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
「我想抓緊這最後的一年時間，努力考上賞金獵人！」
當時的蕭莫正一手按在嵐雅頭上，一邊說出這句話，然後眼睜睜看着嵐雅的臉色變惡，同時用力把他的手打開。
蕭莫望着嵐雅發慍的神色，有點害怕。公園的樹林中躲藏着一隻羽翼不夠豐滿的小鳥，它的身體微微顫抖，有點緊張的瞄著外面的世界，小鳥嘰嘰喳喳的想飛出去，可每次打算飛出去時又被外界恐怖的天氣給驚回來。
此時天色很昏沉，烏雲低低壓在人們頭上，眼看夏日的暴雨即將來臨。
蕭莫不知如何面對身前的嵐雅，幾分鐘前還和她有說有笑，現在就莫名其妙的變成這樣。
雅心裏很清楚師傅對她的交代：絕對不能讓蕭莫走上他的路！所以聽到蕭莫說出這句話時，一下子人就懵了，馬上大開步子跑開。
夏天的這場雨從上午就開始醞釀，當時天黑的像開封包公的臉，空氣非常悶熱，花園裏接吻的情侶差點窒息過去。然後在下午上課鈴聲敲響時，烏雲中蓄勢待發的雨水大軍傾盆而下，把所有學生都封在了教室里。
蕭莫不耐煩的翻著一本雜誌，一摞紙張走馬燈似在他大拇指下迅速刮過，眼前不斷跳躍出美女插畫，美人們在雜誌上搔首弄姿，擺出一個個性感撩人的姿勢……但蕭莫卻興緻黯然，望向雜誌的眼神得不到聚焦，很明顯的出神，而且是在班級上。
外面正在下暴雨，雨點像是無數顆飽滿的老黃豆，被烏雲噼里啪啦的射在窗戶上……
蕭莫坐着凳子，屁股下彷彿墊著針氈——刺的他下半身扭來扭去，鄰桌撇著嘴以一副看痔瘡患者的眼神躲的遠遠的。
教室用的是自動門，在蕭莫還在發獃的時候，前門突然自行打開，頓時雨聲大作，學生們注意力被吸引過去，狂風中出現一位渾身濕漉漉的瘦小女生。
一縷縷鵝黃色秀髮軟軟趴在她臉頰上，沿着髮絲滑下幾粒水珠，有一滴還落在了她細小的腳趾上……
穿的是雙棕色的涼鞋，一件黑色短褲，和一件已經濕透被風一吹就緊緊貼在她身上的灰色T恤，胸口平平無奇，腰很細。
「嵐雅同學！你怎麼沒打傘？」負責學生自習奧的德麗老師語氣很驚訝。
大概是初夏的原因，女孩並沒有露出很冷的表現，她進教室后第一眼就望向蕭莫，而對方恰巧也在同一時看過來，兩人目光當場交碰，但蕭莫的眼睛卻心虛的躲開。
十幾秒后，渾身濕透的嵐雅從他身邊走過，一言不發的走向自己座位，。
蕭莫感覺很難堪，說實話，他並不確定是自己的原因讓嵐雅生氣的，但除了他，還會有誰？
難道是那句話？
蕭莫想起來了，自己曾跟她說：「我想抓緊這最後的一年時間，努力考上賞金獵人！」
蕭莫回憶最初嵐雅流露出不高興時，就是在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可仔細想想——也沒什麼不對的啊……真是這個緣故嗎？
「雅兒，你沒衣服換嗎？」
坐在嵐雅右邊的眼鏡女生悄聲問，之後卻遲遲得不到回答，讓其自討沒趣，表情變差后，瞪了對方一眼就不再出聲。
對於這個眼鏡女的表現嵐雅不禁冷笑一下，沒人知道她心裏到底怎麼想的，只知道她看起來很不開心——真的，她那氣的森白的臉就能告訴你。
「老師，蕭莫在看一些不應該看的東西。」嵐雅發現蕭莫桌上的雜誌，嘴無情的一張，毫不客氣的告發了他。
蕭莫聽見后連忙要收起《茶餘飯後》，神色慌張的狡辯道：「喂！我好不容易才認真看點書的，你別血口噴人！」
「哼！」卻聽見背後一聲不屑。
奧德麗已經發現了，三步並作兩步衝到蕭莫座位前，繳出那本《茶餘飯後》——封面女郎姿勢性感，形態妖嬈，微微張開一張誘人無比的厚唇小嘴……
這絕對不是一個正值青春年少的學生該看的東西。
女老師收繳到這本雜誌時臉上都不禁一紅，然後狠狠一耳刮子刷向蕭莫的臉蛋，「啪！」，蕭莫的臉向一旁狠狠側過去。
蕭莫始料不及，一臉茫然！
不過這種體罰行為在格鬥培訓學院並不少見，反應過來后蕭莫尷尬的笑笑，剛想回過頭去，卻又迎來另一巴掌，這次響聲更大，甚至超過了窗外嘩嘩的暴雨，硬生生把他的笑給抽僵住！班上也瞬間變鴉雀無聲，就連在武校里天天打架的學員，也被奧德麗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從蕭莫的嘴角流下鮮紅的血線——
