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家(四)

第206章 家(四)

吃過早飯,離晚宴還剩下十幾個小時,季儒卿該走的地方盡數走完無處可去。

她打開日記本,翻開封面便是署名,再往後翻是清新淡然的筆記。

季儒卿在花園裡尋一處靜謐角落,坐在鞦韆搖椅上,開始翻看日記。

天不遂人願,季離亭翻遍房子每處角落最後在花園找到她,小朋友們的熱情他承受不住,此刻頭頂夾滿了小花髮夾,後腦勺有好幾根麻花辮。

季儒卿片刻的清靜被打破,她抑制住內心的怒火合上日記本。

「我幫你。」季儒卿幫他取下頭上的髮夾,解開小辮。

「那多不好意思。」季離亭把腦袋湊到她面前。

「沒關係。」季儒卿動作很輕。

過了半晌,季儒卿大功告成站起身,迅速逃離現場留下一個背影。

怎麼跑這麼快?季離亭隱約有種不妙的預感,他站起身時,頭皮傳來的撕裂感讓他再次坐下。

他回頭髮現自己的頭髮被綁在鞦韆的鐵鏈上,並且打了死結,季儒卿非常貼心分開綁在不同的位置。

「季儒卿!!!你給我回來!!」

好像聽到了一聲咆哮,不必理會,季儒卿的美好時光被澆滅沒還找他算賬,這次讓他長長記性。

接班的人來了,搖光得以片刻的休息。

「辛苦了,剩下的交給范柒就好。」季儒卿讓范柒給她們講故事有點為難他,索性讓她們去玩遊戲。

「沒事,也就工作日比較忙,現在多了鍾姐姐幫我更好了。」搖光不累,她覺得值得。

「你想像其他女孩一樣上學嗎?」季儒卿問道。

搖光和她年齡相仿,沒有上過學,來這裡之後靠其他人幫助識字學習。

她猶豫后搖頭:「不用了,大家會教我,而且我也不打算考大學之類的。」

季儒卿也不勉強:「你可以提要求的,從你住進這裡的開始,也是幫扶對象之一。」

然而搖光什麼都沒要,留在此處白打工,於她而言有地方住有飯吃足矣。

此刻她提出一個要求:「你能和我講講你的事嗎?」

「我的事?」季儒卿不解:「具體是什麼事?」

「就是你的經歷、成長、生活。」搖光很想知道。

「為什麼問這個?」季儒卿並不打算拒絕她小小的要求。

「我覺得你出生在一個幸福的環境中,才會去理解,關愛和包容他人。」搖光喜歡她身上的愛與正義:「被愛的人才能感受到世界上的愛意。」

「事實和你說的相反,我從未擁有過完整的家庭。我的父親不曾出現過,我母親在我七歲時離世。」季儒卿用很平淡的語氣推翻搖光的猜想。

搖光很意外:「抱歉,我無意觸及你的傷心事。」

季儒卿沒有傷心,更多的是對母親的遺憾:「我是在七歲回到老爺子身邊,他對我確實有關愛,但更多是對我母親的虧欠彌補在我身上。」

她們來到二樓的花園露台,整座山的風光盡收眼底,以前她會用天文望遠鏡站在露台看星星,搬家之後望遠鏡賣掉了,星星再也不是曾經看到的那一顆。

搖光小心翼翼地問:「那,唐聞舒呢?」

「他啊。」季儒卿無法形容:「最初他是因為老爺子才想著對我好,後來他意識到我是不一樣的。」

「老爺子意識到我不是我母親,再多的彌補對我而言是重負;唐聞舒意識到我們會朝夕相處很久,他應該把我當家人,而不是為了回報老爺子的恩情才對我好。」

「我剛回來的那段時間對誰都有莫名的抗拒,覺得除了母親以外沒有人會真正地愛我,他們的愛不過是在履行職責。」

搖光臉上晦暗不明,聽著她說出給人印象完全不符的話,很難想象以前的季儒卿渴望得到家人的愛與關懷。

她以為季儒卿的幸福感是與生俱來的。

「那你,嘗試過與他們敞開心扉嗎?」

季儒卿沒有嘗試過,她很倔:「我不是個主動的人,往往在等他們來找我,是他們要我回到季家的,又不是我求著回去。」

也不是所有事都不主動的,得分人。

看來骨子裡的彆扭是與生俱來的,搖光得出結論:「你回去后,他有付出過實際行動嗎,比如每天做好飯,時不時用溫柔的眼神看著你。」

也不是一直都這樣,他們倆磨合了很久,季儒卿屬於脾氣大有話直說,唐聞舒屬於不到不得已不會展露情緒。

「會到是會啦,不過也沒有你說的用溫柔的眼神看著我,你現在還記恨他嗎?」季儒卿想象不出來,唐聞舒用這種眼神看她一定是做了虧心事,或者受委屈了。

搖光連連擺手:「我不恨,只是回想起他應該在某個瞬間把我當成了你。」

「那你喜歡咯?」

「不、不是……但有段時間心動過。」

「沒關係啦現在就我們兩個人。」季儒卿讓她放輕鬆,不是難以啟齒的事:「佟秋也曾試圖從我記憶里找到破綻擊垮我的心理防線。」

「這一樣嗎?」搖光問道:「說到底是因為我定力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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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一樣,和定力沒關係。」換成季儒卿不能保證比她做得更好:「人具備的七情六慾無法割捨,如果我最好的朋友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笑著和我打招呼說一聲好久不見,我也會恍惚。」

