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都不管我
遠在幾千公裡外,燕京的顧家。
確認溫以諾從早上出門那次,一直沒回來后,顧懷逸的臉色很差。
「一天不著家,他是想幹什麼?」顧懷逸掃過地下室門,有些煩躁揉了揉眉心。
正在看明天顧然生日宴流程的顧母抬頭,語氣中雖然有擔憂,但不多:「……他之前不也離開過一段時間,又回來了嗎?」
「這次應該也沒事。」
掛了電話的顧父從樓上下來,剛好聽到兩人的對話。
他心中無端想起六天前溫以諾在電話里說的白血病晚期一事,心臟陡然停跳了一瞬。
但緊接著這份可以忽略不計憂心一起到來的,是溫以諾回顧家這近四年時間的所作所為。
簡而言之概括——沒一件好事。
顧父抬手揉了揉太陽穴,覺得自己剛才肯定是魔怔了。
他居然差點就去相信撒謊成性的溫以諾口中說出來的話。
「想他幹什麼?」顧父沒好氣道,「我看他就是見明天是然然的成人宴生日宴了,想給我們找不痛快。」
「這會兒指不定在哪裡想著明天怎麼破壞成人宴呢。」
顧母合上手中流程表,贊同這話的同時,憂慮也更多:「可能是可能……但我總覺得心裡不舒服。」
這種不舒服說不上來,但就是一直盤繞在心臟上面,揮之不去。
顧懷逸默默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壓下不自在:「媽你那肯定是為明天然然成人宴緊張的。」
顧母怔然了一瞬,展顏笑道:「是了,肯定是因為然然成人宴的事。」
顧父拿過放在茶几上的流程表,低頭看著,掩飾住眼裡面的不自然:「只希望明天溫以諾不要突然出現,破壞就好。」
在場一家三口,全都選擇自欺欺人,絲毫去不去在乎心中那一點微弱的擔憂。
……
溫以諾靠著靠著墓碑,因為身體又突然出現的疼痛,從靠改成了躺。
他像是小時候被媽媽抱在懷裡一樣,蜷縮在墓碑面前。
不同的是,小時候有媽媽溫暖手輕輕拍著背心,耳邊也有媽媽輕哼著的歌謠。
而現在,只有一身的病痛,和冰冷無溫度的墓碑。
「媽媽,我真的很想你。」溫以諾仰頭看著天空中模糊出現的影子,恍惚間覺得他又看見媽媽了,「你離開的時候,為什麼不把我帶走啊?」
無人回答,連風都靜默了下來。
思念和悲慟混合在一起,加上無法忽略的生理性疼痛,讓溫以諾神思變得恍惚,說出的話開始前言不搭后語。
上一秒還在回憶小時候,下一秒就開始哭。
亦或是說著說著委屈,突然就開始罵自己。
又或者,在埋怨媽媽不來看他的中間,話鋒一轉,開始解釋當初不是自己主動想離開灣村的。
一字字一句句話說出來,溫以諾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只覺得每說出來一點,心裡就舒服一點。
「我突然覺得他們說的不對。」一股腦把委屈說完的溫以諾語氣平靜了下來,「我沒他們說的那麼壞,我也有媽媽在乎。」
「也不會死在垃圾堆里沒有人收屍。」
墓碑前斜放著的花束被突然變大的風一吹,倒下來砸在溫以諾臉上。
從確診的那一天開始,到現在,溫以諾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真心實意的笑:「媽媽也覺得我說的對是不是?」
沒有花再掉下來砸他了。
溫以諾又慌了起來:「我哪裡說錯了嗎?媽媽你怎麼又不理我了?」
他忍著痛坐起,和墓碑上「溫簡」這個名字平視。
看得久了,溫簡這個名字逐漸扭曲,變成了母親的臉。
「媽媽!」溫以諾激動出聲,伸出手去觸碰。
但那只是幻覺。
溫以諾的手穿過了溫簡的臉,碰到了冰涼的墓碑。
「你又在怪我。」溫以諾失落垂下手,「讓我摸一下都不肯。」
「我沒有怪你啊。」幻覺里的溫簡溫柔笑著,「我只是想說,諾諾,你現在還年輕,應該好好活下去。」
「媽媽可不想那麼早就見到你。」
「……可我活不下去了啊……」溫以諾雙手捂住臉哽咽,「……我什麼都沒有了,怎麼活下去啊?」
不說其他,活著最簡單的一個前提——健康的身體,他就沒有了啊。
他在活人的世界唯一還有的,只有無邊的惡意與刀鋒。
那些惡意刀鋒對著他,讓他每走一步,都在痛不欲生。
「……我只是,想見你。」
「你想我好好活著,那你為什麼要死?!為什麼不留下來陪著我!為什麼要讓我被他們帶走?!」
如果當初顧家人找來的時候,溫簡還在。
哪怕顧家有親子鑒定報告在手裡,也不可能強行把未成年他,從法定監護人溫簡身邊帶走。
「你說啊!」溫以諾閉著眼,不停用頭撞著墓碑,「為什麼要把我丟下一個人離開?」
「為什麼對我一個撿來的孩子那麼好?」
「為什麼要和我說『沒有哪個父母會不愛自己孩子』?!」
讓他有了不必要的期待,以為費心來找,還要強行把自己帶回去的父母,也會對他好。
可實際呢?除了把他帶回去的那一天。
往後的所有時間裡,連好好聽他一句解釋都不肯。
「為什麼啊……」溫以諾哭到聲音嘶啞,「媽媽,你回答我好不好?」
「你回答我一句,一個字!一個字也行!」
「你回答了,我就聽你的話。我回去求他們,我好好活著。」
滴答滴答。
有雨落下。
「又沒人聽我說話……又丟下我……呵呵……」
「不回答好!不回答好啊哈哈哈哈哈哈!」
「都不回答,那就沒資格管我了。」
溫以諾說著笑著,從地上站起來,站在突然下起來的雨中,一遍又一遍,眷戀撫摸著墓碑。
「最後一次了,媽媽。」他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墓碑說話,「這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了。」
「下次見面,就是在另一個世界。」
「那個時候……媽媽你想怎麼罵我打我都行,但一定,不能趕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