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嘔
嘩啦一聲,瓷碗摔了個粉碎。
容枝荔眼中立刻蓄了淚,轉身碎步朝桑眠走去:「昭哥哥……」
「昭哥哥別怪眠姐姐……」
「都是我,我沒有拿穩,眠姐姐沒有推我,也沒有故意摔了碗。」
她眼尾泛紅,分外無辜可憐。
而置身事外的桑眠已吃下小半碗飯,她靜靜停下筷箸,拿帕子擦了擦嘴,這才不緊不慢抬眼,掠過容枝荔看向角落。
李聞昭在那兒正吐的昏天黑地,魚湯腥味與穢物腐敗腥臭氣味交織,熏得他渾身直抖。
好容易吐完了,失焦的眼神暫且回位,卻突兀的對上一隻泛白的,崎嶇乾癟的死魚眼。
……
嘔——
又是大吐特吐一番。
等下人進來收拾完,李聞昭已吐的膽汁都不剩,眼淚都淌了兩三四五行,狼狽不堪,只得匆匆去更衣。
與容枝荔擦肩而過時,袖子被人拉住。
她紅著眼道歉:「對不住眠姐姐,沒有燙到你吧?」
李聞昭心裡窩著火氣:「常言道君子不強人所難,知道容姑娘是一片好心,可我都明確表示拒絕了,怎的還非要逼迫?」
容枝荔冷不丁見平日一棍子都打不出個響來的「桑眠」氣紅了臉,心中有些納罕,眨著眼睛原地立了片刻,委屈不已。
「姐姐莫氣,妹妹真不知道你會有這樣大的反應,你前日還在花廳喝了整整一碗不是,枝枝還以為你方才是在同我客氣,畢竟哪有生在南方吃不得魚的……」
桑眠神色淡漠。
她順著容枝荔的話,緩緩開口幫腔。
「的確,別為難枝枝姑娘了,人家一番好意,你該領情才是。」
又是似曾相識的話。
又是在拿自己曾說過的話來數落他。
桑眠也是故意的!
李聞昭氣得一拂袖子,離開去換衣裳。
屋裡頓時只剩下容桑二人。
見桑眠面色冷漠,容枝荔咬唇,停頓片刻,擦了淚問他:「昭哥哥是不是跟姐姐圓過房了?」
桑眠看她,眸似點漆。
「為何這樣問?」
容枝荔有些慌,她笑笑:「還不是姨母,她今日同我說的。」
「說你昨晚宿在這兒了。」
她吃味的望了那個高大俊朗的男人一眼,像是在等他給個說法。
桑眠神色淡淡,又翻過一頁書,隨意道:「這院子暖和,便宿了。」
「那倒也是。」
容枝荔睜著水靈靈的眼睛貼過來,瓮聲瓮氣說昨晚太冷,自己被凍得險些沒睡著。
「好羨慕昭哥哥可以去蘭亭苑蹭眠姐姐房裡暖閣啊。」
桑眠籠了眉,將書合上。
倒把這事忘了。
李聞昭不知何時回來的,將二人談話聽了個清楚。
說不出的古怪滋味在心底蔓延,李聞昭對心上人做派有些不贊同,他乃禮部侍郎,最重禮數規矩。
雖與容枝荔親事是板上釘釘,但哪裡好這般當著原配勾勾搭搭。
轉念想到枝枝本就單純善良,平日里頗得大家憐愛,就習以為常了。
「容姑娘不必擔憂,侯爺說了的,我已同意,這兩日便會將蘭亭苑挪出來。」
話音才落,桑眠眸色一沉:「你憑什麼同意?」
「我憑什麼不能同意?」
「我是這侯府的——」他話音一停,本來想說自己是侯府的主子爺,自然有權利分配院落,想到身體互換,李聞昭又拐了話頭。
「這是我的院子,這暖閣也是我修的,我憑什麼不能做主。
容枝荔來回看著兩人。
桑眠語氣強硬回絕:「這院子暫時不能動,容姑娘便就與母親住在一處吧。」
李聞昭一聽急了。
「好狠的心,怎麼能讓容姑娘與母親擠?」
「昭哥哥……」容枝荔咬唇,「沒事的,枝枝不冷,回頭讓桃喜給我多灌幾個湯婆子——阿嚏!」
她身子一抖,輕輕揉了揉鼻尖。
