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扼夢

第92章 扼夢

像是掉進了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里,沈鈺很討厭這種噩夢,比起牛鬼蛇神他更害怕的是內心深處最黑暗的記憶被翻出,他一次又一次的看著母親死在了自己面前,不斷呢喃著:「莫要恨,莫要尋仇,娘要你一世無憂,平安順遂。」

可是娘親,我並沒有無憂,也並沒有順遂。

這是沈鈺第一次忤逆母親,也是最後一次忤逆母親。他將迫害他母親的兇手給殺了,但他從不後悔自己所做的決定,在夢中,兇手來一次沈鈺就殺他一次,可漸漸的,他再也感受不到那時復仇的喜悅。

他只覺得心好空。

在夢中他依舊能感受到身上的疼痛以及失去親人的痛苦,他時而感覺自己死了,時而又感覺自己還活著,失去母親后他又失去了阿聽,然後是沈駿,最後是寒川。

他親眼看著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人一個一個離自己而去,而自己什麼都做不了。一開始他會激動,氣憤,悲傷,直至失望,絕望后逐漸麻木。

當他在又一次看著母親死在自己面前時,他抱著她死不瞑目的屍體問道:「能不能放過我?」

夢境的一切突然戛然而止,死去的母親突然開口對他說:「你要把我忘掉嗎?」

她雙目無神,身軀柔若無骨,她已經死了,但喉間還能發出聲音。

「不想」,沈鈺抬手輕輕幫她合上眼帘,淡淡的說道:「我想醒來,我想出去。」

徐文清沒有睜開眼,唇瓣再次翕動:「為什麼要出去?留在母親身邊不好嗎?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人。」

「我也愛你,娘親」,沈鈺看著這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輕輕幫她擦掉唇邊的血跡,說道:「可你已經死了,死了很多年了。」

她的唇瓣繼續翕動,原本的親切逐漸變得有些詭異,她說:「可在這裡我還在,還有你身後的人。」

沈鈺聞言回過頭,他看到渾身是血的阿聽朝自己緩緩走來,他還是記憶中的模樣,又瘦,又小,但他也已經死了,兩眼翻白,頭微微歪著,口中還不斷流著鮮血,喃喃道:「哥……為什麼,為什麼要丟下我?」

「我沒有」,沈鈺將徐文清的屍體輕輕放到地上,轉過身對他說:「我找了你很久,找了你很多年,但我都沒找到。」

「你不在」,阿聽來到他面前,像是複述一般,毫無感情的說道:「我過得好苦,我被狗追,被人打,沒有飯吃,我長不高,長不大。」

「對不起」,沈鈺知道這是心魔,可他走不出來,他跪在地上,對著這個小小的身軀重複道:「對不起。」

「不行」,只見阿聽歪著的頭緩緩回正,然後有些僵硬的開始搖頭,唇瓣一啟一合:「你得留下來陪我,將這些年所欠我的都還給我,你也不能長大。」

「對不起」,沈鈺不否認這些年一直發了瘋似的想要找到他,但他早已看清了事實,「你可以打我,罵我,怎麼著都行,給我留下一口氣就夠,我要活著出去。」

「你背叛了我」,阿聽沒有眼珠的雙眼突然睜得很大,小小的身軀開始顫抖起來,他看上去似乎特別生氣,整張臉逐漸變得猙獰起來,喃喃道:「你背叛了我……」

「你背叛了我」,他的手中突然憑空出現了一把匕首,他緊握著刀柄上前一步,毫不猶豫的對著沈鈺的心臟狠狠的刺了進去。

「噗嗤」一聲,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鮮血從唇角溢出,滴滴答答的滴落在地上,再抬頭時沈鈺的眼裡沒有驚訝,沒有憤怒也沒有責怪,他平靜的看著這張詭異的臉,繼續說道:「對不起。」

阿聽愣了愣,身上的傷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治癒,臉色也逐漸恢復正常,上翻的眼珠也回正。可他卻突然哭了,他上前一步摟住沈鈺的脖頸說道:「哥,你終於回來了,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沒有」,沈鈺強忍著疼痛,輕輕的將他擁入懷中,溫聲回應道:「我怎麼可能不要你。」

