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試探

「爸爸,你要送她禮物的那位女士是誰？」皮特先生的脊背僵硬了一下，不過神色不變，用一種商談公事的口吻問道。

「莉迪亞威克姆夫人。」查塔姆伯爵大大方方地承認,靠進椅子裏,雙手交疊放在翹起的腿上,神色悠然地看着兒子。

「威克姆夫人？」皮特先生抬手掩飾性地捏捏眉心,幾乎快要戴不住臉上那張氣定神閑的面具，「她可是洛伊斯的好友,同時也是我的朋友！」

「我當然知道,並對此樂見其成。」

「那……？」

「喬治，我只是想送件禮物給她,又不是去向她討債，你那不贊成的表情是為了什麼？」查塔姆伯爵看着兒子不贊成地搖頭，「順便說一句，你雖然一直在使勁板着臉，但是我從你的眼神中還是能看出你的情緒。」

「我沒有板着臉，爸爸，你最近說話很幽默。」皮特先生有一絲尷尬，輕輕咳嗽一聲，「你為什麼想起來要送威克姆夫人禮物？」

「因為她很討我喜歡，」查塔姆伯爵坦然回答，「真誠，開朗，活潑，不是最聰明，但有頭腦，沒有現在年輕女人們普遍都有的浮躁虛榮，懂得生活，心境沉穩得幾乎不像十九歲，和她在一起能清楚地感覺到她在很認真的生活，這種感覺很好。最重要的是她還喜歡畫畫，不是小姐們為了多才多藝的名聲而專門去學了矯飾自己，是真正的喜愛，為了興趣而畫，這一點非常難得。」

皮特先生抿抿嘴，頭次發現父親的總結能力這麼強，乾巴巴地補充道，「其實和她接觸久了你還會發現，她除了以上那些優點外還有點財迷，和心胸不夠寬廣，愛報復，以及報復手法極其詭異的小毛病。」

查塔姆伯爵笑了，「真的嗎，你怎麼知道？」

「都是我親身體會過的。」

查塔姆伯爵明顯把這當個笑話來聽，「好了，喬治，我已經回答了你的問題，你是否也應該回答一下我最先問你的問題呢？你買件女人的首飾是準備幹什麼用的？」

「和你一樣，爸爸，也是準備送給威克姆夫人的。」皮特先生沉默了一下后回答。

「噢？一件昂貴的首飾可不是朋友交往時該出現的禮物。」查塔姆伯爵聽了並沒有表現出很驚訝，只是挑起一條精緻得好像畫過一樣的眉毛看着兒子，示意他繼續解釋一下。

「是因為她在幾個月前幫了我一個忙，讓我的兩筆生意都避免了重大損失，所以我想送件禮物感謝她。不過東西買回來后我也覺得太唐突了，所以直接收了起來，沒打算送出去。」

這時羅伯特敲門，探頭進來告訴查塔姆伯爵他的晚飯已經準備好了，父子兩人的談話於是到此打住，皮特先生還是有些不贊成，「爸爸，你以後可不要再因為畫畫連飯都不按時吃，這樣對身體不好。」

查塔姆伯爵起身往書房外走去，「你什麼時候變啰嗦了，這話不是剛才就已經說過，放心，我的身體我自己會注意的，不然有人會毫不客氣的教訓我不知珍惜自己的好條件。」

皮特先生皺皺眉，心想誰會這樣放肆地和父親說話。看查塔姆伯爵推開門就要出去，忍不住又再說道，「爸爸，其實你送威克姆夫人一件貴重的首飾也不合適，如果你對她沒有別的想法，我建議還是換一件。」

查塔姆伯爵轉身，露出一個矜持而優雅的微笑，「喬治，你難道忘記了我並沒有買到那串項鏈。」

「可是……」另外再去買件珠寶首飾又不是什麼難事。

「別可是了，喬治，幫我去告訴洛伊斯一聲，我打算帶她一起回薩默塞特郡住段時間，亨特管家的太太病了，他需要時間去陪伴照顧夫人，所以我希望洛伊斯能暫時幫他管管莊園里的事務。」查塔姆伯爵輕描淡寫地避開了兒子的試探，轉身出去享用他那遲了至少兩小時的晚餐。

======

在朗伯恩，貝內特先生百年難得一見的支持了太太的觀點——他也建議莉迪亞接受彭斯夫人的邀請，離開赫特福德郡，去別的地方玩上一兩個月。

不過他的理由和貝內特太太的大不相同，絕非是因為有這種便宜事，不去白不去的想法。而是他認為莉迪亞現在和內瑟菲爾德的人交往太過密切了，皮特先生對她那隱晦的殷勤讓人很不放心，所以想讓她離開這裏一段時間。

不過當眾說出來的理由要冠冕堂皇得多，「去吧，莉迪亞，我在和你媽媽結婚前去過薩默塞特郡一次，那裏有幾個地方的景色美極了！你可以帶上你的畫夾去盡情地畫一番。」

莉迪亞聳聳肩，「爸爸，你也覺得我應該去？好吧，那我再考慮考慮，其實我是不太想去的，待在家裏多麼自在舒服，」看看旁邊立刻就要張嘴教訓她的母親，決定換個說法，「我捨不得媽媽。」

