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各有各的不幸

高芸也不急，就在邊上慢慢等著。

過了快十分鐘之後，高古翔這才總算下定決心道：「小芸，我想好了，讓咱大隊的黃巧和高萍萍兩個人去吧。」

擔心高芸不認識，他還特地解釋：

「黃巧是高天齊的媳婦，兩個人只有一個女兒，高天齊二十幾年前就去世了，你沒有見過。村裡不少人，特別是小孩子，一般都叫她傻子娘，你應該知道我說的是誰，你小時候也這麼叫過。

她有個閨女，剛出生不到半年，她丈夫高天齊就出意外死了，然後她婆婆便覺得她是個喪門星，她生下的閨女更是剋死了高天齊，害她兒子斷子絕孫。

具體的我想你也應該懂。

反正就是最後她們母女倆被攆了出去，原本分家分給高天齊的田地和房子啥的，又被拿了回去，被他兩個弟弟和一個哥哥分了。她也不敢回娘家，二十幾年前的世道你可能不大懂，但反正那時候，她回娘家，大概率會被收筆錢再嫁出去，甚至連閨女都有可能被賣掉。

她捨不得閨女，自然不敢回娘家。

後來是被村裡錢老太收留了。

錢老太丈夫被拉壯丁，走了之後就再也沒回來，一個兒子本來在縣城飯館幹活，結果因為看熱鬧，被不知道哪來的散彈給打死了，還有一個兒子下河摸魚的時候淹死了，大閨女倒是順利長大成人嫁了出去，可惜難產，一屍兩命。

本來挺好的一個家庭。

最後愣是只剩下她一個人。

許是看黃巧可憐，也有可能是想找個人養老送終，給她辦喪事，反正最後她收留了黃巧，但是第二年，錢老太就病死了，房子留給了她，讓她不至於沒有地方住，但她喪門星名聲就更大了。

畢竟錢老太只收留她不到一年就死了，其實錢老太收留她的時候身體就已經不大好了，一年後去世也不算離譜。

但那時候誰管那些啊！是吧！」

「黃巧那個閨女三歲的時候，發了高熱，但家裡面也沒錢治，去她婆婆家磕頭求都沒能求來，最後不知道算運氣好還是不好，人活了下來，就是傻了。

這也是她被人叫傻子娘的源頭。

一個寡婦帶著個傻子女兒過日子有多艱難可想而知，後來她那閨女年紀大了，雖然只要想嫁人，肯定能嫁出去。

但也必然沒什麼好人家要。

大多就是想把她娶回家生孩子，就這還是因為她以前不是傻子，是生病燒傻了的緣故，要是以前是傻子那更難。

黃巧她很清楚，要是把女兒嫁給那些人家，女兒肯定沒什麼好下場，所以就始終堅持沒讓女兒嫁出去，想著能不能找個健康淳樸，哪怕其他方面有些瑕疵，只要願意對女兒好，願意入贅的。

去年年初不是找到一個嗎？

好像是西邊逃荒過來的。

沒講究太多，人家願意入贅，然後又求到我這邊，就讓他在大隊落戶了。

你應該不知道，你們家跟他們家沒啥親戚關係，幹活也不在一個地兒，平常很難接觸的，結婚也沒請你爹你娘。

那個男人剛來的時候，身子骨有些弱，但那時候，咱們大隊大食堂不是還沒取消呢嗎，吃了段時間飽飯，平常幹活也能拿到正常成年男人的十公分了。

然後不到三個月。

黃巧家那傻姑娘還懷上了。

當時大家還覺得，她家苦日子應該過去了，以後只要那男的不是什麼喪良心的傢伙，日子怎麼都不會比過去苦。

黃巧勉強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但你也知道，要是真沒事，黃巧也上不了我名單，今年年初的時候，大概跟你爹娘差不多同時候，前後相差不到一個月吧，應該，黃巧那個入贅的女婿在下河抓魚，給他媳婦燉湯補身子的時候，落了水，雖然後來自己爬了上來。

但當天晚上就發了高熱。

黃巧把家裡本來就所剩不多的積蓄用光了，還跟大隊借了點錢，最終也沒把她女婿救下來，說是要用到什麼盤尼西林，反正就是要用到西藥，很珍貴。

咱們這不好買，買不到。

還有個中醫大夫說，是他以前身體虧空嚴重，前段時間看著好像恢復了健康，但實際底子一直沒好，這次生病把以前的那些虧空和暗傷都給激了出來。

就是說即便用西藥治好了，也得請名醫用名貴藥材調理，不然還活不久。

還好黃巧女兒腦子燒壞了，倒也沒什麼悲傷的情緒，不然她一懷胎七月的孕婦，突然知道丈夫去世，胎兒能不能保住都是個問題。之後就是大半年前黃巧女兒生了個閨女出來，唉，家裡一個傻女兒，還有一個剛出生的外孫女，沒一個人幫襯，一切都得她自己來操心。

