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蟲子，又見蟲子（下）

「你們那時候的人，經常這樣直視太陽嗎？」常笑注意到周曉辰的視線，「那你們一定很有勇氣吧。」

「我們得戴墨鏡，不然眼睛很容易被灼傷。但這跟勇氣有什麼關係？」周曉辰不明白，「你們的太陽一點也不刺眼。」

「耀斑。」常笑說。

周曉辰想起了光腦剛剛給她播放的天氣預報：「耀斑風險低」。

她注意到剛才的對話在VR視野里打出了三行小小的字幕，最後一行，在常笑的話里，「耀斑」也是一個有下劃線的名詞。她嘗試著把視線集中在這個詞上，果然在視野里打出了釋義：

恆星耀斑：恆星表面局部的區域短時間內大量地釋放能量，導致突然增亮的現象。

如果僅僅是這樣，似乎不足以成為每日天氣預報的觀測對象，和這裡的人「不直視太陽」的理由。周曉辰把目光投向「查看更多」，不知道是不是捕捉她眼球的轉動，光腦很快做出反應，打出了大片文字：

耀斑爆發釋放的巨大能量到達行星，強電磁輻射干擾無線電信號系統，強紫外線輻射則直接威脅生命。天眼-1017作為一顆紅矮星，耀斑頻發；桑榆星軌道半徑五千四百萬公里，處於日冕物質拋射區域。

再抬頭，紅色的太陽依然發出柔和的光芒，比藍星上的任何一次日落都更美，但周曉辰下意識開始觀察巨大的球體上面有沒有光斑——於是她明白了為什麼這裡的人們不看太陽。

她問常笑，「耀斑爆發的時候，會怎麼樣？」

「一般會提前發出警報，所有人呆在室內，避免暴露在陽光下。關閉光腦，所有電子系統關機。哈，你是不是好奇過我們為什麼不用電子門禁，還在用鑰匙開鎖？聽說幾千年前人類就用鑰匙開鎖了。」

「但恆星活動是難以預測的。總有預警不及時的情況。」常笑說到這裡，聲音低落下去，「恰好在外面的人，只能立刻尋找掩體，但還是常常躲避不及被灼傷。每次耀斑爆發后，都有很多人查出癌症。」

周曉辰這才想起了自己的病——跟一覺睡掉一千年的時間相比，這件事居然差點被她遺忘了：「我的癌症治好了嗎？」

「早就治好了，」常笑說，「你真走運，不但不用自己花錢，聯盟還得給你賠償，畢竟未經你的同意在你身上做了好多實驗。」

「還有這種好事？」聽到賠償，周曉辰連「好多實驗」都不在乎了，連忙發出靈魂三問，「有先例嗎？賠多少？流程多久？」

「呃……你這種先例，我沒有聽說過。但有家人代簽志願書的植物人，後面醒過來了，就拿了賠償。」常笑撓了撓頭髮，「至於多少錢……我沒有拿過，總該有個幾千昆比特吧？」

周曉辰又讓光腦給她解釋了「昆比特」：

星際時代貨幣單位，以64-昆比特標準量子計算機，一個藍星時的算力為錨定物。購買力參考桑榆星最低薪資，115昆比特每月。

這麼一算，幾千昆比特是幾十個月的最低薪資，好像是一筆巨款唉！

周曉辰頓時振奮起來，感覺生活一下子有著落了。單憑給出土木乃伊賠償這一點，她就覺得聯盟是個好國家！

「我現在就能申請嗎！」周曉辰眼睛發光。

常笑：「……你沒有公民證吧。」

「喔。」

好氣，黑戶沒人權！

黃昏的光線總是讓人不自覺地放鬆，周曉辰和常笑一路閑聊著走過鋪著紅磚的廣場，如同無數個放學后的下午。廣場四周種了很多不同品種的高大的樹，樹冠紅綠紫都有，紅色的居多，共同點是葉子長得很奇怪，全是鋸齒邊，有種張牙舞爪的奇詭美感。

雖然外出要冒暴露在耀斑下的風險，但中午的廣場上仍然有很多人在遛彎，走累了就坐在每隔幾十米就有一個的矮墩上。

路過這樣一個矮墩的時候，周曉辰觀察了一下，發現居然像消防栓？

她不由得停住腳步，「你們有這麼多消防栓？」

周曉辰腦洞大開，難道耀斑爆發的時候，這些樹都會燒起來嗎？

就是這個時候，尖銳的防空警報忽然拉響了！

原本歲月靜好的畫面被刺破，人群尖叫著四散開，廣場迅速清空。

周曉辰的第一反應是：一千年過去了，防空警報還是這個熟悉的味道。

第二反應：警報的是什麼？

耀斑？

常笑拽著她跑了幾步，又折回去，用光腦刷開消防栓的門，從裡面掏出兩個「滅火器」，分給她一個，「拿著！」

這「滅火器」入手不是一般的沉，周曉辰差點連人帶罐子跪在地上，扎了個馬步，剛剛站穩，又被拖著繼續跑；但負重太高，嚴重拖累他們的速度，剛剛跑到廣場邊緣，人群的尖叫聲忽然高了一倍有餘，就像土耳其進行曲忽然切成了悲愴！

周曉辰抬頭去看太陽，但並沒有看到光斑。相反，她看到了黑點。

很多的黑點。

黑點在距離地面還有數百米的地方頓住，周曉辰這才發現，整座城市上空，原來存在著一座保護罩！

但那保護罩不是實體的——這麼說也不對，應該說不是玻璃、鋼鐵一類的固態，而是一層厚厚的、緻密的流體。那些黑點在裡面緩慢地滲透、沉降，就像西米露里漂浮的米粒。

這時候人群反而漸漸安靜下來。只有零星的人還在奔逃，大部分停了下來。停下的人手裡都有「滅火器」，現在已經倒置過來，緊張的氣氛彌散在四周，彷彿兩軍對壘，蓄勢待發。

周曉辰學著別人的樣子把「滅火器」倒過來，但開關是卡死的，她研究了一下，發現要先拔出保險銷——這熟悉的操作。

手握「滅火器」，居然有種手握重武器的安全感。她捏著開關，雖然還有點搞不清楚狀況，但同舟共濟的氛圍給了她勇氣，同所有人一起注視著那些越來越近的黑點。

終於，有一群黑點率先衝破了保護罩，沒有了折射的影響，在視覺上看去，像是忽然大了一圈！

她也終於能夠看清這些黑點是什麼東西——

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