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清秋翠枕寒

第10章 清秋翠枕寒

九江路的人們在一個尋常的冬日發現了一件不太尋常的事,今天從早上開始直到下午,一個賣報的孩子都沒有,而最早發現這件事的,是平日里幾位天天都會買報紙的商戶,他們的議論讓附近的其他人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報社裡一位負責給那些孩子派發報紙的員工久等不見人來,於是按著地址找了過去,卻見房門開著,裡頭一片凌亂,一個孩子的影子都沒有,他心道不好,趕緊回到報社說了這件事,然後打電話報了警。

巡捕房一攪局,這件事在第二天有了結果,不知是誰透出來的消息,道昨晚有人看見67號特務處抓回去一群孩子,這個消息讓眾人一時間敢怒不敢言,也不敢在明面上議論了。

阿生在隔壁茶葉鋪掌柜的口中得知了這件事,他跟著唏噓道:「唉,這世道,連孩子都不放過,你說這幫人,真是造孽。」

兩人聊了幾句,他面不改色地回到攬月齋,招呼了店員看店,只說自己要去看著再進點貨,從賬上支了錢,拿起櫃檯里的布包就出了門。

他想起阿祁昨晚回去的路上塞到他衣服口袋裡的紙條,那是城南另一條線上的同志,借著賣餛飩的幌子悄悄交給阿祁的,城南的另一個小組被特務處端了,三個人都被抓了。

阿祁平日里和他走得不算太近,在旁人看來也不過是買報紙的一來二去有些熟悉,偶爾去店裡玩一會,阿祁與附近好說話的幾家店都是這樣的來往,包括昨天去慕容晴家裡都是走的小路,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初冬的風,即便是晴天也吹得人耳朵生疼,阿生裹緊了身上的外套,心事重重的往備用藏身點走去,那裡是他自己找的一處隱蔽的小宅子,連阿祁都不知道,為著安全,他七拐八繞的走了三四個小時,才到了地方。

他在附近四下張望了許久,確定沒人,才快速的閃身進了門,房間角落雜物堆底下有個暗格,他把藏在其中的發報機取出,爭分奪秒地發了一封電報出去,近來大街小巷的探測車明顯比之前多了不少,眼下不能冒任何風險。

阿祁被綁在椅子上,身體無力地往一邊傾斜,腦袋耷拉著,他有些費力地睜開眼睛,視線有些模糊,不知是因為餓的,還是被血水迷了眼睛。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他趕緊閉上眼睛,只聽見有人開門進來,從聲音分辨,應該是兩三個人,隨即頭上傳來一陣疼痛,有人揪著他的頭髮提起來,看了一會,才鬆開了手,對身邊的人道:「就說讓你們別搞得太過了,小孩子不比成年人,萬一死了,上頭怪罪下來,我看你們怎麼交代!」

語氣頗為嚴厲,說的另外兩個連忙稱是,又聽得其中一個道:「隊長,這小子是上頭特意交代要重點審訊的,可他一問三不知,堅稱自己只是個賣報的,我們也是怕交不了差,這不,才上了點刑……」

另一個趕緊接著道:「是,這小子嘴硬的很,起初還哭鬧呢,直說自己冤枉,後來就乾脆一個字都不說了,怎麼樣都不開口,肯定是有問題。」

那位被他們叫隊長的男人冷哼了一聲:「他們可真行,現在連個賣報的孩子都發展成他們的人了,本事啊。」

底下的人連忙附和道:「那可不是么,這誰能想到,怪不得之前情報總是泄露,人沒抓著,行動還總是不順利。」

另一個也不甘落後:「要不說還是隊長您有辦法,三兩下就嚇得趙江河吐了口,要不然咱們還逮不到這小子。」

趙江河,阿祁心下一驚,該死的,他竟然叛變了!

這趙江河原本是另一個通訊小組的組員,阿祁只是傳遞過情報給他們的組長,與趙江河並未見過面,他是怎麼知道自己的身份的?難道是什麼時候露了馬腳,不應該啊。」

現在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眼下最要緊的,是要想辦法通知鋤奸組的同志,不能讓他再活下去了,不能去賭他到底知道多少,雖然從眼下情況來看,他應該只賣了自己這一個。

只是他現在根本不可能從這裡脫身,順著他,就有可能會摸到阿生,甚至連累晴姐姐,這可怎麼辦,也不知道自己被抓的消息有沒有傳出去,他現在只希望阿生能順利脫身,然後聯繫上組織,否則再這樣下去,只會有更多的人犧牲。

67號地下審訊室里那種粘膩的血腥味似乎怎麼都洗刷不幹凈,令人作嘔,阿祁忍著噁心,閉著眼裝暈,但是那幾位明顯不想給他喘息的機會,隨即一桶冷水迎面而來,把並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阿祁嗆得劇烈咳嗽起來。

這暈也裝不下去了,阿祁睜開眼,眼前站著兩個穿著便衣的男子,正一臉陰冷得看著他。

「小子,乖乖地交代清楚,還能留口氣,你這條命要不要,自己想清楚。」

那兩名動手的特務聞言讓開了一步,阿祁這才看清說話的人,他應該就是剛才被那兩人稱作隊長的那位,此刻正坐在對面的椅子上,冷漠地看著阿祁。

「呵,糊弄誰呢。」

阿祁的聲音透著虛弱,但語氣卻充滿不屑,真當他三歲小孩啊,那麼好騙,是以他也不像剛進來那會還跟他們裝一下,繼續冷笑著說道:「你們這幫狗東西,自己喜歡給日本人當狗就當個夠啊,整天想著拉別人下水,小爺不吃你這套,要殺要剮隨便!」

