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打板子
翠華庭里燈火通明。
王氏瞧侯爺這神色,知曉今日是保不住徐嬤嬤了,腸子都悔青了。
真真是得不償失!
當時只想著抵貨款,哪裡想到侯爺會對一件樣式老舊的嫁衣這般在意,她不由得暗自懊悔,只能綳著臉道:
「……扯舊事做什麼,徐嬤嬤有錯你罰就罰便是了。」
麻袋裡的徐嬤嬤一聽,掙扎更劇烈,瞎滾一通正好滾到桑眠腳邊。
她正愁一腔火氣沒處撒,垂眸看了眼,然後抄起婆子手裡板杖,猛得揚起——
那板子在空中劃過弧線,帶起一陣勁風,桑眠絲毫沒有手軟,用儘力氣狠狠砸了下去。
饒是王氏也被駭一跳。
麻袋一動不動,彷彿裡頭的人已經沒了氣。
桑眠咣啷一聲把板子扔到地上,面無表情吩咐下人:「把她拖出來,二十板子,打!」
雖然氣急,但她方才砸的也不是要害,只是知曉下人們對徐嬤嬤頗有忌憚,就算打板子也不會動真格,索性自己先甩一棍子出氣罷了。
橫豎現在她是侯爺。
偌大侯府,她說了算。
「哦對。」桑眠似是想起什麼,冷冷開口補充道,「我記得二姑娘家法還沒請,不如就現在一併行了吧,恰好本侯可以監督。」
王氏聞言嚇壞了,就以他這架勢,那還不得給姝兒打出個好歹來!
於是忙想找個借口遮掩過去。
桑眠像是知曉她心中所想,似笑非笑道:
「侯府里如今連五百兩都拿不出來,母親怎麼不跟我說呢。」
「我方才已同大娘子講了,將她嫁妝拿出一部分,您不用愁銀子的事兒,可千萬要把馬上到來的婚事與後面春日宴辦的盛大,銀子花的多了,孩兒在官場上才更有面子不是?」
「只是——」她瞥見面露喜色的王氏,恰到好處停頓下來。
「只是什麼?」
「只是昨個妹妹剛對大娘子出言不遜,今日又發生偷盜嫁衣之事,她難免傷心,這一傷心,孩兒也不好開口提銀子了。」
王氏不悅。
「嫁都嫁進來了,用她點兒銀子怎麼了?」
可轉念想到那嫁妝的確是得桑眠首肯才能支出來,她臉色愈發難看。
一邊是心尖尖上的女兒,一邊是緊缺急用的銀子。
桑眠不急,就慢慢讓她想。
王氏手裡帕子幾乎要被捏出了個洞,終於咬牙:「去把二姑娘帶來!」
李姝都睡下了,被帶過來時一臉懵,直到板子挨身上才痛喊出聲。
王氏心疼的眼眶通紅。
到月上柳梢時,翠華庭哀痛哭嚎才漸漸停歇,李姝被抬進卧房裡,王氏恨恨剜了兒子一眼,心裡暗罵他狠心。
桑眠視而不見,還衝母親行了個禮才離開。
她得騰地方給王氏。
徐嬤嬤在王氏身邊多年,替她做了不少臟事,怎麼會順順利利被發賣出去。
按照王氏做派,徐嬤嬤多半是,活不過今晚了。
從翠華庭回去,桑眠將蘭亭苑所剩無幾的下人都趕去休息。
一切都安靜下來。
亂雲低垂,樹影紛亂。
桑眠攥著嫁衣上那顆珠子,把自己縮成一團漆黑。
良久良久。
冰涼淚珠從臉上滾落到臂彎里,咬緊的牙關一松,嗚咽聲就漸漸大了,喉間翻湧的嘶啞衝口而出,她抖著身子,放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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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冬日將去,上京忽然回暖。
桑眠從尋嫁衣那日過後便發起高燒,直燒了四天才見好,給王氏心疼壞了,一天恨不能來蘭亭苑八回。
李聞昭也求見過幾次,只是被攔在門外進不去。
他從前是侯爺,偌大侯府上上下下以他為尊,何曾吃過這麼多閉門羹。
可他又不能不來。
從嫁衣事件的第二日,桑眠就把晨起那副葯給停了,蓮心沒有藥方,根本無法抓藥。
李聞昭被腰痛折磨的夜夜無法安寢。
甚至連個大夫都請不進來,向母親求救,對方視而不見,全然任由他在柳風齋痛得死去活來,小衣浸濕一遍又一遍。
短短四日,桑眠這副身子消瘦一圈。
李聞昭坐在銅鏡前,面色憔悴,疲倦吩咐:「給我上妝吧。」
雖被腰痛折磨,可母親定要他每日守著規矩晨昏定省,又嫌他形容枯槁的模樣見了晦氣,非要他描眉畫眼過後再去。
所以將將闔上眼不到一個時辰,他就早早被蓮心叫醒起來收拾。
「大娘子……您怎麼哭了?」
蓮心訝異,忙拿帕子擦拭。
李聞昭渾然未覺,往鏡中一看才瞧見一行淚沖淡妝粉,沖刷出條清晰痕迹,頗是滑稽。
「大娘子可是腰又痛了?」
蓮心嘆氣:「侯爺去年那二十個板子實在是狠心。」
他一愣。
只顧著怨懟桑眠睚眥必報停了他的葯,卻未曾想過,這疼痛其實本就是他曾經種下的因。
李聞昭嗓音發澀,忍不住替自己辯駁一句:「那二十板子,侯爺也是不得已。」
「您可別替侯爺說話了。」
「當時二十板子打得您大半條命都沒了。」蓮心回憶,有些忿忿:「還是在那麼多下人眼皮子底下行刑。」
「雖說沒有男子,都是丫鬟,可誰家大娘子會遭受如此屈辱,您真是堅強,若換成是奴婢,早一根繩掛上樑尋死了。」
蓮心想起當時她站在在三圈婆子丫鬟外頭,聽見那板子打在皮肉上的聲音,還忍不住心有餘悸。
「當時奴婢們真的都快嚇死了,生怕被打出人命。」
李聞昭顯然也回憶起當時情形,桑眠被丫鬟婆子圍著,趴在那長凳之上昏死過去,血黏著月白色衣裳腥紅一片,只怕是比他現在所受疼痛還要更甚。
可嬤嬤分明同自己說過,她手上有功夫,打人見血卻不傷骨。
他當時以為只是看著慘烈,實則……
將心頭湧起的莫名不適壓下,李聞昭低聲道:「快些上妝吧,不然要誤了時辰。」
到翠華庭時,容枝荔竟然也在。
她今日穿了一身鵝黃聯珠對孔雀紋錦衣,粉腮紅潤,秀眸惺忪,瞧著是香嬌玉嫩。
李聞昭想起從前她眨巴著杏眼嬌聲說一定會同眠姐姐處好關係,絕不讓侯爺在後宅為難。
他眼底浮現沉色。
枝枝是真這麼想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