她輸給的不是計謀,是敗給年少時所缺的一份溫情。

搖光若有所思點點頭:「你會對身邊人心動嗎?」

身邊人?季儒卿想了想身邊的鶯鶯燕燕,范柒的話,她不是寧采臣不想人鬼情未了。

季離亭更不用說了,除了臉一無是處就婉拒了哈。

唐聞舒么,身體機能的差異會在時間流逝中顯現,當她依舊風華正茂而他已垂垂老矣,給雙方徒留下遺憾罷了。

季儒卿還有最重要的一條:「因為媽媽的遭遇,我對這種事情比較抗拒。」

搖光轉而又問:「是因為你的父親么,他從沒參與到你的生活中。」

季儒卿毫不猶豫:「沒錯,其實媽媽沒和我說過他的事,我都是從老爺子口中得知的。」

「他說了很多,我奶奶走的早,他對於媽媽一直處於散養狀態,平時疏於管教,遇到人生決策時他又要插手。」

「比如媽媽想考音樂學院,老爺子不同意,非要她學金融以後接管家裡的產業。最後他們大吵一架不歡而散,媽媽去了嚮往的柏林藝術大學,在那裡結識了我父親。」

「他們不在一個學校,通過學校之間的聯誼會認識的。媽媽的追求者很多,我父親在世家公子哥之中顯得微不足道。他別無所長,善花言巧語,和唐聞舒的美男計差不多,在他特立獨行鍥而不捨之下追到了媽媽。」

季儒卿眼中有一絲悵然,後面的事大概就是拋妻棄女的渣男行徑,最可憐的是媽媽的真心付之一炬。

她對於素未謀面的生父恨意來自於媽媽,他是造成一切災難的禍首。

「老爺子就和我說了這麼多,剩下的事是我有了自己的思想后推測出來的。」

「你推測他為什麼拋棄你和你母親嗎?」搖光問道。

「嗯。」季儒卿目視前方,自始至終她的語氣不悲不喜:「虛榮、利益、自卑。」

追到眾人眾星捧月般存在的女神能極大滿足他的虛榮心,帶出去聚會多有面子。

後來發現媽媽是季家人,能給他提供人脈和金錢,足以支撐他白手起家的野心。

最後發現他們的階級天差地別,從小經歷的世面與生活環境大相徑庭,他開始自卑卻又不甘。此刻的他小有成就,認為山雞能與鳳凰媲美,踹開媽媽擺脫掉軟飯男的事實證明自己有多厲害。

或許他未出國前是個人人艷羨的天才,出國之後才發現他算不上什麼,永遠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自卑時常縈繞他身側,在追求媽媽的開始他與眾人相比較之下開始自慚形穢,追到了媽媽后他倍感小有成就。

但他深入骨子的自卑並不妨礙後續所作所為之可惡,這種人不可憐也不可悲,挺可笑。

搖光也有過自卑,當她面對唐聞舒時少了底氣:「你會討厭自卑的人嗎?他們往往膽小、怯懦,明明想要卻不敢爭取。」

季儒卿沉默了半晌:「不會,我以前也想過為什麼其他人有爸爸媽媽而我沒有,從而陷入自我懷疑的泥沼中。」

「後來我並不是看開了,而是換了種思考方式。我現在的處境已經打敗多數人了,學會滿足現狀而不是比較,因為在你之上永無止境。」

「我也想試著不讓自己那麼自卑。」搖光現在仍會有焦慮的心情湧現:「自卑會很壓抑。」

季儒卿有經驗,她信手拈來:「我們總是在尋找身上所缺少的而忽視自身所擁有的,有人不需要愛需要錢,有人不需要錢需要愛。我不過是學會了坦然面對,將自己所擁有的視為最高成就。」

「永遠不要陷入內耗的自我否定,那是痛苦的根源和堅定意識的磨滅,試著用上帝關上一扇門就會打開一扇窗安慰自己。」

季儒卿看似隨便的大道理,陪她走過人生岔路口的每一次選擇。

搖光努力消化諸多信息量,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她環顧四周,滿目蒼綠撫平她內心渴求安定的焦躁,她們面對面而坐,季儒卿帶來的日記本安靜躺在玻璃桌上。

「這是你的嗎?」搖光的視線回到身邊。

「是我很重要的人留下的。」季儒卿淡淡掃了一眼。

「朋友?」

「更像家人。」

搖光沒有朋友,也沒有家人,和季儒卿聊天是她這麼多年說過最多的話。

她把季儒卿作為與世界連接的關鍵,在她片面的認知中參悟透人心是冷的,也可以是熱的。

但季儒卿稱之為家人的朋友很少見吧,搖光不明白,她想去明白。

「你交朋友的標準是什麼?」

「真誠。」

「沒了?」

「沒了。」

搖光理解不了她簡短的原則:「不明白……交朋友不應該謹慎嗎?」

很謹慎啊,季儒卿深思熟慮后的答案:「真誠這一點能刷掉大部分人了,我可不想交出的真心覆水難收。」

「真心能換來真心嗎?」

「視情況而定。」

「你換到了真心嗎?」

「當然,熾熱且真摯。」

搖光再次點點頭,今天的收穫頗豐:「你能和我講講她的事嗎?」

季儒卿把老底都掏空了,這是要逼她放大招啊:「難得聽你提出要求,就當打發時間吧。」聽了這麼多故事,也該輪到她講講。

可惜她不是童話里的公主,故事結局不盡人意,但不完滿才是人生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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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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