咱們大隊這，除了允許她繼續做倒欠戶，其他的，是真的幫不上什麼忙。

畢竟大家都不容易。

自家吃飽都困難，哪有空可憐她？

即便想給她，或者她閨女找個年紀大點的，但好歹有些力氣，能幹點活的男人二婚拉幫套，幫襯一二，也沒人願意。畢竟她生下女兒后，不到半年她丈夫就死了，她女兒剛懷上女兒，還沒生呢，她丈夫也死了，這誰能不嘀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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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意拉幫套的，多少圖點啥，但再圖那什麼夜生活，也不能不要命是吧。

誒呀，你看看我……

我都忘了你還是個姑娘。

那什麼，你就當我在胡咧咧，反正就是她家現在很困難，這次能賺二十塊錢，我也沒想讓她還欠村裡的錢，留著生活，多少應該也能算給她點希望。」

高古翔是一大堆話說完，才意識到高芸還是個未結婚的孩子，什麼拉幫套夜生活啥的，當著人面說太不合適了。

故而當然是趕忙結束了相關解釋。

匆忙結束后，又說起了第二個人：

「我再說一下高萍萍家的具體情況吧，就單純是家裡面拖累比較多……」

「等等，等等，大隊長，你先別說第二家，黃巧能吃苦能幹活這一點我承認，她要是不能吃苦，也沒辦法養活她閨女。但是，她去我那邊幹活之後，她家那個腦子不大好的閨女和剛出生還沒滿一周歲的外孫女怎麼辦，她閨女就算有生活自理能力，也很難照顧孩子吧。

你確定，黃巧真的合適嗎？」

過來之前，高芸是有預料到，非自身懶惰導致家庭貧困至極的人家，肯定會有各種各樣的悲慘，這種家裡根本離不開人的，她是真心覺得相當為難啊！

畢竟她是想要找人分擔工作量。

不是給自己增加工作量。

「這個……回頭讓我媳婦去幫忙照顧照顧，相信我媳婦應該能理解……」

這話高古翔自己說著都心虛。

興許他媳婦可能不會拒絕，但絕對不可能沒有怨言，不但把賺錢的活讓給了別人，還得幫別人收拾爛攤子，好讓這個別人能安心出去賺錢，這誰聽了願意，敢情當自己是大慈大悲觀世音呢！

「算了，您跟我說說，黃巧家的閨女是個什麼情況，生活能不能自理？」

高芸對她家也挺同情的，自然不可能直接拒絕，不好直接拒絕，那就只能看看在現有情況下怎麼讓雙方都安心。

「自理應該沒什麼問題。

餓了知道吃飯，渴了知道喝水，太詳細的我也不太清楚，得問問黃巧她。

你的意思是？」

一聽高芸這麼問，高古翔就知道高芸應該是願意給予一些更額外的幫助。

但具體想要做啥他猜不到。

「我的意思是，為了給你媳婦減輕點壓力，也為了讓那個黃巧能夠更加安心的幹活，可以考慮讓她帶著她那個才剛滿六個月的外孫女一起幹活，幹活的時候隨身帶著外孫女，肯定能放心些。

她現在下地幹活應該也是帶著她外孫女吧，她那女兒估摸沒法照顧孩子。

還有，我有給天養訂了水牛奶。

反正每天他也喝不完。

可以分點給她外孫女，補身體。」

太大的忙高芸是真的無能為力，但在些許小事上給點方便還是沒問題的。

「對對對，她閨女確實沒辦法照顧孩子，所以她下田幹活的時候都是把孩子帶著，大家也能體諒，不會說什麼。

如果能讓她帶著孩子去你那幹活的話，對她而言確實能夠更加安心些。」

高古翔沒說的是。

這麼做他媳婦也會好接受的多。

傻姑娘只要稍微盯著些就行，六個月大的孩子是真的需要時刻盯著，時刻看著，後者需要付出的精力無疑更多。

當然了，即便聊到這，也只能算初步定了下來，具體能不能成，還得問人家黃巧的意見，如果人家不願意賺這錢呢。雖然可能性不大，但肯定還是要問一下人家，不可能直接安排她去幹活。