奧德麗態度傲慢的收回手，而受罰的蕭莫斜著頭，一秒、兩秒、三秒……過去十幾秒才出現動作，他用眼角餘光的瞄了後面嵐雅一眼，那瞬間蕭莫的目光異樣冰冷，且包含着一股怒意！
再也不像從前的他！
可奧德麗的懲罰還沒結束，她高高舉起那本《茶餘飯後》，像示威般從蕭莫頭頂上撕成兩半，再撕開……再撕開，最後變成數十張碎紙飄到蕭莫腦瓜上……
體罰已經成了侮辱，人性上的侮辱！
雖然他這種學生一直讓老師傷透腦筋，可奧德麗的行為實在太過了！班上所有學員都為蕭莫感到憤慨。嵐雅的心裏也感到揪扯似的難受，她在心裏大罵自己愚蠢，幹嘛要干這種笨事，恨不得現在就衝上去安慰蕭莫……可她一想到自己的苦衷，又猶豫起來。
二十多雙眼睛焦急在當事人身上，期盼又感到擔心的注視着……奧德麗一臉狂傲，而蕭莫則吭著頭，看不見表情……
「呵～」瞬息間后蕭莫自嘲的笑出聲，緊跟着是他那能讓耳熟能詳的道歉：「對不起，老師——我向您保證日後不會再犯！」
聽了這解釋，奧德麗還是再罵他半天才收住火氣，搖著臃腫的身體向講堂走去。可她僅僅剛走上講台就又發生一件讓她怒無可赦的事——有人用拳頭砸桌子！
向我挑釁？奧德麗從背後聽到響聲無名火大，走到講台，手重重一怕桌子：「誰！」凌厲的眼神掃視所有學生一圈，從一張張表情慌張，眼神無辜的臉上看過去然後望回來……王涵？……不是。孫雪梅？……也不像。趙志強？那更不可能……
班上任何一個學員只要見奧德麗瞧到自己，立即嚇得咽下口水，連脖子都縮短半截，心臟都快要跳上嗓子眼，沒人敢出一聲。
氣氛越來越緊張，奧德麗的眼神也越來越兇狠——最後她的目光落到蕭莫頭上，表達「我已經肯定是你了」的意思，然後抽出戒鞭，重重往講台上揮下去——啪！
「給我出來！」
講桌被這勢沉力猛的一擊抽出裂口，木屑直飛！學生們嚇得發起哆嗦，武校老師嚴的出格，更別提其中號稱夜鳥一霸的奧德麗！
但奧德麗卻不知道自己錯了——因為那聲音其實是嵐雅發出的，嵐雅氣憤蕭莫被打后像狗一樣屈服，一點脾氣都沒有，這種沒用的男人最讓他火大！
所以才重重一拳捶到桌上。
蕭莫心裏也清楚，所以他眼睛斜瞄向嵐雅，講桌上的奧德麗也從他的視線下瞧出了端倪，然後轉對嵐雅呵斥道：「快給我出來！難道還要我去請你嗎——」
大家心裏雪白的清楚：在這個時候，無疑誰去都是往老太婆刃口上撞，她下手又毒又狠，更何況今天的火是她發的最大的一次，以前從沒見她發這麼大的脾氣，那還有誰不害怕？想到站出來的人肯定會遭殃！而奧德麗已經懷疑嵐雅，全班人都在為嵐雅擔憂，目前的她已經極度危險！
正在氣頭上的奧德麗見對方不主動站出，感覺自己威嚴被無視，已經怒不可揭，火冒三十多丈高，氣勢洶洶向小女生嵐雅衝過去——
「啊！」班上同學異口同聲的驚呼。
可在奧德麗即將跨過蕭莫身邊時，他毫不猶豫的攔到奧德麗面前，這個被嵐雅看成膽小鬼的男人用異常堅定的口音，對奧德麗大聲說道：「是我乾的！」
……全班訝異！
怎、怎、怎麼會這樣？明明我害過他，而且就在幾分鐘之前，他為什麼還要救我？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嵐雅怎麼都沒有想到……她的感情在那一瞬間迅速變化著——由最開始的驚訝變成最終的感動！
嵐雅情緒激動，顫抖著身體，那雙噙滿淚水的眼睛直直望着蕭莫的背影，早已激動的熱淚滿眶。
蕭莫對奧德麗的語氣竟然是如此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的畏懼，好像就是有六十頭野牛衝過來也撂不翻他的堅毅。
奧德麗也被搞糊塗了，微微一愣，然後轉眼看向蕭莫，拍着手中的教鞭，恍然大悟：「果然是你！我就說誰還有這麼大的膽？
給我把頭擺正……還敢看向別人！」
「嗚哇！~」嵐雅終於抑制不住哭泣，嚎啕的衝出教室，奔進外面的大雨中。
奧德麗和蕭莫之間也僵持住，相互望着對方，目光訝異……