「容姑娘沒事吧?」李聞昭緊張,忙問道。
「沒事沒事。」她擺手,餘光瞟見「昭哥哥」冷淡神色,一時有些無所適從,不知他為何前日還答應自己搬進蘭亭苑,今天卻反了悔。
桑眠手裡拿著書,面無表情道:
「橫豎容姑娘馬上也是要嫁進來的,倒不如先去同相府支些銀兩,趁此機會新修一座暖閣住著,豈不兩全其美?」
容枝荔一愣,「昭哥哥什麼意思?」
嫩唇被咬得沒了血色,她從未被「李聞昭」這樣冷落過,心裡難受委屈,乾脆扭身擦著淚離開蘭亭苑。
李聞昭沒追,卻仔細打量桑眠一會兒,忽而勾唇笑笑。
「好大的醋味。」
「你是想借著換身,要把我塑造成一個言而無信錙銖必較的負心漢,從而達到抹黑我的目的?」
「這樣,容家說不定就主動退婚,也就沒有平妻了。」
桑眠卻反問:「抹黑?」
「我可有哪句話說錯?」
「是你出爾反爾要娶平妻,違背在我父親身前發過的誓言。」
「是你要我挪嫁妝給李府修暖閣買鋪面,送人情發月錢。」
「敢問我是哪個字說錯了?」
李聞昭方才難得悠閑心情頓時全無。
他沉下臉:「強辯好勝。」
又道:「你其實不必這般。」
「你是正妻,枝枝是平妻,位分沒有高低,況且你我也算得上青梅竹馬,更為親厚。」
「何必這樣介懷忌憚枝枝,顯得你小家子氣。」
桑眠心中冷笑。
她從來都不是因為男人才不喜歡容枝荔。
對,她不喜歡她。
更不想她搬到蘭亭苑。
眼底劃過暗芒,衣袖裡手指早捏成了拳頭,連同骨節都泛著青紅。
用桑家銀子出錢建的暖閣,容家兒女憑什麼來坐享其成。
她不配。
屋外明明是艷陽的天,李聞昭卻被桑眠周身散發的冷意凝得怔愣一瞬。
直到丫鬟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這片刻冷寂。
「大、大娘子!」
「大娘子不好了!」
小丫鬟跌跌撞撞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紅著脖子直喘。
桑眠遞過去一碗茶:「慢點說,別急。」
丫鬟臉反而更紅了,像只煮熟的蝦子。
「謝侯爺,奴婢不敢。」
她垂著頭,又向李聞昭福了福身子:「大娘子,出事了,老夫人請您趕快去一趟。」
桑眠第一反應是王氏因著容枝荔的事情來詰問聲討了,可轉念一想,若真是如此,那這小丫鬟也不該這般急切,甚至隱隱有些慌亂。
而且她面相陌生,瞧著不是常在後院兒的,因此就一邊同李聞昭一起隨她去翠華庭,一邊低聲問到底出了何事。
丫鬟眼眶一紅:「回侯爺,是與奴婢同住的芝蘭。」
「她——她在咱們侯府門口,當街自縊了!」
什麼?
桑眠驚愕,連忙追問:
「人可還好?」
「不好……」丫鬟話里隱隱帶著哭腔,「被救下來的時候已經進多出少了。」
李聞昭覺得芝蘭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卻一時想不起來,他眉頭擰起,嘶了一聲。
「這可難辦了。」
像他們這般有頭有臉的人家,最最忌諱府里鬧人命官司。
當然,高門大院里的齷齪齟齬自然不少。
只是不能見了光,若是鬧出來,擺在明面上,那便是另一種性質了。
想到言官很可能會因此事喋喋不休窮追不捨,李聞昭急躁的嘆氣,接著陡然停了步子。
「等等。」
他想起芝蘭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