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泛泛水中鳧

第122章 泛泛水中鳧

揚州秋水山莊。

「你們給我住手!放開那女子!」

「嘿!我當是誰,原來是南樓巷棺材子二狗子!想管閑事?」領頭男子譏笑出聲。

二狗黝黑的面龐一暗,見他們還在對那女子動手動腳,怒喝一聲揮拳沖了過去。

「兄弟們,給我打!一個棺材子也敢叫囂,給我打死他!」

男子獰笑,一腳將他踹倒,上去就是一頓拳打腳踢。其餘人一擁而上,臟招暗腳,陰穢伎倆,能用則用,能腳不拳。

二狗抱住後腦,蜷曲身子,護住自己下陰,大聲對女子呼喊:「快走!」

女子掃視四周,見一對主僕走來,女子艷若天仙,讓人一眼難忘,即使自己暗詡有幾分姿色,可在她面前,如同熒光對日,暗淡無彩。再觀其衣著步態,雖青素淡雅,然舉止端嫻,一眼貴不可言。

想到此,衝過去拉住女子衣袖,大聲呼救:「貴人救命!他們這群惡寮調戲不成,想要殺人滅口!」

葉二娘皺眉,暗道:「怎麼又是他?真是陰魂不散!」

李淑沉默凝眉,將手中竹籃遞給葉二娘,走過去看了一眼蜷曲成一團的二狗,冷聲道:「力微負重,量敵不周,死不足惜!」

說完,掃視了眾人一眼,朝秋水山莊內走去。

「赴義之勇,何懼身死!」二狗雙目赤紅,大聲呼喊!

李淑毫不停留,置若罔聞。

葉二娘冷笑一聲,眼裡全是不屑和嘲弄,提著竹籃緊追公主而去。

眾人見此女子不但貌若天仙,貴氣逼人,出入秋水山莊更是如若家門,那還不知此人是誰。互相對視幾眼,不敢在公主行營前惹事,踹了地上二狗幾腳,陰恨道:「棺材子!今日算你走運,下次可沒這麼好命!」

女子見這群人走遠,跑過去扶起二狗,焦急道:「你沒事吧?」

「沒事!」二狗低聲應一句,看了一眼秋水山莊,示意女子帶自己走。

女子也不停留,扶著他走向明月湖一處僻靜蒲葦地。

「那就是你喜歡的女人?」女子拿出身藏藥酒,打濕布帕,輕柔的給二狗擦了起來。

二狗望著明月湖野鴨穿梭蒲葦,忽隱忽現,一言不發。

女子見他不理自己,也有些惱怒:「你有沒有良心?今日我差點被他們侮辱,你就如此待我?」

二狗瞧見她面帶慍色,趕忙收起那副隨意的模樣,臉上瞬間堆滿了笑容,帶著幾分討好的意味說道:「哎呀,都是我的錯,方才不知怎的,一時有些恍神了。」

「哼!」

月娘嬌哼一聲,柳眉微蹙,帶著幾分嗔怒嬌罵道:「我勸你呀,趁早打消那不著邊際的心思。那貴人宛如天仙下凡一般,豈是你我這樣的普通小民能高攀得起?覬覦之心都不應該有!你別異想天開了,省得最後落得一場空,還惹出一堆麻煩事兒。」

月娘邊說邊用眼角餘光瞥了二狗一眼,眼神中既有對二狗的提醒,又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警告。她心裡清楚,那貴人高高在上,與他們這些尋常百姓有著天壤之別,二狗若真有什麼非分之想,怕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她雖對二狗的某些行為有些不滿,但也不希望他因為一時的糊塗而身死魂銷。

二狗臉上掛著嬉笑,不由分說地拉起月娘的手,說道:「月娘,我哪裡會有那樣的心思呀,不過是想著若能攀上權貴,便能帶你一同享受富貴榮華罷了。」

「我才不需要你這樣!月娘絕不是貪戀榮華之人,若真是如此,又怎會傾心委身於你?」月娘氣得柳眉倒豎,將手中的布帕狠狠扔在地上,對著他嗔怒嬌怪。

二狗見狀,忙將她的布帕拾起,仿若稀世珍寶一般,小心翼翼地塞進懷中,而後一臉鄭重地說:「月娘一片真心,我二狗銘記肺腑。可咱們總不能一直在這揚州城受苦受窮啊。我呢,是個被人看不起的棺材子,你是個女綉工。咱們這樣下去,未來又在何處呢?」

「你什麼意思?難道是看不起我這個綉工?」月娘聽他這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啊?怎麼會呀~!」二狗急忙辯解。

「那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月娘緊盯著他,非要他說個明白。

「月娘你對我情深恩重,我又怎能一直這樣窮困潦倒,毫無作為呢?」二狗說完,像是要證明什麼似的,突然重重地覆上她的唇。

月娘剛要嗔罵,可雙手卻被他牢牢地制住。轉念一想,自己早就將身心都交付給了他,又何必在此時扭捏作態呢?

