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重逢

汽車落入水中那一刻,兩個人其實都是清醒的。水從車門的縫隙灌進來。

穆勒沉默片刻,突然問：「你就真的那麼想死？」

「比起我自己死來，我更希望你死。如果我做不到只讓你自己死，我願意和你一起死。」這段話聽起來好像繞口令。

「你難道沒發現,我其實不想讓你死嗎？雖然我說要把你交給警方，但是那不過是為了錢,一切都好商量。」

「多謝,你還不如給我來個痛快的呢。」

水嘩嘩往裡涌，兩個人卻還有閒情逸緻在這裡扯淡。穆勒嘆口氣，用槍托打碎窗玻璃：「算了……既然你想死就死好了,我算是沒空在這裡陪你了。過幾天我會找人把你撈上來的。」

他剛想游出去,江辰猛撲過去抱住他的腰。穆勒掙了兩下沒掙脫,語氣很無奈：「你就不要徒勞掙扎了好嗎？我實在不想再用槍托砸你了。雖然我一直喜歡流血的場景,但是也不想看你顱骨碎掉。你還是平常的樣子比較可愛。」

「有種你倒是砸死我啊！」江辰喊道。說實話戴著手銬抱一個行動自由的人簡直太難了，兩隻手被束縛住戰鬥力簡直能瞬間降為o。

穆勒沒砸他。他騰出一隻手來伸向江辰的後頸，江辰逮住機會，像暴躁的王八一樣伸長脖子一口咬住。他咬得極狠，半塊肉差點被掀下來。

穆勒條件反射地扇了他一個耳光，江辰眼前金星直冒。下一瞬，他的太陽穴遭受了一下猛擊，眼前一黑癱倒在車裡。

穆勒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流血不止的傷口，從容地從車窗遊走了。剩江辰一個人暈倒在已沉沒大半的汽車裡等死。

水已經灌滿了半個車廂。江辰臉上的血被沖走，在水中彌散開。期間他又清醒了幾秒鐘，暈暈沉沉地睜開眼，發現水快漫過鼻孔了。就好像靈肉分離的感覺一樣，身子一動也不能動。

擦，沒想到這就要真死了啊……說好的同歸於盡呢？真失敗，失敗極了。看來自己註定是個1oser，再怎麼開掛也不行。還不如進焚屍爐呢。

然後他又暈過去了。汽車終於徹底沉沒，江辰像一具屍體那樣毫無意識地漂浮著。

他沒能看到，一個人影，在半渾濁的水裡遊了過來。

總之，等他恢復些許意識之後，發現自己正躺在水庫的堤壩上，一群人手忙腳亂地給他做心肺復甦。

「再來一次！別放棄……」

「用力點按壓！頻率再快些……」

「啊，醒了！」「終於醒了！」人們爆發出一聲驚喜的叫喊。江辰有些迷茫地看著他們，剛想坐起身子，就被人按了回去：「別亂動，12o已經在路上了。」

江辰於是順從地躺了回去。他現在沒有別的想法，別人怎麼說，他就怎麼做。他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如何逃出生天的……反正手銬已經不見了。

天啊，希望不是最容易猜到的那一種，價值觀會混亂的好嗎？

————

江辰就此住進了醫院。他絕對是個很不受醫護人員待見的患者，若不是沒有跡象表明他患有精神疾患，大家真想用束縛帶把他綁在床上。

因為腦袋上的大口子剛剛縫過幾針，他就聽到兩個中年護士一邊換藥一邊小聲聊天：「話說，最近真是不太平啊。」

「是啊，機場竟然爆炸了！真嚇人，不會是被恐怖主義盯上了吧？」

江辰躺著沒動，但是耳朵自動豎起。

「據說現場塌了一大片，一連送來了十幾個傷員。唉，誰攤上這種事就倒霉了。」

「就是啊，那些人就在對面外科二病房住著呢，一個個傷得很重。其中有一個，一直也沒聯繫上家屬。」

「是那個嗎？主任趁他清醒時問了幾句，好像他全家都在美國。我看了他一眼，一米八五的個子，小夥子長得可叫一個帥。」

江辰坐了起來。

「可惜啊，剛送來半天他就走了……」

剛來半天，就走了。

江辰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等再反應過來人已經趴在地板上。兩個護士大吃一驚，連忙來扶他。