「哦，我的寶貝莉迪亞，」貝內特太太感動，「我當然也捨不得你啦，不過只是去玩一兩個月，又不是長久分別，你就不必這樣多愁善感。不如趁著現在還沒出發多陪我出去串串門，我想着今天該去金太太家裏坐坐了。」

莉迪亞決定她還是去找馬拉德小姐為好，「對不起，媽媽，我這幾天都和洛伊斯約好要陪她去梅里頓的傢具商那裏看傢具樣子。」

「哦？內瑟菲爾德要添置傢具？」貝內特太太立刻感興趣地問。

「媽媽，這不可能，」伊麗莎白提醒她，「如果是這樣就應該是馬拉德小姐陪皮特先生去看傢具，而非莉迪亞陪馬拉德小姐去。」

「這有什麼，也許是皮特先生自己懶得去，所以委託給表姐了呢。」貝內特太太自說自話，全然不去考慮這種說法是否合情理。

「當然不是給內瑟菲爾德買，是洛伊斯想給她自己在倫敦的居所購置兩件新傢具，上次去梅里頓的時候她發現梅森先生店裏展示的樣品物美價廉，所以打算就在他的店裏訂購。」莉迪亞答道。

「老梅森的東西可不便宜！我不記得馬拉德小姐有很多財產啊？」貝內特太太疑惑。

「洛伊斯最近發了筆小財，所以準備奢侈一次。」莉迪亞笑。

「發了筆小財？是得到了哪位長輩的遺贈了嗎？」賓利先生插口問道。

「她可真幸運！」瑪麗也忍不住插了一句。

看看自己不小心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莉迪亞覺得有點不妥，含糊說道，「好像是她去年投資了一位朋友的生意分到的利潤吧。媽媽，說起來梅森先生那裏有一款衣櫃真不錯，用油亮的老桃花心木做的。」

「是啊，是啊，我也看到過，那做工手藝都沒得挑，而且的確是好木頭。」貝內特太太的注意力被吸引到昂貴美觀的傢具上，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她對桃花心木的見解。

莉迪亞等她一說完就立刻以和馬拉德小姐約定的時間快到了為由，很堅定地溜走了。

留下貝內特太太繼續對女婿賓利先生和瑪麗嘮叨，「沒有結婚的女人真不容易，購置傢具這種大事還得自己操持，幸虧馬拉德小姐還有幾位闊親戚……」

======

這年頭添置傢具確實是一件大事，好的傢具會被寫進遺囑成為遺產的一部分代代傳承下去。

所以馬拉德小姐硬拉着莉迪亞天天往梅里頓跑，從傢具的樣式，質地，打造的工期，到價格，交貨時間，每一個環節都要經過反覆地考慮商討。

幸虧查塔姆伯爵接到一個老朋友的來信，說他八月下旬時會到赫特福德郡來，查塔姆伯爵和這位老朋友久未見面，就想等和他見上一面再回薩默塞特郡去，因此把行程推遲到了八月底，馬拉德小姐這才有充足的時間精心挑選傢具。

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馬拉德小姐和莉迪亞一起從梅森傢具店出來，沿着街道往停馬車的路口走去。

雖然剛才定下了一隻心儀的雕花梳妝台，但馬拉德小姐卻臉帶氣憤，一點沒有高興的意思，「莉迪亞，你怎麼能這樣立場不堅定，就答應了那位彭斯夫人的邀請？前天下午不是才和我商量好你會婉拒她的嗎！」

「哎，洛伊斯，當你身邊的所有人都認為你該做某件事的時候，真的很難拒絕啊！這次除了你和皮特先生，其它人都認為我該接受邀請，而且那位夫人好像是真的很期待我的同行，竟然連查塔姆伯爵都知道了這件事，還在散步的時候告訴我他也覺得我應該去，我這實在是盛情難卻了！」莉迪亞提起有這麼多人一起勸她都想要擦擦汗，「況且這就是件可以免費去玩一趟的好事，人家慷慨大方才會提出來，我要是再咬緊牙死都不肯答應那不是矯情嗎！」

馬拉德小姐煩惱地揉揉額角，「看來你不去是沒可能了，那到時候你盡量和我在一起吧，上帝保佑，這兩個月能平平安安過去。」

「洛伊斯，你為什麼這樣堅決地反對這件事，」莉迪亞側頭看着她，「其實我早就想問，但又怕牽涉到什麼我不該探聽的**，忍到現在我可真的忍不住啦！請問，這其中有什麼原因？方便講給我聽聽嗎？」

這其中的原因委實不好解釋，馬拉德小姐自然不能說她在擔心查塔姆伯爵有可能會打莉迪亞的主意。這事只是一種猜測，皮特先生特意去父親那裏試探都沒有得出個明確的結論，她身為人家的侄女兒，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又怎麼能隨意做出敗壞伯爵閣下聲譽的事情呢。

