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往事

第16章 往事

「你說誰脾氣不好呢?"季潔放下包,一臉慍怒地瞪著我看。

「你怎麼知道我說的人是你啊?"我嘻嘻一笑。

「你!」季潔這才意識到自己「中了圈套」,她先是滿臉緋紅,然後又低頭小聲惱了句,「貧嘴貧舌,不可理喻!"

「我可都聽見了啊!本來還想請你吃頓夜宵的,你這麼一罵,我都不好意思請了。」

「賣什麼乖!告訴你,我要吃兩碗,餓死了!」季潔把包挎上,黑著臉「噠噠」朝外走,我把辦公室門一鎖,趕緊追上。

警局旁不遠處的小巷子里有個賣餛飩的老攤兒,沒有店面,只有一輛三輪車,四張簡易的桌子,一個木頭牌子上寫了「餛飩」二字。攤主是個70多歲的老大爺,姓李,已經賣了五十多年的餛飩了。他家的餛飩皮薄餡大,價格公道,最重要的是收攤晚,晚上十點鐘還能吃到。

李大爺解釋過原因,本來他年紀大了經不起熬夜,可周圍辦公樓多,他知道年輕人打拚不容易,所以就想晚走些,讓他們下班后能填填肚子。可能是由於他心中的這份溫暖,在他攤上吃餛飩總有種回家的感覺,食客們不像是在吃餛飩兒,反而是在和親人吃飯聊天。

李大爺忙著下餛飩兒,周圍人在談笑聊天,在這種溫馨放鬆的環境下,我很快對季潔打開了話匣子。

「哎季潔,我給你講個故事。」

"什麼?」季潔一直盯著那鍋餛飩,顯然她對它們更有興趣。

「就我有一警察朋友,長得賊帥,成績也好,他上大學時特別招女孩子喜歡。那時候他小,也不懂這些情啊愛的,就和其中一個追他的女孩子談起了戀愛。」

"嗯?」季潔將頭轉過來看我,「後來呢?」

」後來我那朋友發現他們之間不合適,就提出了分手;再後來遇到畢業季,女孩子被他爸帶回了老家,兩人就徹底分開了,十幾年了一直沒有聯繫過。」

「那他們倆怎麼就不合適啊?」季潔聽到這裡笑了出聲。

「"性格還是次要的,主要是聊不到一起去。也不是說她不好,就是她站在你面前,你明知道這是你最親近的人,但是有些話就是不想和她說,你得瞞著她甚至是躲著她;而她對你說的那些東西,你也聽不懂,不感興趣,不理解。」

"行了行了,瞧瞧這借口找的,滴水不漏。哎,那後來呢?」

"什麼後來?」

「你那朋友後來呢?你說他長得帥,表現突出,和他前女友分手后,就再沒談過?"

後來他...."我變得有些支支吾吾了,「他後來相過幾次親,和兩個姑娘正式交往過。不過一個姑娘嫌他整天和犯罪分子打交道,不吉利,吹了;另一個姑娘倒是看上了,但是人家父母嫌棄他太忙,顧不著家,摻合著摻合著也吹了。然後就沒然後了。」

季潔趴在桌子上,「哎呦呦」捂著肚子笑出了聲,我覺得她應該是聽進去了。這時候餛飩上桌,我一邊吃一邊趁勢問她:「哎,你有沒有什麼故事講給我聽啊?"

「我?」季潔正要撈餛飩的勺子停在了原處。

「對啊,我都請你吃兩碗餛飩了,還把我朋友的故事告訴你了,你就不想和我聊聊天?"

「我沒什麼故事。」季潔拿起勺子,繼續低頭去吃餛飩。

我環抱著臂,就那麼委屈又不滿地看著她。

「好了好了,我說。別那麼盯著我看。」季潔「啪」一聲放下勺,嘀咕了一聲「真吃人的嘴短。」

「我幾年前談過一個教音樂的男朋友,確切地說是未婚夫,後來婚沒結成,我們倆分手了。就這樣了。」季潔說著話時很不情願,她似乎並不願意去回憶這段過往,但是在餛飩攤昏暗的燈光下,我當時並沒有立刻察覺到她的異樣。

搞藝術的人心思都細膩,他們時刻需要熱烈的情感,肯定是人家嫌你工作太忙,顧不上他吧。」

「確實是他主動提的分手,但這不是主要原因。我們之間發生過一些事,你是不會明白的。」季潔嘆了口氣。

「那後來呢,他怎麼樣了?」

「死了。」

這短短的兩個字從季潔口中說出后,我被震得渾身一激靈。

「他死了,得癌症去世了。」季潔又輕輕補充道。

「哦。「我緩了緩,試探性去問她,「人們都說,活著人再好,也永遠比不上死去的人……」

"楊震!」季潔突然嚴肅地打斷了我的話,「我對他不是那種感情,自從和他分手后,我就不愛他了。我只是感到遺憾...」

季潔又頓了頓,神情有些落寞:「遺憾他,遺憾我們幾個竟落得這樣慘烈的結局。」

「我們幾個?不是就你們兩個人嗎?」我越聽越糊塗,而令我更沒想到的,季潔竟然一度哽咽了。

我遞了張紙巾給她,不忍再多問。她接過那張紙,低下頭去擦淚。從警十一年,我可以一眼洞穿嫌疑人的內心,但是此時此刻,我卻看不出所愛之人的內心,我感到失落,但更多的則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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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桌上的小情侶嘰嘰喳喳地講著笑話,父母慈愛地聽孩子講著學校中的見聞,李大爺和站著的客人大聲聊著一天的生意,所有的人都在說話,都在笑,只有我們這桌是昏暗,是淚水,是相顧無言的沉寂。