「那你以後都不許再離開我了」,阿聽的淚水浸濕了沈鈺肩上的衣袍,他哽咽道:「你不在時,我過得一點都不好。」

比起被匕首刺進心臟,遠不及親耳聽到阿聽告訴他自己過得不好帶給他的傷疼。那樣的日子沈鈺親身經歷過,所以他清楚的知道阿聽當年跟他走散後會過得有多苦。

「對不起」,可沈鈺除了這三個字以外真的不知還能再對他說什麼,做些什麼,他只能一遍一遍的重複道:「對不起。」

淚水化作悲傷的言語,每一滴都承載著沉重的思念和無言的訴說。那一刻他心中的愧疚到達了極點,他想起除夕那夜寒川抱著他哭不泣聲的樣子,也正如此刻的阿聽一樣。

倘若他還在,倘若他能成長……

「你不要我了嗎?」阿聽感受到不安,他更加用力的摟住沈鈺,哭著質問道:「是不是因為寒川,還是因為沈駿,你有了親堂弟,有了徒弟,你就不要我了,是不是?」

沈鈺蹙起眉頭,張了張口,卻發不出聲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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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啊」,阿聽的情緒失控,不住的質問道:「你說話,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還活著」,沈鈺絕望的合上眼帘,解釋道:「你不在的這十年我日日夜夜都活在愧疚與痛苦中,我怎麼可能會不要你,若再能給我一次機會,我就是死我也不會在把你一個人丟下了。」

阿聽鬆開了手與他對視,他近乎哀求的看著沈鈺說道:「那你不要走了好不好,你留在這裡陪我,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好不好?」

稚嫩的臉上都是縱橫交錯的淚痕,他的眸光止不住的閃爍,眼中都是渴望與期待。沈鈺不敢看了,他垂下眼帘,還是對他說了聲:「對不起。」

「你騙我」,阿聽的聲音冷了下來,眼裡也沒了光,他後退了一步淡淡的說道:「口口聲聲說你希望我還活著,希望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分開,可你卻還是選擇要離開。」

「我從未騙過你」,沈鈺伸手想拉住他,可心灰意冷的阿聽卻後退了一步,失魂落魄的搖了搖頭,喃喃道:「你根本就不在意我……」

「唔!」沈鈺抬手將胸口上的匕首拔出,鮮血噴射而出,他向前爬了一步靠近阿聽解釋道:「我沒有,我們手足情深,一直把你當做是親人,當做親弟弟。」

「你明明愛沈駿愛得更多」,阿聽根本就不想聽他解釋,他固執的認為自己在他眼裡就是個負擔,當年為躲避歹人追殺,他將自己留在那就是想遺棄自己順便逃命,他吼道:「愛寒川勝過愛我!」

他是愛沈駿跟寒川不錯,但阿聽在他心中的分量一點也不比他們兩個少。沈鈺的心痛如刀割,那種深深的無力感使他在絕望中不斷掙扎,卻又找不到任何出口。他不知該怎麼跟他解釋,因為自己當年將他遺落在那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阿聽又問他:「你究竟是因為愧疚,還是因為愛我?」

沈鈺察覺到不對勁,反問他:「什麼意思?」

阿聽淡淡的問道:「是因為我是阿聽,還是因為你殺了我父親?」

沈鈺渾然一怔,驀地睜大了雙眼,那一瞬,所有的愧疚與思念都在頃刻間不復存在,他沉聲說道:「你越界了。」

「回答我」,阿聽的態度依舊淡漠,「究竟是因為愛我還是因為你殺了我父親所以一直對我感到愧疚?」

沈鈺撿起地上的匕首,毫不猶豫的刺進了阿聽小小的身軀里,他冷目灼灼,淡淡的說道:「盜夢師。」

阿聽被刺了一刀卻沒有吭聲,身上也沒有血液流出,他沉默著將匕首拔出,然後對他說道:「猜錯了,我是食夢魔,不是那種低階的盜夢師。」

被識破后沈鈺身上的傷被瞬間治癒,他站了起來,面無表情的看著阿聽逐漸變高,最後幻化出來一張陌生的臉。

食夢魔屬於魔族,會在夢中悄無聲息的殺死,無實體,只會在人的夢境中出現,極難殺死。約莫幾千年前因為偷窺了魔皇的夢境而被剜掉了眼睛,所以他是個瞎子,區分盜夢者跟食夢魔就看他們的眼睛上有沒有綁上黑色布帶。

