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如果我永遠也想不起來

蘇祁和混沌互相投喂著，很快就吃了一大半，酒也喝了好幾罐。

蘇祁喝酒上臉，幾罐啤酒下肚臉頰就有些紅，但是他沒醉，所以眼神還算清明。

「老婆。」混沌看蘇祁剝了那麼久蝦，也學會了，等蘇祁不剝了，他就輪換著投喂。

蘇祁已經能十分自然用嘴去接混沌遞來的東西了，他吃下這隻小龍蝦，看了看還有一半的菜，說：「剩下的給阿噗打包回去吧。」

本來就吃完晚飯沒多久，現在他已經吃飽了。

混沌點了點頭，應下。

蘇祁打算喝完這罐啤酒，就叫季燃過來打包，順帶再和季燃聊聊天。

「老婆。」混沌脫下手套，擦了擦手，在餐桌底下勾了勾蘇祁的小拇指，他順著蘇祁的目光去看忙碌的人，語氣有點哀怨：「你今天怎麼一直在看那個凡人？」

蘇祁遲鈍地回頭看混沌，他眼裡染著幾分點落寞：「他以前是我朋友。」

「朋友？」混沌想了想，問：「是從前在人間的朋友嗎？」

「嗯。」蘇祁應聲。

「混沌，你說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訴你，你其實不是你，那你該怎麼辦？」蘇祁覺得自己可能是有點醉了，他居然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問的對象還是混沌。

不出所料，混沌不是很明白：「老婆，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明白。什麼叫我其實不是我？」

「就是你明明覺得你自己是混沌，但是有人告訴你，你其實只是一個凡人，什麼神獸什麼凶獸都是你想象出來的。」蘇祁不知道為什麼明知道混沌聽不懂還是較真了，可能他太需要一個傾訴對象了。

「證明給他看我就是混沌好了。」混沌思維很簡單。

「證明的結果如果就是你不是混沌呢？」蘇祁又問。

混沌不理解為什麼今天自家老婆會問出這樣奇怪的問題，但還是回答了：「那就不是混沌好了，不當混沌也沒關係的。」

「那你不當混沌，我和阿噗還有舟舟怎麼辦？」蘇祁繼續追問。

混沌徹底被繞暈了，他道：「可是我不是混沌啊？老婆你和……不對，我是混沌啊，可是……嘶，但是我是混沌啊。」

蘇祁放棄了，他知道混沌是不會明白的。

他怎麼會期望混沌和他共情呢？

「老婆，你為什麼會問這種問題？」混沌想不明白乾脆不想了，反而問道。

「我……」蘇祁垂下眼：「我就是在想，如果我不是我的話，那我的那些記憶和感情，到底算什麼呢？那一切都是假的嗎？」

混沌還是沒聽懂，但是蘇祁也不打算和他解釋了。

「老婆，真實和虛幻什麼的，我其實聽不太懂。但是我覺得，如果有記憶有感情的話，就算是虛假的又如何呢？」混沌彎了彎眼笑得有點傻：「不喜歡真實的話，也沒人規定說自己不能選擇虛幻吧？」

蘇祁有些愣，他像是沒想到混沌會說出這樣的話。

「混沌。」蘇祁看著面前的人，他認真又忐忑：「那如果你對我來說是我要放棄的真實呢？」

混沌怔了怔，而後像是不知所措，他拉住蘇祁的手，他問：「老婆不要我了？」

蘇祁搖了搖頭，安撫地沖混沌笑了笑：「沒有，我只是打個比方而已。」

混沌卻並沒有被安撫到，他還是執拗地拉著蘇祁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人，生怕被丟下。