也不知過了多久,季潔的手機鈴聲終於打破了這片沉默。

」喂,爸。」她急忙擦乾眼淚,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去接電話。

「哦,我下班了,吃完夜宵后就準備回家呢啊?!.....這樣?那挺好的,恭喜她了....」

電話只持續了一分半鐘,季潔卻轉換了七八種神態。放下手機,季潔努努嘴,隨後又對我勉強笑道:「我爸的電話。我妹季然兩年前不是去了加拿大定居么,我爸剛告訴我,她現在準備和一個本地畫家結婚了。」

「好事啊!「我下意識也說了聲恭喜,但是出於職業的敏感性,我似乎又意識到了哪裡不對勁,「不對啊,看你這反應,好像你也是剛知道這事。你親妹妹要結婚,你現在才知道?還是通過你爸才知道的?!"

「嗯。」季潔只回答了這麼一個字,隨後便又低下頭去。

我開玩笑道:「你們姐妹倆這樣很容易引人誤會啊,再聯繫你之前的感情經歷,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和未婚夫分手,和你妹妹有關呢!」

季潔忽然抬起頭,用一種生氣的,驚訝的,甚至是害怕的眼神盯住我看。我吃了一驚,隨即便明白過來,我無意中說出了季潔心底最隱秘的傷痛。

」對,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真沒想到....」我趕緊解釋。

"沒事,都過去了,我受得住。我只是覺得對不住白羚,她也是我妹妹,但我虧欠她太多太多,我總覺得是我害了她。每次一看到然然,一聽到她的聲音,一想起她的事,我就會想起白羚,她當年才24歲啊,剛從警校畢業才不到一年,和眼下的田蕊一般大...」

季潔又哽咽了,她仰面朝天,眼淚順著臉頰不停地往下淌。

沒來六組前,我就聽說過白羚。每年的年終總結大會,局裡都會通報全國一年內犧牲的警察名單,而我們對於本市犧牲的兄弟姐妹們則更為關注。我看過白羚的照片和事迹,知道她是個像羚羊一樣靈動活潑的小姑娘,她是為救一個和毒梟牽扯的女嫌犯中槍而死,聽說當時她身上的血,流了整整兩公里遠。

事迹上沒寫女嫌犯的名字,但從季潔的表情中我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了,那女嫌犯應該就是季潔的親妹妹季然。季然先是搶了季潔的未婚夫,後來又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攪入了一個毒梟組織,從而間接害死了白羚。

把事情這麼一連,我就能明白季潔為什麼會如此心痛了。愛情,親情,友情,三個致命的打擊前後落在同一個人身上,換誰都難以承受;更何況這些打擊還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又不約而同地走向了同一個慘烈的結局。

桌上的紙巾已經沒有了,李大爺見季潔哭得凶,還以為是我惹她生氣了。他和季潔很熟,卻不怎麼認識才調來不久的我。

李大爺一邊給季潔遞新紙巾,一邊「訓」著我:「別哭啊閨女。肯定是他欺負你了吧,你說說你,一個大老爺們兒,怎麼就不知道讓著點女同志呢?"

」對,大爺您說得對,都怪我,都怪我。「我沒有辯解,一直在老老實實認錯。

季潔看到我一副受氣的模樣兒,在眼淚中忽然抿住了嘴。她擦完淚水後起身,輕輕說了聲:「時候不早了,我們走吧。」

「你現在的樣子不適合開車,今晚我送你,明兒一早我再去你們家接你去。」我邊走邊說。

季潔沒有拒絕,不過她一路上都很安靜。

夜已深,寬闊的柏油路面上已無多少車輛行人,遠處高樓上的星星點點的燈火,圍成一條銀橘相間的河,溫柔地環抱著夜歸的人。

「季潔,"我一邊開車,一邊小幅度轉過頭去問她,「你現在是不是特別不相信感情啊?尤其是愛情?」

季潔沒有回答,但是我看到她低下了頭。

我沒再繼續追問,但是心中已經有了答案。我知道季潔對我有好感,本以為我們倆在一起是水到渠成的事,她不開口表達愛意是因為靦腆害羞。但是現在我才明白,就算我此刻表白,她也不一定能接受。她心底有傷,有痛,不根除她的心病,我們家永遠不可能真正在一起。

到了她家樓下,我停車囑咐她早點休息。季潔點點頭,在我的目送中上了樓梯。

我遲遲沒走,待看到她家客廳的燈亮后,我拿出手機,又給她撥了一個電話。

「"還有什麼事?我沒落什麼東西在車裡啊。」季潔在屏幕那頭疑惑地問。

「不是落東西了,是我落了一句話。」

「嗯?

「季潔,」我微笑卻又鏗鏘有力地對她說,「我想告訴你。可能愛情到最後會轉化成親情,但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你前未婚夫一樣,更不是所有親人都像你妹一樣。你因為之前的經歷鎖死了自己的心,對別人不公平,對你更不公平。」

手機那頭沉默了。過了幾秒鐘,我看到季潔拉開了卧室的窗帘,隔著窗戶望向了我的車。

她脫去了外面的黑色西裝,穿著淡藍色襯衫,她就站在米黃色的窗帘后、站在橘色的燈火里遠遠地看著我。她遠的像天上的一顆星,雖然雙手觸摸不及,卻讓我心頭明亮又踏實。

「好了,這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改變的事,慢慢來吧。早點睡,明早兒見!"我搖下車窗,沖窗戶后的她揮揮手,然後擰開鑰匙,在一片星光的照耀下離開了小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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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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