那兩個特務聞言二話不說,卯足了勁抬手就是幾巴掌,阿祁一身的傷,又水米未進,哪裡受得了這樣打,登時吐出一口血來,整個人搖搖欲墜。

那個隊長見這情形,頗為不快地道:「讓你們悠著點,每次都沒個輕重,之前都死了多少個了,這一個要是再問不到情報就把人打死了,你們自己去跟上頭請罪吧。」

說罷哼了一聲,摔門就走了,因著這話,那兩人倒也沒敢再下重手,只能勸導恐嚇輪番上陣,試圖撬開阿祁的嘴,可阿祁要麼不說話,要麼就是狗漢奸,不得好死的罵著,直把二人搞得又氣又憋屈。

阿生這頭也沒好到哪去,電報發出去之後不久,不遠處就看見了探測車經過,幸虧他動作夠快,才沒有被發現,可也說明了這地方不是絕對的安全。

他氣憤地錘了下桌子,這幫人連這麼偏僻的地方都不放過,別國侵略的時候不見他們有什麼作為,一個個躲的要多快有多快,現在給日本人當漢奸對付同胞,倒是一個比一個起勁,且無所不用其極,簡直喪心病狂。

發泄過後,他極快地冷靜了下來,眼下電報剛發出去,組織即便收到后立馬做出反應,也需要時間去安排,且還得先想辦法核實阿祁在67號的具體情況,才能計劃營救。

可是距離阿祁昨晚被抓,已經過了很久了,阿生不用猜都知道在那個地方阿祁會經歷什麼,他又是個孤兒,從小沒人照顧吃不好住不好的,身體本就比尋常孩子弱一些,萬一受不住刑,沒熬過去……

阿生不敢再想下去了,饒是他平日里再冷靜,再清醒,他也沒辦法什麼都不做的耐心等消息,總之,天黑之後先打探一下,如果有機會的話,能把阿祁救出來就最好。

休息了一天的慕容晴才緩過來一些,正與蘇無樂閑談著,就聽得電話響,店裡的店員說是掌柜出去進貨遲遲不見人回來,想請她過去一趟。

這話聽得慕容晴眉頭皺起,掛完電話與蘇無樂說了這事,隨即準備過去看看,只是她衣服還沒換,便被蘇無樂攔住了。

「你不能去,我方才推算了一下,阿祁與阿生,怕是都出事了,攬月齋有異動,你現在過去,必有危險。」

慕容晴一驚,蘇無樂從未出錯過,兩人對視一眼,想到了阿祁與阿生的身份,她便明白這出的是什麼事了。

蘇無樂這會也有些惱火,怎麼就偏偏在這種時候,這時機未免太過於湊巧,真是一口氣都不讓他們喘。

慕容晴這會想的倒不是這個:「無樂,這些消息不夠,咱們得再想辦法查到更具體的才行。」

蘇無樂點點頭,隨即在椅子上坐下,雙手結印,靈台紅印顯現,神識向四方散去。

不過幾息,那紅印褪去,他眉頭緊皺:「阿祁昨晚被抓進67號了,阿生的氣息最後停留的地方,也是那裡附近,看來是凶多吉少了。」

慕容晴聞言面色凝重起來,她擔憂道:「還活著嗎?」

他站起身來,推了推眼鏡:「觀命氣未滅,應是還活著,只是這氣也比平日里弱了許多,多半是受刑了。」

說罷,又嘆了口氣接著道:「我的靈力被封印的只餘一成,實在無法再探知更多。」

慕容晴搖了搖頭:「你別再耗損靈力了,你原本就不能插手人間事,為了幫我已經做了很多了,生死是大因果,你若是插手,必會受罰,只能我去做。」

蘇無樂怎麼可能讓她獨自去涉險,他著急道:「阿晴。」

慕容晴卻直接打斷他的話:「無樂,阿紫已經斷去四尾,若你再出事,你讓阿紫怎麼辦,你讓我怎麼辦。」

蘇無樂卻反問道:「那你呢,你要是出事,你讓我們怎麼辦。」

慕容晴苦笑了一下,道:「無樂,你糊塗了,我早晚會出事,這是我的命,你我心裡都清楚不是么,且你來到人間,本就只是為了幫我積累功德,幫我記起前塵,不是為了改變不可能改變的事,而把你自己搭進去的。」

蘇無樂怎麼會不知道這些,個中細由他比慕容晴還要清楚,可話雖如此,真到了這種時候,有幾個人能坦然接受的。

慕容晴知道他心中所想,安慰道:「無樂,我又不是沒頭沒腦的直接衝進去送死,咱們先去看看情況再說吧,再說了,這次也不一定就是生死劫,不是么?」

蘇無樂點點頭,確實,是他太緊張了,這麼多年他一直比任何人都要冷靜,可是到了這最後關頭,他卻反而沒有慕容晴來得冷靜。

感情這種事,還真是麻煩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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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舊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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