緊接著，高古翔自然就是繼續訴說先前提到的那個，高萍萍家的情況，他家確實是拖累太多，才導致家庭貧困：

「這麼說吧，她家八口人，只有高萍萍一個人算正常健康的成年勞動力。

她父母和爺爺奶奶都健在。

爺爺缺個胳膊缺個腿，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奶奶生完第三個孩子之後大出血，雖然人活了下來，但常年卧榻在床，聽說吃藥調理能調理好，但他們家哪有錢吃那些昂貴的藥材，只能拖著唄，活一天是一天，沒辦法下地幹活。

不過能在家裡稍微做點輕省家務。

兩個大伯，一個據說去了很遠的地方入贅，現在什麼情況也不知道，反正彼此沒有往來了，還有一個死了，沒結婚便死了。她爸就是讓她奶奶大出血的第三個孩子，可能因為難產的緣故，出生之後腦子就不大靈活，還是個瘸子。

唉，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不是傻子，但也不算啥正常人。

黃萍萍她娘是買來的，具體來歷我不大清楚，腦子也有問題，有時候清醒能幹活，有時候糊塗起來會拿刀砍人。

生了兩女兒一兒子。

黃萍萍是二女兒。

大女兒嫁了人，聽說因為補貼娘家的原因被打了好多次，直到近兩年生了兒子才好點，但也不允許接濟娘家了。

兒子倒是順利長大成人，腦子也沒什麼問題，還結婚生子了，五年生了兩個兒子和一個閨女，如果沒有意外，高萍萍大概率會走她姐以前的那條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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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嫁人之後接濟娘家啥的。

但出了意外，她哥死了……」

「哦，我想起來了，大妞姐跟我說過這事，是三個月前，還是四個月前的事吧，是被蛇咬了毒死的。我記得，大妞姐還說他死後不到一個月，墳頭土還沒幹，他媳婦就被娘家接走又嫁人了。

留下三個孩子，孤苦無依的。

說的就是她家吧。」

太過久遠的一些事，高芸可能並不知道，但最近這大半年發生的事，她還是有通過王大妞，了解的相當清楚的。

只不過當時她不想聽這人間疾苦。

所以也就沒多問。

「對對對，他人死了不到一個月媳婦就嫁人離開了，留下三個孩子，現在上面四個老的，下面三個小的，也就黃萍萍能算正常健康的成年人。其實不少人都勸她嫁人，畢竟就她家那情況，一個正常成年男丁，都不一定能撐得住。

又更何況她一個小姑娘。

不過她也不知道是跟你學的，還是咋的，把媒婆全都攆了出去，還說要把她哥哥留下來的三個孩子給撫養長大。

不然就終身不嫁，大概是這意思。

我們也不知道怎麼辦，勸她嫁人的話，她家裡那些人就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了，不勸她嫁人，還是得大隊里出錢出糧，畢竟她根本不可能養活全家人。

以後每年不知得倒欠多少。

高萍萍這孩子還是能吃苦的，最近幾個月更是能拿到成年男人的工分，也就是滿工分，十工分，當年你都沒拿到過幾次，是吧，我看過工分簿。她是很少拿不到滿工分，只是她一個滿工分相較於她家那情況，也只是杯水車薪。」

說到這，高古翔也是頗為感慨。

碰到這種情況，他也只能在他們借糧的時候放寬一些限制，以及努力壓著些，不去跟他們討要欠的糧食以及錢。

畢竟大隊是允許有一定壞賬的。

只是出現壞賬，或者是出現長期收不上來的欠款，最先有壓力的肯定是他這個大隊長，他多也就只能做到這了。

不然他還能拿家裡的錢糧去填嗎？

他家也沒那麼多錢糧啊！

作為大隊長想要有油水撈，那也得大隊富裕，或者大隊里的有什麼集體產業能夠賺錢，不然能撈啥。撐死了也就是每年能多點補貼，以及工分上對自家人稍微放寬一點，但這點最多也就是別人家吃七分飽，他家吃八分飽九分飽。

連葷腥都多吃不了幾頓。

所以是真的無能為力。

「哎，不對，等等，大隊長，我不是質疑你啊，我就是有點好奇，高萍萍她哥沒死，她嫂子還沒跑的時候，她家也就只多了她哥和她嫂子兩個勞動力。

他們兩個加上高萍萍三個人。

賺的工分應該也不大夠吧。」

高芸頗為好奇的直接詢問道。

「是不夠，正是因為不夠，所以她哥才要去抓蛇賣給供銷社，賣給藥材鋪補貼家用，要不人們怎麼總說，淹死的都是會水的呢？結果被蛇咬死了嘛！」

好吧，這麼一解釋就合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