「真的，我不丟下你。」蘇祁被這眼神看得有點不自然，連忙保證。

混沌這才鬆了一口氣，他拉起蘇祁的手去蹭自己的臉：「老婆，我以後一定什麼都聽你的，絕對不會再惹你生氣了。」

蘇祁無奈地笑了笑：「你本來也沒怎麼惹我生氣啊，而且就算有，我現在也全部不記得了。」

混沌抿著唇，沒有說話。

「對不起啊，是不是說這個讓你不開心了。」蘇祁看混沌這樣以為是自己失憶的事情讓混沌很介懷，連忙道歉。

「沒有。」混沌搖頭：「我就是剛剛在想老婆說的話。」

以混沌的性格，如果真的像蘇祁說的，他是要被放棄的真實，那麼他大概率會努力地朝蘇祁喜歡的虛幻靠攏。

成為凡人，一切重新開始。

「沒關係的，我就是隨口一說，你不用那麼在意。」蘇祁其實自己也想通了一些，他沒有記憶有不適感和割裂感很正常，沒有辦法以鳳凰的身份面對他們也很正常。

慢慢來就好了，總有一天會習慣的。

沒有人一天之內就能接受自己身上發生的巨變的。

反正他在人間的一切早就消失了，他就算再想成為蘇祁也沒辦法了。

蘇祁忽然懂了為什麼人轉世要飲下忘川水，因為人的執念和感情是很難放下的，不忘的話會影響到下一世的一切。

「老婆很想念以前在人間的生活？」混沌總算遲鈍地意識到了，蘇祁繞了一大圈在說什麼。

蘇祁默了默，回頭去看依舊忙碌但臉上都是笑容的季燃。

晝光市的夜很熱鬧，吃夜宵的人也不少，現在這個點了四周依舊熙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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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蘇祁卻覺得怎麼都融不進這熱鬧，他回頭看著混沌，說：「嗯，有一點吧。」

混沌拉著他的手，垂下了眼，長而密的睫羽在他眼底下投出一片陰影，他說：「其實老婆想回去，也可以的。」

蘇祁怔住了。

「改變周圍人的記憶，重新幻形，就好了。」混沌說：「這些都不是很難，只是靈異局那邊可能會出點問題。」

蘇祁似乎沒有想到過有這種辦法，他看著混沌眼底希冀做不得假，他是真的很希望回到曾經。

但是任誰都知道，真正的回到過去是件很難做到的事情。

「老婆想嗎？這些我和阿噗都能做到。」混沌抬眼看著面前的人，將他的期待和猶豫一覽無餘。

蘇祁掙扎著，他知道那樣很殘忍，但是他真的很想回去，可是……

最後他像是想到了什麼，還是搖了搖頭：「不了吧，他們都走出來了，何必再干擾他們的生活呢？更何況我剛剛說了，我不會丟下你和阿噗還有舟舟的。」

混沌不太會掩飾，什麼表情都寫在臉上，聞言像是緊繃的線終於放鬆了，他擠出一點笑意：「那好吧，聽老婆的。」

人都是自私的，神獸也不例外。

混沌自私地想要佔有自己喜歡的人，蘇祁自私地想回到過去，哪怕改變所有人的生活也在所不惜。

但是，人也是複雜的。

他們會希望所愛的人過得幸福快樂，所以摁下自己自私的那一面。

「不過，混沌。」蘇祁深呼吸了一下，他真的想好要試著放下了，他說：「我還是有點遺憾，我在人間的時候，還沒好好地和他們告個別，所以……」

「那不難的。」混沌說：「老婆想要一個什麼樣的告別？」

「我就不出現在他們面前了，給他們留一個好夢吧。」蘇祁想了想，還是怕自己捨不得，於是說。

混沌點了點頭：「那個我和阿噗可能做不到，但是夢貘應該能做到，我們可以找他幫忙。」

「會麻煩人家嗎？」蘇祁問。

「不會的。」混沌笑得意味深長：「夢貘他呀很喜歡饕餮，到時候安排他們見一面，他就心滿意足了。」

「那饕餮？」蘇祁點了點頭，但是又有點擔心饕餮。

「吃了我家門又想啃我家桌子，還用給他備什麼好禮嗎？沒打他一頓都算我還念著兄弟情分了。」混沌提起饕餮就有點惱火：「更何況幾千年前還吃了我給老婆準備的禮物，哼，這仇我到現在還記著呢。」

