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韶光院
「稀客稀客,怎麼著,你想聊啥?」
王氏眯著眼,打量柳姨娘。
歲月真是待她不薄,本來柳姨娘入府時就更年輕些,她也生在南方,是老侯爺南巡查鹽稅時救下的孤女,生的貌美膚白,身材豐腴,如今歲月沉澱,竟更顯韻味。
就連兒子死去,都沒能染白她鬢邊青絲。
王氏撫了撫髮髻,那裡頭藏著無數根霜色華髮。
都是當年昭兒走失時生出來的。
她笑意微收,才要開口,被柳姨娘不耐煩打斷。
「行了行了,都相識多少年了,我懶得同你裝模作樣,不就是要找那歹毒兇手嗎?」
柳姨娘雙手抱胸,鳳眼圓睜,滿臉卻都是幸災樂禍。
「當初我就說要報官!送她下獄,你呢非假惺惺說丫鬟的錯,主子罪責輕,不至於啊巴拉巴拉的,我呸!」
她搖頭晃腦,眉梢眼角都是刻薄,狠狠啐了一口。
「打量姑奶奶我不曉得?你就是怕影響你那寶貝兒子仕途!非要我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如今怎麼著,她又犯事了吧?說說,這回又害死了誰?」
王氏準備好的說辭全被打岔,一時語塞。
陳嬤嬤彎腰行禮,笑道:「老夫人只是找子商量些事情。」
「什麼事情這樣興師動眾吵吵嚷嚷的,害姑奶奶我睡不好,還當是拿小偷抓盜賊。」
柳姨娘一手插在腰間,嗓音尖細:「肯定是她又害了什麼人,心虛躲了起來。」
「桑眠!你出來,看老娘我不狠給你幾個嘴巴子!姓桑的!」
她大聲嚷嚷,沖著天喊:「殺人兇手快給老娘滾出來,一個月沒罵你你又舒坦了是吧,躲在哪裡當縮頭烏龜呢,趕快出來!」
「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如今侯爺娶了那相府嫡女,我看你有什麼好日子過!婆母要打你,老娘要罵你,再被那姓容的日日教訓,哈哈哈哈哈,等死吧哈哈哈哈,真是老天——」
「住口!」
瞧她越罵越不成體統,王氏忙呵停。
「胡說八道什麼,叫下人聽見了再亂傳一通怎麼辦!」
柳姨娘撇著嘴,揚起下巴看她:「那關老娘什麼事。」
王氏看這架勢,也後悔來走這一遭,桑眠腦子糊了才會來韶光院討罵,於是帶著滿腔怒火離去。
「往後韶光院里吃穿用度都減半,我看柳賤人以後還怎麼中氣十足的亂罵!」
「是。」
韶光院這邊,柳姨娘叫姜媽媽把院子都鎖好看住了,除了自己人誰都不準進來。
桑眠在屋子裡聽得清清楚楚,也不氣惱,只是笑眯眯道姨娘功力又見長。
「都是從前討生活練的罷了。」
「本來就是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要想活的好些,就得有豁得出去的架勢。」
柳姨娘口乾,咕咚喝下一盞茶。
又道:「我方才在外頭也不全是說給那毒婦聽的,更是在勸誡你。」
「這侯府並不是久留之地,等侯爺那個沒心肝的和他寶貝平妻生了孩子,你就等著吃糠咽菜吧。」
她一頓,又搖頭。
「也不盡然,你有嫁妝。」
「可一來呢,慾壑難填,但嫁妝有限,等你被榨乾,就只能像那被嚼爛了的甘蔗似的,被侯府丟棄一旁。」
即便是初春,韶光院的屋子裡還燃著炭,並不燥熱,反倒溫暖。
桑眠知曉,這是從前二爺給院子後頭修了個瓦房,專門把炭存了整整滿房。
因為幼時曾受大娘子,也就是如今的王氏苛待,冬日裡常沒有炭火可用,於是,二爺闖出些名堂來后,頭一件事就是拿銀子給小娘存下這些東西。
如今得有五六年了吧。
竟還沒燒完。
柳姨娘輕輕叩了叩桌子,蛾眉緊蹙:「走神?」
「沒有沒有,姨娘說,我聽著呢。」桑眠扯出個笑,乖巧豎起耳朵。
「這二來呢,你是有嫁妝,可容家那個女兒也不是吃醋的,她兄長容衡,有的是銀子。」
「萬一你跟她起了衝突,你猜姓王的那個毒婦是站你這邊,還是她那邊。」
「姨娘放心,我都曉得的。」
柳姨娘輕嘆,「就怕你們這些年輕的,被愛情誓言沖昏了頭,又叫山盟海誓縛住了步,不肯踏出去。」
「當初侯爺若念舊情,怎會讓你受杖責刑罰,男人無情啊,別怪女人無義,誰來這世上都是想要好好活一遭的,面子名聲那都是屁。」
桑眠點頭:「記得了。」
她們也是許久沒這樣坐著聊天,柳姨娘平日想必是孤寂的,才會這樣喋喋不休地勸誡她。
「那,若是我和離出了府,有本事把姨娘也從這高牆中帶出去的話,姨娘可願意跟我走?」
柳姨娘微愣,眼眶紅了一圈。
她重重點頭,說:「好。」
這時桑眠還心裏面為柳姨娘高興。
直到很久以後,韶光院后那原本堆滿了炭的瓦房被護膝填滿,外頭艷陽高照,縞素如雪。
桑眠才知道,其實柳姨娘畫地為牢,早就給自己選了另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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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聞昭回府之後,已經是過了戌時三刻。
他手裡抱著紅木嵌八寶珍匣,大步流星,直衝翠華庭而去。
「大娘子呢?」
王氏一錘大腿,哎喲道:「昭兒問我,我也是不知的啊。」
「娘晚上想找阿眠說會兒子體己話,可找來找去都沒見她,此刻也疑惑呢!」
「你說這侯府大娘子,一不在自己院里,二沒有去長輩屋裡請安,三又找不見人影,總不能天黑偷偷去做什麼私密的事兒吧?」
「唉,就連丫鬟都不曉得她去了哪,娘心裡擔憂得緊,別是遇到了什麼危險……」
李聞昭將手中匣子放到桌案上。
回眸緊緊盯著她。
「母親什麼意思?」
李姝嘟囔:「你妻子丟了找不見,關我們什麼事。」
想起自己去蘭亭苑看見的那番喜氣洋洋景象,她撇嘴道:
「阿兄,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滿心想要跟她洞房花燭,可耐不住有人閨中寂寞,自己出去偷人也未可知呢。」
李聞昭緊緊抿著唇,眼底一片冷然。
李姝自以為目的達到,忍不住露出個得意的笑。
可惜這倒打一耙,空口白牙污衊人的伎倆。
她兄長已經領教過許多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