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骨頭油
童夢是個不蒸饅頭爭口氣的倔驢孩子。
年剛剛一過，童娟麗就帶著童夢進城了。
童娟麗從兜里掏錢的時候，整張臉都皺巴在一起。
「倒楣孩子，有你這麼嚯嚯錢的嗎？你看你要是沒考上的話，我怎麼削你！」
童夢在一旁賠笑臉，「媽，我親媽，我一定給你爭氣。」
童夢學習不好不壞，常年卡在中不溜的位置。要是這一年使使勁兒，沒準兒能上個好大學。
但她吃了秤砣鐵了心，渾身的力氣都用在藝考上了。
她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蹬著自行車出門了，一直到天黑黢黢才蹬著自行車回家。
童娟麗看著孩子一天又一天的瘦下來了，抽條成如春柳一般蓬勃的少年。
她心裡得意得很：我閨女就是能闖能幹，面上卻分毫不顯。
童夢起早貪黑，可精神頭愈發的好了。
她像是剛剛離巢的小鳥，對大千世界充滿好奇心。
「媽，咋樣？我這段唱得好不？」
「媽，我們老師說了，我特有天賦！你以前都把我耽誤了。」
「媽，我聽人說當演員可賺錢了，以後我給你換大房子。」
「媽，我們班來新人了，可俊了。」
童娟麗給童夢夾了一筷子菜，「吃飯時候說話，臉上會長麻子，知道不——男的女的啊？能有你俊嗎？」
這話真不是童娟麗吹牛。
童夢和電視上的大明星比不了，但是放眼整個鎮子，童夢真是十分出眾的美人胚子。
不然的話，童娟麗不可能同意童夢考電影學院的計劃。
「一個女孩兒一個男孩兒，那女孩兒和我比差點兒，但是說話聲可好聽了。男孩兒的話——」
童夢咬著筷子，已經變尖的下巴頦兒點了幾下。
「絕對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男生，就跟劉德華差不多！不對，比劉德華還帥！」
童娟麗眼睛一瞪，開始維護自己的偶像，「劉德華多帥啊，誰能跟他比！」
童夢一聽這話，立馬畫大餅，「媽，以後我領你見劉德華去！」
劉德華目前是見不成了，姓李名德華的女老師倒是可以見見。
李德華是鎮上培訓機構的老師，她苦口婆心地和童娟麗說：「童夢這孩子吧，有演喜劇的條件，能拉的下來臉，特別大方，我還是很看好她的。」
童娟麗藏不住得意，嘴角壓了又壓，「是，我家夢夢從小就不怯場，讓她學小品啥的，那學的老快了。」
李德華停頓一瞬，又道：「但是吧，夢夢媽媽，咱們現在遇見一個問題。」
「啥呀？」
「夢夢這孩子啊，對於喜劇演員來說，那是有點太漂亮了，但有點太過了。可對於電影演員來說呢......」
李德華沉默了，這沉默震耳欲聾，而童娟麗則在安靜的辦公室里明白了老師的意思。
「李老師您有話直說，沒事兒。」
童娟麗是吃過苦的人，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
在農村，她一個寡婦拉扯著童夢長到這麼大，不說歷經千帆，至少也是嘗遍人間酸甜苦辣咸了。
「夢夢媽媽，那我就直說了，假如夢夢就是想走這條道，靠臉肯定是差點意思，咱只能在硬實力上下功夫了。
我這個培訓機構呢，還是廟太小了，我建議夢夢去省城裡看看，雖然花銷貴，但人家教的比我強。」
李德華確實是一位有師德的好老師，這番話可謂是掏心掏肺了。
「你要是決定好呢，我可以幫忙推薦幾位老師，我們都是同班同學，能稍微便宜點兒。」
童娟麗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家了。
一路上，她只思考了一個問題。
夢夢能經受得住這次打擊嗎？
傍晚，童娟麗熬了一鍋酸菜燉大骨頭，一邊納鞋底子一邊等童夢回家。
「媽！」
一個鞋底沒納完，童夢就撞開大門兒，推著自行車進院兒了。
「媽，你燉酸菜了啊？啥好日子啊，咋這麼香呢。」
童夢的鼻尖兒凍得紅彤彤的，戴著淺藍色毛線帽子，眼睫毛上都掛著水汽。
「就是想燉唄，行了，你趕緊洗手開飯。」
冒著白霧的酸菜燉大骨頭上了桌，四四方方的炕桌被這沉甸甸的母愛震得晃了一下。
童夢沒心沒肺地啃了兩根大骨頭，正準備敲骨頭吸骨髓呢，童娟麗開口了。
「夢夢，媽跟你說點事兒。」
「啥事兒啊？」
童娟麗把李德華的話一字一句的重複了，「你們李老師是這個意思，你心裡怎麼想呢？」
童夢竟然一點兒反應沒有，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媽，我要是想去省城念，咱家能負擔起嗎？」
童娟麗在本地的小學和初中門口分別開了一家文具店，店裡還兼職賣烤腸、賣時興玩具、出租各類小說。
家裡的日子不能說大富大貴吧，至少也是小富即安的。母女倆人也沒什麼大開銷，所以童娟麗手裡頗有盈餘。
「那肯定沒問題。」
「媽，你要是能供的起，我當然想去省城讀。李老師說的那些話吧，我心裡不是不明白，你沒看報紙上都說嗎？
女喜劇明星不要太漂亮，太漂亮就不搞笑了。
我自己心裡對比了一下，我應該算是漂亮的，所以我從來都沒想過靠臉吃飯啊，我想的就是靠硬實力。
媽，我知道這條道不好走，但我就想試試，試一試要是不成功的話，我也就死心了。」
童夢充滿膠原蛋白的臉上熠熠生輝，眼睛里映著璀璨的、對於夢想的光。
如此動人，如此美好。
當然，也可能是大骨頭的油蹭臉上了。
童娟麗翻了個白眼，「年紀不大，鬼心眼子不少，而且臉皮咋還那麼厚呢？」
童夢「呲溜」一聲吸了一口骨髓，「嘿嘿，媽，這說明我腦子好使啊，都是你的基因太好啦！」
「我可不喝你的迷魂湯，你自己可想好了啊！我告訴你，你要是去省城裡讀書，我就不能陪你了，你就得上你小姨家住去。」
童夢拿紙擦擦手，「行啊，我小姨多稀罕我啊，就跟自己家一樣。你就等我每個周末坐車回來看你唄。」
童娟麗看著傻乎乎的童夢，心裡嘆了一大口氣：這可真是養女一百歲，長憂九十九了。
「行，那就去省城吧。夢夢，媽相信你，是金子到哪兒都能發光，你指定沒問題。」
童夢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媽，你閨女至少是塊璞玉，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