嵐雅逃了課，坐在操場的休息站中躲雨，看着外面連綿的雨水，不停罵道：「笨蛋蕭莫！笨蛋蕭莫……」
嵐雅眼神落到站外的路面，水泥地上積著淺淺的水灘，她盯着水裏烏雲的倒影漸漸出了神，直到蕭莫的球鞋出現在眼前。
一個三年來和自己天天黏在一起，時不時會吵上兩句的傢伙，此時臉上、手上全是奧德麗老師打出累累傷痕的男孩。
一個總會在自己惹災或受到危險時及時站出的稚氣男生。
「呵呵~又被奧德麗抽了一頓。」
他自我安慰的笑說道。
這句話傳到嵐雅耳里卻是非常的苦澀——是啊，因為我你受到懲罰，然後又為我再次受到傷害。她感覺很過意不去，沉着頭說道：「對不起！」
呵呵……蕭莫開懷的笑笑，收好雨傘，坐在嵐雅旁邊，他伸手幫嵐雅揩乾發梢的積水，輕輕撫摸她鵝黃色的秀髮，再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嵐雅身上，一連貫的動作讓人覺的很溫馨。
嵐雅抓住肩頭的外套不讓它滑落，和蕭莫緊緊坐在一塊，脾氣早消了，雖然現在雙方沒有聊天，卻都不感到尷尬，相反還很開心。
公園裏那樹枝上的小鳥又在嘗試飛行；時間幽幽的過去，蕭莫說起了往事……
幾年前。
年幼的蕭莫滿臉泥濘屁顛屁顛的從外面跑回家，他放學后在外面野玩的非常遲，直到太陽都下山了，才記得回家。
「我回來咯！」他習慣性的喲呼。可惜沒人回應，他馬上就覺得非常失落……
和平常人家不一樣，他家裏燈火漆黑，好像沒有人居住的感覺，蕭莫神情木訥的走進屋子，剛進屋就聽到了急促的電話鈴在響……立馬蕭莫的沮喪與不開心被一掃而光，樂得晃悠悠的去接電話——「喂——媽媽！你今晚回不回來？」
「孩子……」電話里傳來母親蒼老的聲音，不知怎麼回事，一個多月沒回家的母親在電話的另一頭彷彿老了十歲。
就連年幼的蕭莫也在語氣里察覺到不對，驚恐而又擔心的問：「媽媽！你怎麼了？」
他母親義正言辭的說道：「孩子，別說話！你照我講的去做——在家裏衣櫃下有個暗閣，你沒有鑰匙就拿東西敲開，你會發現裏面有個密碼箱……你把它打開，密碼是BW24551217，之後你會看見許多錢和存摺，存摺的密碼是你的生日……那都是媽媽積蓄的，現在都給你了……」
怎麼回事，幹嘛要和我說這個？蕭莫奇怪。「媽？」
「好好聽着！」電話里蒼老的聲音變得嚴肅，然後又慈祥下來，「兒子，也許你爸爸說的對，我真是一個不稱職的母親，不過我還是想對我的寶貝兒子說……媽媽愛你。」
「媽媽！」
「好了。」母親的聲音開始急促，好像那邊正在發生什麼緊張危險的事情，「我被他發現，已經沒時間了！你記住，千萬別忘記！箱子裏的財產取出后你會看到一個小盒子，你帶上它，想辦法去找……」
蕭莫剛從電話里聽完母親的遺囑，就從另一頭驟然聽到物體爆裂的巨響！「碰！」母親的聲音永遠沉下去——
蕭莫驚恐的張大嘴，沒有來得及反應：對他來說這一切變化實在太快了，人和心理都未做好準備……
接着電話里換成另外一個男子聲音：「小鬼，這女人已經安眠啦，你也要做個好夢哦~」
……
蕭莫情緒激動的述說完自己故事，嵐雅神色悲傷，抑鬱沉沉的不說話，最後她緩了一會兒道：「真是可憐，你小時候也太不幸了……可你為什麼要堅持當賞金獵人呢？」
「我聽說那個殺了我母親的傢伙叫——萊恩！……而賞金獵人的特權，則可以讓我抓捕他！」
雨開始停了，天色漸漸明朗，蕭莫大呼一口氣，抒發心裏壓抑好久的感情，然後樂呵呵的衝上操場，對着天空張開懷抱。
清風吹過，被雨洗滌的大氣格外清新，嵐雅陰暗的眉間也舒展開，她樂呵呵仰望天空，然後驚羨的看着烏雲被陽光撕開，第一縷陽光筆直落上蕭莫的額頭，實在讓人感到嘆息的唯美。
不知是不是嵐雅的錯覺，她竟然看蕭莫的額頭上散發出皓潔莊重的光芒！
那隻羽翼未豐滿的小鳥也終於撲出鳥巢，展開雙翼，歡快的開始自己的飛行。
嵐雅嘴驚訝的合不攏嘴，因為看着蕭莫，她的腦海里竟然想到了蛟！那古代神話里，一種能騰江跨海，即將飛向雲端化龍的神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