於是,便也熱烈地回應起來。

二狗見月娘如此回應,目光頓時一亮,心中頓生一種征服的豪邁之感。

「你輕點!」月娘不堪撻伐,嬌聲喊道。

二狗喉嚨發出低沉怒吼,對月娘的話全不在意,任由自己的情緒肆意發泄。

月娘心下長嘆,緩緩閉上眼,不再言語。

她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到二人初見之時,那時也是他將自己從歹人手中救下,那正氣凜然的身影讓她至今難忘。可如今,卻和他一起做戲誆人,難道這就是他所說的不拘小節嗎?自己沒讀過什麼書,也不太明白這些大道理,他大概是對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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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默默祈禱,只希望二狗日後能真心對待自己,不要忘記月娘的好。如此,她便也就滿足了。

夜幕降臨,星稀雲薄。

二狗心滿意足的回到南樓巷義莊,掃見棺材旁來人,冷哼一聲,清查起今日送來的死屍。

「呵!你小子那些鬼蜮手段就別在貴人眼前丟人啦!」

「你個死太監!不幫我就算了,現在還來羞辱我!」

二狗怒吼一聲,一腳踹翻眼前的薄皮棺材,裡面早已經腐爛的死屍,翻滾而出,在月光的照射下,散發著陣陣油光。

「怎麼?惱羞成怒?如此沉不住氣,你永遠去不了京城!」

太監絲毫不在意他的辱罵,看著頭頂弦月愣愣出神,眸中毫無神采,和這義莊死屍別無二致。

「你天天說回京城!從我出生就沒停過,這麼多年你做了什麼?什麼都沒做!回京城?呵!痴人說夢罷了!」二狗憤怒跳腳。

太監也不爭辯,起身走到院中,冷漠道:「今日功課,扎馬一個時辰,走樁三個時辰,運氣至天明!」

二狗咬牙切齒,強撫心頭火,依照他的話,在月下紮起了馬步。

「老田!我爹到底是誰?」二狗看著老太監,再次問出自己一直想要弄清楚的問題。

「你是我從棺材中撿的!」

二狗凝眉,答案不出所料。從小到大,一直是這個回答,真是令人惱怒。

「凝神運氣,再加一柱香!」

二狗狠狠瞪了他一眼,依言照做。

老太監見他如此,冷漠道:「泛泛水中之鳧,與波上下,偷以全軀!」

「我絕不做水中苟命偷生野鴨!」

「呵!想要做昂昂千里駒,你也得有那個本事!」老太監譏諷道。

二狗一言不發,心底壓著一口氣,開始了走樁。

老太監搖頭,暗罵到底是生在陋巷,心性還得磨礪。

折下院子中一條柳枝,欺身上前抽打:「金籠春鸚徒有賦,水中野鴨廣乘空!不知所謂,不明機險!」

「站好!心浮氣躁,亂氣走樁,不想活了?」

二狗任由他抽打,走了一遍樁后,重新紮起了馬步。

老太監手上毫不留情,見他重新站樁,觀他走氣漸平,暗自點頭,說起了今日的課業。

秋水山莊,清水長廊。

李淑靜靜倚坐在美人靠上,身姿看似慵懶,實則內心如暴風雨中的孤舟,飄搖不定。她的眼神空洞無神,深邃的眼眸中藏著無盡的哀傷,將她的靈魂一點點吞噬。

手中野飼不時拋向湖中那群歡快遊動的花臉鴨。

花臉鴨們被食物吸引,紛紛飛撲而來,鴨子的叫聲打破了庭院的寧靜,湖面也因它們的爭搶而泛起層層褶皺。

李淑對這一切渾然不覺,彷彿置身於另一個世界。

「李淑!你怕什麼?你怎麼就不敢回京?你是怕見誰嗎?」一個尖銳的聲音如同利箭般突然在她的腦海中穿刺而過。

李淑的身體猛地一震,長嘆一聲,沉默不語。

那嘆息聲飽含無奈與痛苦,用力搖搖頭,試圖將這個如鬼魅般糾纏不休的聲音從腦海中驅趕出去。

自從那日離開白馬寺,她的世界就徹底變了,自己腦海中突然多出了另一個自己。

那是一個和自己有著相同聲音的「人」,但卻擁有著截然不同的性格,詭譎陰鬱得讓人毛骨悚然。這個「人」對自己的過往了如指掌,每一個細節都能清晰地描繪出來,甚至對她當下所經歷的一切也能洞察得絲毫不差。