「你沒事吧？哎喲你怎麼跑地上去了？！」

江辰沒回答，爬起來就跑，把兩個護士撞個趔趄，衝出門去。病房裡頓時一片大亂，一群護士連嚷帶喊。幾個查房的男醫生衝出來攔他，當然是攔不住——江辰這戰鬥力跟專業人員相比雖然廢柴了點，比起普通人還是高上好幾個等級的。

他跑步的姿勢非常奇怪：在汽車落水的過程中，他一條腿的肌腱發生了部分撕裂。

直到把混亂遠遠甩到身後，江辰才想起自己為什麼要跑：他要去太平間，他要見魏沐華最後一面。如果可以的話，他要站在他的遺體旁痛罵自己的自私和無能，發誓無論到天涯海角，也要為他報仇雪恨。

然後現實給了他狠狠一擊：他突然想起系統只給了自己十五天。

扣除已經過去的時間，只有不到七天了。

七天時間，還不夠把這半殘的身體養好，能滿世界追殺兇手么？被人幹掉倒是有可能。

「系統君，能寬限點時間嗎？」江辰默念，「我保證在十五天之內完成任務，別急著讓我回去好嗎？」

沒迴音。

江辰不死心，又來回問了好幾遍。依舊沒迴音。江辰眼睛里噙滿了淚水，事到如今，他已經沒有心力憤怒了。

天命難違——就是這種無力的感覺。

他拖著瘸掉的一條腿，穿著病號服，頭上包著滲血的紗布，在人們訝異的目光中緩緩走過。

「你好，請問太平間在哪裡？」

被問到的人馬上逃掉了。

「你好，請問太平間在哪裡？」

「我怎麼會知道那種地方？！」

費了一番周折，江辰終於跟著一具運送屍體的車，來到了醫院太平間。他躲在走廊的角落裡，送屍體的醫生一走，立馬閃身進門。

他用顫抖的手，拉開一個又一個雪櫃。心情已經說不上是忐忑還是其他了，總之，很怕，卻又非做不可。

可沒想到，找了一圈，男女老少都看遍，唯獨沒見到魏沐華。江辰傻了。

這是怎麼回事？雖然無法明確計算爆炸后，自己跟穆勒糾纏了多久，充其量不過一天多。時間才過去這麼短，不可能就這樣火化了吧？他的家人還來不及從美國趕來呢。

他生怕自己遺漏了，於是又仔細找了一遍。結果還是沒有。

「找到了！他在這兒！」身後一片人聲鼎沸。太平間里呼啦啦一下子湧進來十幾號人，醫生加保安，個個如臨大敵。

「不要鬧了！你現在的身體根本不能活動，趕快回病房躺著！」一個醫生板著臉教訓他。

江辰轉過身來，獃獃地望著他。他的情緒本來不應該再波動了，可不知為何，他還是忍不住激動起來：「說！你們把他藏到哪裡去了？！」

人們面面相覷：「藏？把誰？」

「一個機場爆炸案中喪生的傷員，我知道，他剛送來半天就不行了……」江辰眼圈紅了，聲音也哽咽起來。

醫生們對視一眼，表情更加茫然：「機場爆炸案？到目前為止一共十三個傷員，可是還沒有人喪生啊。」

這下輪到江辰愣住了：「啊？其中是不是有個姓魏的，家屬一直聯繫不上？護士明明說……」

「對啊是有這個人。這人也真讓人不省心，明明一身傷，竟然剛恢復意識就自己拔了針跑掉了！他要是死在外面啊，也是活該！」醫生們提起這事都一肚子火。

搞了半天……原來「剛來半天就走了」的意思是「剛來半天真的就走了」啊。江辰給整了個哭笑不得，同時覺得陰雲密布的世界一下子就亮堂了。剛才還面目可憎的醫生們現在看來真可愛，可愛到他恨不得撲上去抱著他們狠狠親幾口。

