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不能考驗人性
陳發跟兒子們,長這麼大,就沒見過一整錠的銀子,而且還是一百兩足銀。
幾個人的眼神都瞪直了,最後是陳發顫巍巍地接過來,老淚縱橫:「兄弟啊,你這……」
「我沒兒沒女,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留著沒啥意義,你拿著去置辦些產業,給祖宗傳續香火,就是大功一件了。」
陳夏說這番話的時候,真不是虛情假意。
如果瓮葬法失敗,落得跟朱山申一樣的下場,這些話就是真的。
「以後啊,不用給我祭掃,就當天地間從未生我這個人,讓我在祖先身邊,默默陪伴吧。」
這番話是真心的,最怕有人知道這裡埋了個人。
這個地方是特意選的,在祖塋的邊緣,砂石多,不適合埋人,也不會有人開闢為田土。
能不能被人遺忘,是瓮葬法的關鍵。
一切事情都交代清楚了,陳夏盤膝坐下,再也不出聲。
陳發父子心中都無限感慨,道別而去。
第二天一早,陳髮帶著一個孫子過來,卻見陳夏的頭耷拉著,雙手自然放置在腿上,無論怎麼呼喚都不回應。
陳發還不敢相信他就這樣死了,俯身趴在地上,伸出手探陳夏的口鼻,已經沒有氣息。
「我的兄弟啊……」陳發悲傷難抑,馬上讓孫子回去叫人,自己蹲在坑邊守著。
很快,陳發的兒子們就來了,帶著鋤頭。
來到坑邊,個個都很驚訝:「叔叔真靈啊,在外面受了很多苦,知道自己大限已到,趕回來落葉歸根了。」
「就是這種葬法太古怪了,他都是哪裡學來的啊?」
當著老父的面,三個兒子想為叔叔哭一場,但是沒有眼淚,只乾嚎了幾聲,也算對得住那幾兩紋銀了。
陳發是真真切切哭了一陣,隨後吩咐兒子們:「給叔叔蓋上木板,落土吧。」
二兒子眼尖,示意兄弟:「叔叔手上拿著什麼?」
陳夏左右手都握著一個一兩的小銀錠,尖尖的,白花花的。
陳發生氣地罵道:「叔叔給了你們那麼大錠銀子,還不滿足嗎?他給自己留點小錢隨葬,你們也要妄想嗎?」
三個兒子不敢吭聲,也沒有人動手把蓋子蓋上,眼睛卻沒離開陳夏的屍身。
等了一會兒,大兒子喃喃道:「這也不是小錢啊,那可是銀子……」
下康村民都是種地的,銅錢也見不到幾個。
陳發氣得拿棍子杵大兒子,你神馬玩意,這是你叔叔最後一點東西,就想隨個葬,你太貪心了……
揍了一頓,陳發氣喘吁吁蹲下來,不住地哭泣。
哭了一會兒,陳髮長長嘆了口氣。
「罷了,惡人我來做。」
「今天不把銀子拿走,改天你們都敢把叔叔的墳給刨了。」
說完,艱難地探身下到瓮里,近距離摸了一下陳夏的臉。
這是自己的兄弟,沒啥可忌諱的,他不害怕死人。
「兄弟啊,為了你的安全,我冒犯了啊。」
「你說的對,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你無兒無女,我也行將就木,誰都不能保證你能不能安眠。」
「事都是我做的,都報我身上,不要跟這幫混賬一般見識啊。」
把陳夏手裡的兩個小銀錠收了。
摸到身上,還有一塊小玉佩,吊在胸口。
然後把嘴巴撬開,拔出一隻小玉玦。
邊上的三個兒子越看越驚,興奮得不住搓手。
「叔叔真有錢啊!」
「就是不知為什麼遭這麼大罪,眼也瞎了,腿也瘸了。」
「這些東西哪是小錢,不只百兩銀子吧?」
陳發一邊流淚,一邊翻陳夏的屍身,每撿一樣就忿忿地扔到上面去。
「沒了,全撿空了,拉我上去。」
兒子們紛紛伸出手,要把老父拉上去,陳發忽然停下來。
轉身吃力地把陳夏放倒,從坐的位置摸出一塊小玉璧。
「這回是真沒有了。」
兒子們再次伸手,陳發卻不伸手,怒道:「你們真的要讓叔叔空著手走嗎?」
三兒子福至心靈,馬上掏出十幾個銅錢,遞給父親:「讓他拿著這些,好嗎?」
陳發往陳夏坐的位置放一個,把他扶正,然後在手裡各塞一個,嘴裡塞一個,剩下的撒在身邊。
「這些都給他,已經拿下來了,就不好再拿上去。」
眾兒子們把陳發拉了上去,終於如釋重負,暗自欣喜若狂。
陳發這回親自把大瓮的木板蓋子蓋上去,指揮兒子填土。
兒子們這才賣力地把土啊,砂石啊,紛紛往坑裡填,填得滿滿的,並且用腳狠狠地壓實,好像害怕叔叔從土裡爬出來找他們似的。
根據陳夏事先的安排,不堆土,不立碑,過幾年這裡就跟沒人來過一樣。
……
其實陳夏並沒有真死,雖然被破了五臟六腑,無法修鍊,修為在迅速消退,但還是有練氣三層的實力。
閉氣假死,很容易做到。
手裡的銀子是故意露著的。
他與陳發是堂兄弟關係,跟堂侄兒關係又遠了一層。
雖說是血親,卻是血親中稍遠的關係。
他是相信陳發的,但不敢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堂侄兒身上。
何況在陳發家住了十天,並不是白吃白喝,而是仔細觀察每個人,得出的結論就是:陳發教子無方,兒子個個都貪婪。
陳發逃過難,吃過苦,所以不肯讓兒子們吃苦。
沒吃過苦的兒子們就養成了絕不肯吃苦的習慣,往前走一步,就變得貪婪,冷酷無情。
一個堂叔而已,又沒有後人,他們不會畏懼。
陳夏這樣安排的好處是,堂侄兒們知道堂叔墳里沒銀子了,才能徹底把他給忘了。
當陳髮帶著兒子們走後,他微微睜開眼,嘆了口氣:「這回,應該沒事了。」
他坐在大瓮里,警惕地感知地面之上的動靜,不吃不喝,足足熬了二十天,確定不會有事後,才開始念誦咒語,斷絕自己的生機。
生路艱辛,死路簡單,誰都想絕處逢生。
只有大智慧,才能向死而生。
發明瓮葬法的前輩,思路清奇,不合大道,卻又暗合天理。
春花爛漫,死而結子。秋氣肅殺,卻給來年帶來生機。
陳夏在瓮中,將從死亡開始,重新經歷孕育,生長,呱呱墜地的過程。
在這個過程中,意識半清半醒,十分痛苦,無法動彈,一切都交給命運。
這一回重新出生,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沒有生母,沒有生父,違背天道,逆勢而生。
不知結果如何,唯有勇往直前而已。
一年後,堂兄陳發去世,三個兒子給他風光大葬,選在祖塋的好位置,封土高高堆起,非常顯眼,與陳夏……毫無可比性。
時間無意義地流逝,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
陳夏靜靜躺在大瓮里,經歷著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
這些痛苦都是他自己選的,毫無怨言,不求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