「我認為這個世界上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殷勤，謹慎起見，在沒有鬧清楚原因之前最好是不要接受。」馬拉德小姐憋了半天憋出這麼一句。

莉迪亞很懷疑地看她，「就因為這個？」

馬拉德小姐正要回答，街邊女帽店走出兩位打扮時髦，身姿窈窕的年輕女士，抬眼看到她們就一起皺眉，冷冰冰地打招呼，「真巧，馬拉德小姐，威克姆夫人。」

莉迪亞看到她們臉色也很差，心想怎麼到梅里頓總能碰到她們倆，真煩人！用同樣的語調答道，「是巧，賓利小姐，赫斯特夫人。」

雙方冷漠對峙了一會兒，然後赫斯特夫人當先一點頭，「失陪了，我們正要回去。」

「兩位請便，我們也該回去了。」馬拉德小姐立刻應道。

赫斯特夫人拉了妹妹要走，賓利小姐眼睛轉轉忽然對着莉迪亞意味不明的一笑，「聽我哥哥說你最近都在忙着陪馬拉德小姐購置新傢具，因為馬拉德小姐很幸運地從去年的一筆投資上掙到不少錢。」

莉迪亞被她笑得背上一涼，皺皺眉，還沒說話馬拉德小姐就搶先答道，「賓利小姐，請你注意些，當着我的面議論我的事情很不禮貌！」

賓利小姐冷笑一聲，「是我的疏忽，我很抱歉。我只是不巧從倫敦的一位朋友那裏聽說埃希頓先生最近因為投資一個遠洋生意發了一筆大財，而他的合伙人中正好有你的名字，我想你就是投資那個項目掙到錢了吧。」對莉迪亞一挑眉毛，「最有意思的是合伙人名單里好像還有一位威克姆夫人。這可真讓人好奇，是另外一個也姓威克姆的夫人呢還是你們兩個好朋友都投資了這個項目？我可更傾向於後一種可能呢。」

莉迪亞警惕，「賓利小姐，你這是什麼意思，太多管閑事了吧，難道你的淑女教養沒有告訴你亂打聽別人的事情是一種很失禮的行為嗎？」

賓利小姐臉上的冷笑改成了假笑，「這事關我親愛嫂嫂的權益，我可不覺得是在多管閑事呢！據我所知，你是沒有私人財產的，那你是用什麼錢進行投資的就很值得商榷了，如果是貝內特夫婦出資的話，那這次的收入還有以後的長期收益都應該是五個女兒共享，也就是說我的嫂子簡也有一份才對，要是被人悄悄獨吞了，我看在姑嫂的情意上也不能袖手旁觀，眼看着簡吃虧不是。」說完得意瞥了莉迪亞一眼，拉起赫斯特夫人揚長而去。

「這個陰險刻薄的臭丫頭！像老鼠一樣賊頭賊腦，四處探聽別人的秘密！真太讓人討厭了！」馬拉德小姐沖着她們的背影聲音不小地罵了一句，賓利小姐明顯肩膀僵硬了一下。

馬拉德小姐又轉頭安慰地拍拍莉迪亞，「親愛的，別生氣，我們回去好好商量一下，想想辦法，那份收益是你通過自己的人脈交情還有獨到眼光掙來的，沒理由要拿出來均分！那也太過份了！」

埃希頓先生前些天給她們寄來了結算后的收益清單，皮特先生這一年從金礦項目上掙到三萬七千鎊，莉迪亞和馬拉德小姐各自分到五千鎊，莉迪亞已經把這五千鎊全部交給了她母親貝內特太太，四千鎊償還本金，一千鎊算作利息，這比正常利息高出了五倍，貝內特太太高興得嘴都合不攏了，莉迪亞原本認為這些錢給了母親，日後作為她的遺產，幾個女兒肯定要均分的，也算是自己借用了母親財產後，對幾個姐妹的變相彌補，誰知埃希頓先生那邊的消息傳播如此之快，賓利小姐竟能打聽到詳細內情，聽她的意思是要力主把這個收益拿出來大家平分，讓自己白辛苦一場了！

「洛伊斯，告訴你一句箴言。」莉迪亞周身低氣壓環繞。

「什麼？」

「得罪誰也不要得罪小人！」

「怎麼，你後悔前些天沒有在她面前忍氣吞聲了？」

「當然沒有！我只是後悔當時太寬容，在她冒犯我之後不應該只說幾句不疼不癢的話氣她而是應該真材實料的回敬她點麻煩，那樣她就沒有閑工夫來干這種可惡的事情了！」

馬拉德小姐想想，「不怕，我有辦法。」

「有辦法教訓賓利小姐？」

「不是，是有辦法保住你應得的財產。」

「嗯，那我負責想辦法教訓賓利小姐。」莉迪亞立刻和馬拉德小姐分工愉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