蘇祁扯了扯嘴角，扯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

因為夜已經深了，一向早睡早起的舟舟現在已經小雞啄米了，蘇祁見狀連忙把人抱出來撫著舟舟的背哄睡。

「回去吧，舟舟困了。」蘇祁輕聲開口。

混沌點了點頭，叫來了季燃打包，季燃本想和兩人說兩句話，但是看到蘇祁懷裡要睡著的舟舟也只是笑了笑專心打包。

混沌提著嬰兒車，兩個人一起慢慢悠悠地往回走，走到路邊上時，蘇祁忽然說：「混沌打個車走一段吧，我想再看看這裡，以後說不準就不會再來了。」

混沌自然是說好，他在人間學東西學得還算快，很快就像模像樣地在蘇祁的指揮下打了一輛車過來。

混沌趁人不注意，施法把嬰兒車藏進了自己的混沌空間，車到了后兩人入座，蘇祁隨便報了個熟悉的地名。

去那邊也要開上一個小時左右，蘇祁抱著舟舟很快就手酸了，但是舟舟已經睡著了，他不太敢有大動作怕吵醒了舟舟。

「給我吧。」混沌小聲說。

蘇祁看了看混沌猶豫下還是把舟舟小心翼翼地抱給了混沌。

混沌接過舟舟后，舟舟哼唧了一聲但也沒醒。

蘇祁鬆了口氣，對混沌說了聲辛苦了，然後扭頭去看車窗外飛快閃爍過去的風景。

漸漸地蘇祁也覺得有些困，這一天折騰了太久，他又喝了點酒，現在眼皮一點一點重了起來。

「老婆靠一會兒吧。」混沌扶著蘇祁的腦袋往自己的肩上靠。

「這樣你會不會累？」蘇祁滿眼疲倦地看他。

混沌搖頭小聲道：「不會的，我可是混沌啊。」

蘇祁想起來，神獸和人不太一樣，於是也放心地將身體一半重量交給了混沌。

「混沌。」蘇祁看著窗外飛快掠過的霓虹燈，它們在他眼底連成了一片漂亮的珠線，蘇祁輕聲開口：「其實我一直覺得很不可思議，我居然真的是鳳凰，可是我一點記憶都沒有，我很不安也很不知所措。」

混沌適時地打開了隔音的屏障，他歪了歪腦袋用臉頰蹭了蹭蘇祁的頭頂：「別怕老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會好嗎？」蘇祁眨了眨眼，他看著逐漸遠去的高樓，他說：「要是我一直想不起來你和阿噗怎麼辦？」

「想不起來就想不起來。」混沌靠著自家老婆的腦袋，他說：「以後的日子還有那麼長，我重新追老婆，讓老婆再喜歡我一次就好了。阿噗也不會介意的，他一定也願意以後和老婆培養新的記憶，過去的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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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神獸的壽命那麼長，長到望不到盡頭，他們還有很多很多年的時間陪伴著彼此，重新建立一份感情。

「萬一要追很久很久呢？」蘇祁笑，他故意說：「神獸的壽命那麼長，對待感情又那麼隨便，萬一我千年百年都不心動怎麼辦？」

「那追千年百年，來一個人勾引老婆我就打跑一個，來一個打跑一個，來一個打跑一個……」混沌說著，蘇祁又笑了起來。

老婆笑混沌自然也笑，他們依偎著彼此，兩顆心都在熱烈地跳動著。

混沌沒有告訴失憶的自家老婆，其實很多年前自己追了不止千年百年才來到耀眼的他身邊。

蘇祁也沒說其實他從見的第一面起就很喜歡混沌，那是不被記憶束縛深埋在內心的喜歡，像是一種刻在靈魂里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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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里本來要給大家寫個小番外的，但是發不出，然後估計有些寶子也不玩大眼仔，所以就加在這章後面啦，是夢貘給季燃他們織的夢捏）

