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身世

作為一個第一次接觸到鬼的人，我自然是充滿了好奇心的，當下也顧不得換褲子，便趁著她享用零食茶水之際，拋出了一大堆問題。

首先，是關於她的物種問題。

從科學的角度來講，鬼是一種能量體，是超介質的存在，不會有實體，她穿透我的房門又被彈了出來的場景我還記得很清楚，這完全符合沒有實體的論證。

但是如果她是這樣的一種介質，又怎麼解釋被她帶進來的雨水，以及端起的茶杯和吃下去的食物呢？

我把問題拋給了她，她也是愣了好一會兒，才回答我說：「我也不知道，當我想要穿透房門的時候，我就能穿過，當我想要吃東西的時候，我就可以吃。」

這解釋乍一聽還算合理，實際並不能形成思路閉環，因為她沒有解釋，也不知道怎麼解釋雨水會把她淋濕。

我又不甘心的問道：「那你確定你已經死了嗎？」

她不說話，將小手揣到了我的手中，霎那間，我就感受到一股冰涼的寒意順著我的手蜿蜒而上。

我嚇得一哆嗦，連忙抽開了手，但是這裡我注意到一個細節。

薯片上一般都是有調味粉的，只要你觸碰過，手上多多少少會沾上一些，這會讓人覺得很難受。

而她的手指指尖是明顯沒有這種觸感的，吃了這麼久也沒見她把手往哪兒抹。

我也不想糾結這個問題，接著又問起了她的身世，以及她做鬼這段時間都在幹什麼。

這一次，可能是短短一句話說不清，她的話開始有點多。

原來，她是崇禎二年十二月出生在南京，具體哪一天什麼時辰已經記不住了。

後來，就發生了歷史上耳熟能詳的李自成農民起義，滿清入關，一時間，整個南京處於風雨飄搖之中。

清軍入關之後，在1645年，發生了歷史上慘絕人寰的屠殺，也就是「揚州十日」。

而在這段時間裡，她們家好巧不巧的舉家搬遷到了南直，也就是俗稱的揚州，遇到了「揚州十日」，就此遭了難。

全家只剩下她一個人，在丫鬟僕人的殊死保護下，一個人逃出了揚州城，流落到了我老家附近那一帶。

當時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她一個人流落此地，又是十五六歲的年紀，哪裡有能力養活自己，差點兒又被人拐回揚州做了瘦馬。

好在是命不該絕，就在她要走投無路之際，被當地的一戶人家收養了。

這戶人家，是當地有名的一個大戶人家的旁系，雖說過得不太富裕，但日子總還過得去，並育有一子，和她年齡相仿。

這戶人家收養了她，對她是又憐又愛，恨不得把她當作親生女兒來看待。

而她呢，也在旁人有意無意的撮合下，和這戶人家的兒子訂下了姻緣，不日即將完婚。

本來故事到這裡結束，也算得上是個好結局了，但偏偏這故事，它就沒有結束。

那年冬天，她和這戶人家的兒子一起去籌備年貨，路上就遇到了嫡系家的長子。

那長子哪裡見過這般嬌俏的姑娘，瞪得眼睛都直了，一個勁兒的流哈喇子。

從這之後，麻煩就開始了。

登門說媒的，主家來訪威逼利誘的，幾乎踏破了門檻，令人煩不勝煩。

這戶人家的家主雖不是人中豪傑，卻也頗懂人情世故，知道主家得罪不起，便每每以各種理由搪塞，倒也能護住一時。

過了一段時間，這些人便不再登門，日子又回到了往日的清靜，似乎這些人全都放棄了。

可惜好景不長，才過了年頭，眼瞅著正月十五元宵將至，忽然有一小股流兵輾轉至此。

他們自稱是什麼桂王的人馬，打著反清復明的口號，趁著夜深人靜之際就衝進了她家裡燒殺搶砸，一家六口全部殞命，只有她被控制住了。

就在她驚慌失措之際，門外忽然轉進來一個人，笑眯眯的跟那些桂王的人馬挨個兒打了招呼，那些人便離開了院子。

當她看清來人的面孔時，一瞬間，她就都明白了。

那是主家的長子！

這些所謂的桂王的人馬，不過是一群山賊土匪，被人找過來演了一場戲而已。

而這場戲的目的，不過是為了得到她的手段而已。

想到這兒，她不禁萬念俱灰，眼看著那長子越走越近，她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竟然跑過去抓起了牆角的砒霜，一口氣全部吞了下去。

故事到這兒，她的聲音就停住了。

我以為是勾起了她不好的回憶，正想要安慰安慰她，卻看見她指著桌上的一堆包裝袋，正盯著我看。

好傢夥，合著東西吃完了就不講了是吧？

那時候不像現在這樣流行點外賣，所以大半夜的，我還真沒辦法給她找吃的。

我選擇性的裝作沒看到，問她：「你怎麼看上去，並沒有很難過的樣子？」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萬一人家很難過呢，只是看在零食的面子上才忍住情緒給我講故事呢，我這不是揭人家傷疤么不是？

她並沒有察覺到我情緒的異樣，只是搖了搖頭，道：「已經過去那麼久了，我已經記不住當時的那種悲痛了，我只能記得有這件事而已。」

見她並不打算繼續往下講，我也沒轍了，只好攤了攤手，問道：「要不，給你再泡杯茶？」

她搖了搖頭，起身道：「我該走了。」

說著，整個人就輕飄飄的向陽台飄去，沒有絲毫阻礙的就飄出了陽台。

我連忙追過去，大聲問道：「你下一次什麼時候過來？」

「公子若要再聽故事，每逢朔望子時便可相見。」

說著，她的身影就漸漸的模糊，最終完全消失在空氣之中。

在她消失之後，一絲金色的細線便立即劃破了天邊。

我這才意識到，我坐在這裡，和她攀談了整整一宿。

我的精神有些恍惚，甚至懷疑昨晚經歷的事情的真實性。

要不是我的褲子已經幹了，散發著淡淡的尿騷味，我打死都不敢相信，我第一次遇見鬼，居然還能和她攀談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