那個自己總是在夜深人靜之時,如鬼魅般悄然出現,肆無忌憚地闖入她的思緒,將她原本就煩亂的心攪得支離破碎。

「李淑,你在逃避!你知道自己不能為母報仇,你怕,你恨,你不甘心!」

那聲音再次如炸雷般在她的腦海中響起,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鋒利尖刀,狠狠地刺向她內心最柔軟、最脆弱的地方。

李淑雙手不自覺地抓緊美人靠的欄杆,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而泛白,關節處也跟著微微顫抖。

「你給我閉嘴!」李淑再也無法忍受這種精神上的折磨,憤怒地朝虛空怒吼。

「嘿嘿!我說到你痛處了?自己跑來江南,遠離朝堂紛爭,你就是怯懦!當初不是信誓旦旦的要為母親報仇嗎?現在怎麼忘了?」腦海中的聲音語帶譏笑,不斷刺激著她的心底防線。

李淑凝眉,試圖用不屑來掩蓋內心的波瀾,針鋒相對道:「你想說什麼?」

其實她內心很清楚這個聲音想要說什麼,只是她不願意去面對,不敢去正視自己內心深處的恐懼和渴望。她害怕一旦面對,那個隱藏在心底的黑暗面將會徹底將她吞噬。

「我不止一次說過,利用咱的美貌!何事不能成?去找楊炯,去找天波府,去結交京中權貴,怎麼就不能報仇?她李漟能位極人臣,她李瀠能恫嚇朝堂,咱們怎麼就不能?」這個聲音如同惡魔的低語,充滿了蠱惑。

李淑冷默地糾正道:「是我,不是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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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腦海中的聲音變得更加癲狂,彷彿在向她宣告著一種無法抗拒的命運。

李淑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眼神中隱現恐懼和絕望。她感覺自己正逐漸失去對身體的控制,那個聲音越來越強大,不斷地侵蝕著她的意識。

「你不是我!」李淑大聲反駁,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不是嗎?你問問你自己的內心,我不是你嗎?」那聲音充滿了挑釁和誘惑,不斷地衝擊著她的心理防線。

李淑凝眉,內心像是一團亂麻,怎麼也理不清。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會出現這樣一個奇怪的聲音,為什麼這個聲音會如此了解她,又為什麼會一直糾纏著她不放。

她猛地將手中剩餘的野飼全都扔進湖中,彷彿要將內心的糾結和痛苦也一併扔掉。

野飼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落入湖中,濺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花臉鴨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四處逃竄,原本熱鬧的湖面瞬間變得安靜起來。

李淑深呼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腳步有些踉蹌地走回了自己的閨樓。

「想甩開我?」那譏笑的聲音重新響起,聽得她眉頭直皺,心中愈發煩悶。

這聲音就如同一個陰魂不散的厲鬼,無論她走到哪裡,做什麼,好像都無法擺脫。

李淑感覺自己快要被這個聲音逼瘋了,她的精神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我說過,我就是你!你自己內心本就有我,為什麼不敢承認呢?你本是天仙一般的公主,本可手握權柄,傲視同儕,為何甘心做那水中野鴨,自我放逐呢?」

那聲音不斷地在她腦海中回蕩,如同魔咒,一遍又一遍地侵蝕著她的意志。

李淑眼神閃現深深的無奈和痛苦。環顧四周,那熟悉的閨房此刻讓她感到無比陌生和壓抑。她覺得自己彷彿被困在了一個無形的牢籠里,無法逃脫。

最後,她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的一壺酒上。

李淑彷彿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毫不猶豫地拿起酒壺,對著嘴「噸噸噸噸」地全都灌了下去。

酒水順著她的嘴角流下,浸濕了衣衫,但她卻毫不在意。

醉意上涌,李淑趴在床上,淚水劃過臉頰,醉言醉語的呢喃出聲:「泛泛水中鳧,上下聲相呼。徜徉信波浪,澡濯羞泥污。晴洲漾蘋荇,雨岸眠菰蒲。飲啄亦自足,飛游誰我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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