如下（不感興趣可以跳，和主線沒關係）：

夢貘聽到混沌要他幫忙，樂呵樂呵地就去了。

長夜無風，星幕低垂，凌晨的晝光市總算一點點沉寂下來。

夢貘來到一間兒童房窗外，沖著屋內小臉睡得紅撲撲的女孩吹了一口氣。

小女孩翻了個身，原先夢裡的蝴蝶仙子的漂亮花園變成了遊樂場，有一個大哥哥牽著她的手，朝她最喜歡的旋轉木馬走去。

小女孩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但是開心地和大哥哥在遊樂園玩了一圈又一圈。

最後大哥哥說，小馨你要健康快樂地長大，很高興能成為你的舅舅。

遊樂園又變回了蝴蝶仙子的漂亮花園，可是小女孩失去了笑臉，她恍然之中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大哭著從夢裡醒了。

「小馨，怎麼了？」睡在身側母親被驚醒連忙起身抱住女兒。

「媽媽……小舅舅是不是不回來了？他帶我去遊樂園，我們很開心，但是為什麼他走掉了？」小女孩抽噎著，語無倫次地和母親講述自己的夢。

「沒事了，那只是一個夢而已，小舅舅會回來的。」母親緊緊地抱住女兒，聲音有點酸澀，她不會告訴年幼的女兒，她也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被小混混欺負，讀初中的小屁孩蹲了三天，找到欺負她的小混混和人打了一架；夢裡，家裡人催婚的時候，是那個小孩插科打諢糊弄過去；夢裡，婚禮上那個讀高中的男孩紅著眼眶說，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配不上她的好，但是因為她喜歡所以他接受這個姐夫。

最後，夢裡那個長大了的男孩，偷偷地站在她的房門口說，姐姐你結婚後就不怎麼和我親了，但沒關係，你永遠都是我最最好的姐姐，要幸福啊。

……

夢貘來到中年女人身邊，輕輕地在她耳邊吹了一口氣——那是一個好夢，夢裡女人的兒子回來和她過了中秋，主動找到她說要她去離婚，並在提離婚後丈夫暴怒要打她時把她擋在了身後。

夢裡的一切都很好，她離了婚，兒子跟了她，又替她找了個伴，新的一家三口在煙花綻放的夜晚吃著團圓飯。

他們一起逛商場，一起去旅遊，一起記錄生活里的美好，每一次都是美滿團圓。

夢的最後，兒子在新年的煙花下輕輕抱了她一下，告訴她要幸福，要長命百歲，還有他很高興能成為她的兒子，他很幸福。

美夢過後，只余夜裡獨自掩面哭泣的女人。

……

夢貘來到下一個地點時，店面才剛剛打烊，忙了一天的季燃和父親收拾著殘局，他們看不到夢貘，所以夢貘趴到季燃的肩膀上等著二人進入夢鄉。

一天的忙碌讓人入睡得格外快，夢貘終於布下了最後一個夢。

夢裡，還是那條熟悉的小溪邊，弄丟了鞋子的小男孩哇哇大哭，被一個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哥哥領了回去。

那個哥哥帶他上山打鳥下溪摸蝦，看好看的動畫片，吃冰冰涼的西瓜，夏天好像永遠不會過去，他們也永遠不會說再見。

可，夏天還是過去了，夜裡他們吃著西瓜納涼的時候，那個哥哥望著滿天的星星，告訴他，他要走了。

恍然間，他們都長成了大人，兩個人在滿天的繁星下做著最後的道別。

「季燃，謝謝你願意和我做朋友，謝謝你一直陪我長大，也謝謝你在我最難過最落魄的時候支持我收留我。」

「很多話，說出來特別矯情，我以前不想說，但是現在我要走啦，所以不得不說。」

「謝謝你的出現，是你溫暖了我，你一定會掙很多很多錢娶到你喜歡的女孩，雖然我看不到那一幕但是我會祝福你的，不要哭，只要你還記得我，我就永遠活著。我會記得那個夏天的，再見了。」

夜還很長，做了美夢的人卻在夢中哭泣。

漆黑的身影遮住了月光，最後的告別是又一場美夢。

這一次沒有離別，也沒有本該出席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