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4章 弒父情結

花開數朵，各表一枝。

公子虔的心腹區誠，憑著胸中一點忠義之氣，快馬加鞭，一路之上人歇馬不歇，先於義渠潰兵抵達義渠國的王庭駐地，迅速拜見孟語夫人。

「小虎，小虎……」

孟語夫人正在帳中逗弄牙牙學語的小兒子，義渠王的寶貝疙瘩，小王子圖沁虎。

義渠王有三位成年孤塗（王子），九位居次（公主）。

這三位孤塗都是野心勃勃之輩，時常有忤逆父王舉動，導致義渠王非常生氣，轉而將一腔父愛寄予小兒子圖沁虎身上。

俗話說「父母愛幼子，爺奶疼長孫」，特別是有三位不成器的兒子，義渠王漸漸有了立幼子圖沁虎為繼承人的想法。

孟語夫人出自安邑倡家，年輕時閱人無數，將自己修鍊成了密於心機、深於城府的奇女子。

她在義渠王主持的筵席之上，當眾宣布圖沁虎永遠不謀求繼承人之位，直接打消了三位孤塗的懷疑之心，更以「明事理、顧大局」的形象贏得了義渠諸部首領的信任。

義渠王之前是耽於孟語的美色，經此一事，更感受到了她的大度與胸懷，更加寵幸有加，直接加封號為安國閼氏，地位僅次於大閼氏。

義渠國更有許多被抓來的秦人奴隸和戰俘，當然也有主動投降義渠的秦人。

孟語通過小恩小惠，竟然秘密聯絡起一支忠於自己、以秦人為主的人馬，分處於義渠各部、各軍，互為響應，皆以孟語馬首是瞻。

區誠見到孟語夫人，將公子虔進入秦國的一系列情況一一彙報，當說到公子虔傷重不治，埋身高原時，哇哇大哭。

孟語臉色凝重，卻一滴淚也沒有流下。看區誠哭得傷心，反而怒斥道：

「嚎什麼？沒出息！五尺男兒，淚不輕彈，不思為公子報仇，在老婦面前做兒女之態，有何用處！」

區誠被震住了，他止住悲聲：「夫人，公子去時，唯一放心不下便是夫人。公子唯恐義渠人報復，命誠護送夫人平安離開義渠。請夫人馬上跟隨誠離開，誠誓死保全夫人安危。」

孟語瞟了他一眼：「走？能走到哪裡去？！」

「無論天涯海角，只要離開義渠，便可免去一場災難！」

孟語冷靜地道：「不走！老婦自有主張。」

孟語趁義渠潰兵還沒有逃回之際，披頭散髮、哭哭啼啼去見義渠王：

「臣妾得到前線兵敗消息，魏秦兩國聯合，致我義渠大軍全軍覆沒，犬子……犬子也戰死軍中，大王請為老婦做主啊！」

孟語天生麗質，這麼一哭一鬧，猶如梨花帶雨，更顯得嬌媚動人，令義渠王我見猶憐。

義渠王其實對進攻秦國並無必勝把握，義渠與秦人征戰了數百年，都是在邊境地方搶掠人口物資為主，攻入秦國國都，扶植秦國公子，這事想想難度就大。

但聽聞全軍覆沒，剛開始還非常震驚，後來聽說公子虔也戰死軍中，又見孟語如此傷心欲絕，男人的保護欲立刻升騰起來，

「閼氏不必傷心，我義渠人以戰死為吉祥，以病死為不吉，虔兒以及諸位義渠勇士均魂歸上天，福德無量！」

「至於秦國嘛，本王有仇必報，即起舉國之兵，必須還以顏色。」

「閼氏切勿傷心過度，還要安心撫養好小虎。」

孟語夫人先入為主，將水攪渾。陸陸續續的義渠潰兵逃回，向義渠王彙報了發生在櫟陽的情況。

櫟陽驚變當晚，公子虔主要是在城內作戰，而城內的義渠軍幾乎被屠戮殆盡，城外的義渠軍對公子虔反水之事語焉不詳。

當這些情況綜合擺在義渠王面前時，一時事情真相變得撲朔迷離，錯綜複雜。

特別是當事人公子虔、左右大將均死了的情況下，義渠王更加真偽不辨。公子虔「殺戎」這件事，就這樣淡了下來。

義渠此戰損失慘重，境內幾乎家家戴孝，戶戶治喪，舉國情緒低落。

但義渠王咽不下這口氣，仍然在全國範圍內向諸部大舉徵兵，準備向秦國發動一次更大規模的反擊。

義渠屬於部落型國家，諸部首領有著各自的想法。有些此戰損失慘重的部落，便遲遲不想出人出力。

這下可觸動了義渠王的逆鱗，他率領王畿之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剿滅了帶頭反抗的一個部落，滅了部落首領滿門，將其部眾牛羊全部吞併，以此殺一儆百。

震懾作用確實起到了，但恐懼之心更加滋長。

一些反對出戰的部落長首領怕下一個倒霉蛋輪到自己，就暗自進行串聯，一場針對義渠王的陰謀悄然展開。

弒父情結，此刻正在義渠土地上慢慢滋生。

人們也常說，女兒是父親的小棉襖，上一世的情人；而父子，是上輩子的仇人……

弗洛伊德認為：人類天生具有「弒父情結」，從一出生，他就註定要和父親展開鬥爭，以擺脫被統治，被支配的地位，爭取獨立自由的權利，進而掌握家庭的主導權和社會的主動權。

希臘神話中有一個突出的主題，便是「弒父」。克洛諾斯用鐮刀閹割父親烏拉諾斯，取而代之成為第二代神王；宙斯幹掉了父親克洛諾斯，成為眾神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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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狄浦斯不僅弒父，還娶母！這還涉及到另一個敏感的話題：俄狄浦斯情結！

弒父情緒也適應於東方。

當中原穩定之時，禮教將弒父情結壓製得很深，這種事情往往發生於開化程度不高的游牧部落之中。

比如：冒頓單于鳴鏑弒父；西夏開國君主李元昊死於其子令寧哥；烏桓人更是約法：其自殺父兄無罪！

當中原大亂之時，弒父情況也會冒出頭來。

比如：春秋時楚穆王逼楚成王自殺，這應該是中國歷史上第一例弒殺君父事件；

還有戰國時期太子諸咎弒殺越王翳（本書前文曾講過）；

趙惠文王趙何將父親趙武靈王活活餓死，雖說史書將罪歸於公子成和李兌，但趙何始終脫不了干係。

南北朝時，劉邵弒殺宋文帝劉義隆；拓跋紹弒北魏道武帝拓跋珪；

安史之亂中，安慶緒弒偽燕光烈帝安祿山；史朝義弒偽燕昭武帝史思明；

五代十國時期朱友珪弒梁太祖朱溫；王繼鵬弒閩太宗王延鈞。

義渠王長子貴沙孤塗，母親曾是義渠王的結髮正妻，義渠大閼氏。

但母親早亡之後，義渠王另立大閼氏，又誕下兩位孤塗，數位居次。

義渠王遲遲沒有決定繼承人人選，貴沙孤塗的地位岌岌可危，不臣之心滋生日久。

這些部落長老與貴沙孤塗各取所需，一拍即合，結成了反對義渠王同盟。

幹掉義渠王，成為貴沙孤塗和諸部的一致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