今日是要執行公務，不是遊山玩水！」李映蕊一言不發，死死盯着木紅雨雙眼，看樣子是真生氣了。

若是李映蕊真的和木紅雨撕破了臉面，對張隨等人來說無疑增加了不少生機，可張隨不願將李映蕊牽扯進來，心想：「自己的麻煩，自己扛着就是了，攀她小姑娘作甚？」於是上前道：「幾日不見，木兄、楚兄風采依舊，實在可喜可賀，小弟不勝心嚮往之啊。」木紅雨略略抱拳道：「好說！」楚承洛道：「首陽派的高足，果然名不虛傳！」他這話，是說張隨能從皇城逃出，實在不易。張隨笑笑，越過眾人頭頂向外望去，不少身着公服或是便衣的捕快侯著。

焦清陽道：「這位相公，可是首陽派張掌門的三弟子張隨？」張隨正在觀察門外諸人所站的方位，順口應道：「在下便是。」焦清陽又道：「這位便是趙財神了。」趙巨炎道：「好說好說。」焦清陽打量四周，同樓上師家婦女目光一觸即回，道：「敢問令師弟張瀟何在？」趙巨炎同張隨對視一眼，道：「他被皇城副總管司熠辰追殺，不知現在何處，鷹爪力的丁門主適才離開了。」焦清陽道：「他在何處？」張隨道：「我勸你們還是不要去惹丁門主，司總管若是知道了，是會不高興的。」

焦清陽嘿嘿冷笑了聲，道：「有一個是一個，二位，刑部王大人請兩位喝茶，還請賞個臉。」

師公延呼地從樓上跳下來，落在焦清陽身前，冷冷道：「王大人是個什麼東西？我們可不認識啊。」焦清陽笑容不變，意思卻漸漸冷起來，道：「刑部尚書王正奇天下誰人不知，你竟敢大放厥詞？你又算什麼東西？」師公延是個易喜易怒的性子，聞言一腳踢向焦清陽小腹。焦清陽應變迅速，立即側身躲過了，他身邊幾個人紛紛抽出刀來。

張隨深知己方力量不足，忙仰天哈哈大笑道：「喝茶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事，二師兄，我看，我們就走一遭如何？師伯伯，王大人是先帝爺的顧命大臣，廉潔剛正是出了名的，你既然不認識，這就去結交一番，豈不是好？」

這一番話說出，立即化解了場上的劍拔弩張的局面，李映蕊嘴唇一動，正要說話，張隨忙沖她使個眼色，道：「你若想來，一起來也無不可。」李映蕊愣了一愣，假裝打了個哈欠，笑道：「我要是去了，只怕對我爹爹聲名不好。」說着率先往外走出，道：「姑娘先回家睡個回籠覺。」

焦清陽等人見張隨邀請李映蕊，心中都是一沉：要是她發作起來，無疑給執行公務增添不少阻力。如今見李映蕊主動離去，心中又是一喜，楚承洛更是暗暗得意。焦清陽身邊一人一探手，從腰間摸出兩串黑鐵鐐銬來。說也奇怪，那人腰裏看去平平坦坦的，根本藏不住什麼東西，可偏偏卻能掏出這兩團鐵疙瘩來。

師玉霓扶著欄桿，下到一半時頓住，緊張地看着堂中諸人，楚承洛見師玉霓行走自如，聳了聳肩膀。趙巨炎睨視着那兩副黑鐵鐐銬，不做任何動作，那焦清陽微微一笑，向後揮揮手，那人見狀，又將鐐銬隱回腰間。張隨回頭望望師玉霓，趁著背對眾人的時刻動了動嘴唇，師玉霓認得那是「出城」兩個字，以難以察覺的幅度點了點頭，張隨粲然一笑。

按張隨的想法，現在整條街上都遍佈官方人馬，若是硬拼硬闖，勝算微乎其微，倒不如接着焦清陽先禮後兵的機會先客套一番。走出寶日樓后，一來那數百人肯定不能一起跟着，二來外面地方寬闊，人群中魚龍混雜，脫身機會更大。

焦清陽道：「走罷。」趙巨炎和張隨並肩走出。走到木紅雨身邊時，木紅雨貼近他耳朵輕聲道：「我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有我在這裏，你別想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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