這麼說，魏沐華已經完全擺脫這個爛攤子了。不知他為何離爆炸物如此之近還活得好好的。是的啊，他完全不用在醫院浪費時間，他家裡那麼厲害，隨便來個人就能把他安頓好。說不定現在他已經上了回美國的飛機了。

江辰忍不住微笑起來，眼底卻有些發潮。他慢慢地走過去：「對不起，我這就回病房。」

「真是奇怪的人……」眾人暗自腹誹一番，卻沒怪他。有人推來一輛輪椅，把江辰送回去了。

————

往後幾天，江辰活得沒什麼壓力。魏沐華是他心頭一塊大石，既然他沒事了江辰也就放心了。

體力值一直在2o左右徘徊，遲遲不肯回升。他深知自己這副身體什麼事也做不了，就不做無謂的掙扎了。於是他依從醫護人員的安排，決定做一個好病人，積極配合治療。

過了三天，他基本可以正常行走。主任醫師對此大為驚訝，連呼自己遇上了醫學界的奇迹——常言道傷筋動骨一百天，沒有三天就能恢復8o%功能的道理。

又過了兩天，江辰體力值終於回升到8o左右，出院了。然而他走路還有點微跛，醫生說需要長期調養。

江辰此時算是無牽無掛，他結了醫院的賬，剩下的錢足夠花。還有兩天時間，不出意外的話足夠把那幅畫送去相關單位。可憐的愛瘋早已沉沒在水庫的淤泥里，即便他現在想聯繫誰，也聯繫不上。

他回到旅館，從保險柜里取出那隻箱子，打車直奔國家文物局，準備徹底結束這痛苦的任務三。

如果國家文物局都不管接收流失文物的話，他想不出哪裡還能管了。

下了車，春天的陽光一片燦爛。還沒等江辰走進文物局的主樓，他就看見院子里的一片綠化帶前面站著一個人。

很熟悉的人。他背對著江辰，好像在看一塊宣傳展板。

江辰嗓子突然啞了，心跳得好像擂鼓一般，竟然有些說不出話來。他努力平復一下心情，還是喊了一聲：「喂，沐華。」

可是那人完全沒有反應。

「沐華，是我啊。」

還是沒反應，就好像江辰完全不存在一樣。

江辰心猛地往下沉去：完了，他一定是徹底恨上自己了……

「你認識他？」門衛室的老大爺探出頭來，「太好了，你快把他領走吧，他已經在這裡等了整整六天了。每天一早就來，一直等到下班，哎呀，真是愁死人了……」

六天。江辰真想左右開弓扇自己幾個耳光：讓你特么的住院！你特么的竟然還有臉住院！他受傷住院的時候自己不見蹤影，出了院依舊不露面，就好像借他的力量來到中國，然後就把人家像廢紙那樣丟掉似的。完了！江辰想不出他有什麼理由不恨自己。

他懷著無比忐忑的心情，一點點蹭過去：「那個，我不是故意丟下你不管的。我遇到意外了，真的。」

魏沐華依舊沒回頭。

「唉，你不要生氣嘛。」江辰可憐兮兮地懇求道，「你要是咽不下這口氣，你就罵我一頓吧，要不打我也行。」

而後他伸出手，輕輕搭在魏沐華的肩膀上。

這次後者回頭了。江辰既沒有挨罵也沒挨打，下一瞬他已經被緊緊地擁入懷中。

好像瞬間被抽走所有力氣那樣，江辰半死不活地掛在他身上。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後面……爆炸發生后，我就聽不到任何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