盜夢者靠看,而食夢魔靠感知。盜夢者靠盜取夢境來提升法力,食夢魔則靠偷窺人內心深處的慾望從而製造出美夢來蠱惑人心,一旦人陷入其中就會無法自拔,從而死在夢裡。

「能不能告訴我你是誰?」,食夢魔負著手問他:「我居然無法窺見你的心。」

「失去雙眼還不夠?」沈鈺反問他:「還想再把命搭上?」

食夢魔沉默了一會,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低低的笑出了聲:「呵呵,年輕人口氣不小,可惜這世上根本就沒有能殺死我的人。」

「你錯了」,沈鈺冷目灼灼的看著他,淡聲道:「魔皇能殺死你。」

食夢魔抬手一揮,周圍的環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們所處之地變成了夜晚,而他們則在夜空下的一片寬闊的草坪上。星光璀璨,夜空清澈,漫天星辰近在咫尺,此處就像是彷彿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觸摸到天際的仙境。而他們的身後正好就有一張石椅,食夢魔很自然的坐下,說道:「這一代的魔皇早就在幼時被我殺掉了。」

沈鈺也落坐於他身旁,覺得這傢伙有點好笑,明明是個瞎子,但還要搞出這種仙境。他咧嘴一笑,露出一雙邪氣森森的虎牙看著他問道:「你怎麼確定你殺的就一定是魔皇?」

魔皇百年一現,若要問這世上最慘的人是誰,那肯定就是未覺醒的魔皇。

未覺醒的魔皇跟普通人沒什麼兩樣,他們從出生起就會被仙門百家想方設法的找出來並殺死。不止是仙門百家,就連魔族也會如此,畢竟魔界也分三六九等,不同種族不同派系。

而魔皇則註定是要統治整個魔界的人,所以魔族也會想方設法的在魔皇覺醒之前把他殺死,因為覺醒后的魔皇將無人能及,它有著毀天滅地的力量。

但未覺醒的魔皇一般都很慘,他們的命運崎嶇坎坷,他們會嘗遍人間疾苦。可能是窮困潦倒,也可能是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簡而言之只有一個「慘」字,熬不過去的魔王多數都會自行結束生命,也有的魔皇到死都沒有覺醒。

上一次出現魔皇好像已經是幾千年前的事情了,這幾千年下來魔族與修真界都維持得很好,沒讓任何魔皇覺醒過。

當然,這其中最功不可沒的就是食夢魔。自他被剜去雙眼后他就無比的痛恨魔皇,這些年來他都一直不斷的在尋找魔皇的後嗣,找到就第一時間殺掉。而他存在的意義就是要讓魔皇永絕後代,再無覺醒的可能。而此刻他會出現在這裡就意味著這一代的魔皇他沒有找到,所以沈鈺才會說出這種話。

「呵呵」,食夢魔笑了笑,說道:「你猜的不錯,我確實沒找到他。可能是我太老了,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怎會如此?」沈鈺斂了笑,認真的問道:「仙門百家也沒找到他的下落?」

未覺醒的魔皇還存在於世這可不是小事,必要時仙門百家可能還需要跟魔族聯手。

「哼,那些廢物能幹點什麼?」食夢魔一聲冷哼嘲諷道:「若他們真能找到,那這些年我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沈鈺:「………」

「我殺了,好像又沒殺」,食夢魔搖了搖頭,有些鬱悶的說道:「我殺了不下百人,可每每殺完卻又能隱約感覺到它好像還沒死,我也不確定它到底死了沒。」

他會闖入沈鈺的夢境中就說明自己也在他要扼殺的名單中,沈鈺問他:「那你為何不殺我?」

食夢魔緩緩地轉過頭看向他說道:「因為我無法窺見你的心。」

他看起來約莫而立,黑帶覆蓋的位置眼眶微微凹陷,身上穿著與之相配的黑色衣袍。不過他身為魔族,這應該不是他的真容。

「就因為這個?」沈鈺感到有些莫名其妙,「這並不影響你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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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於你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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