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二章 傷離別

第〇二章 傷離別

直至深夜,領頭的千夫長才宣布大家可以休息,可大家手中既無帳篷也無像樣的被褥。

已經是十月,夜裡也是十分寒冷,大家雖有怨言,但想到既然來了軍營,也不可能挑三揀四,便紛紛去找背風的地方休息,偶爾還有人為爭奪舒適的地方爭吵起來。

蕭啟一言不發,看了看周圍,隨意找了一個略微平整的地方躺下,誰知那個李有才也跟了過來。

對於這個人,蕭啟談不上討厭,但一直略顯寂寞的童年讓他對巧舌如簧的人有著淡淡的排斥,便下意識的挪了挪身子。

李有才恍若未覺,湊過來道:「美人兒哥哥,咱們一起睡吧!暖和。」

蕭啟低下頭沒有答話,李有才就當他答應了,麻利的躺在他身邊。

兩人沉默了一陣,李有才忽然支起身子道:「你為什麼當兵啊?」

蕭啟嘆口氣,輕聲道:「為了錢啊。」

李有才也學著他嘆了口氣,說道:「為了錢啊。」學的惟妙惟肖。

說完,大笑起來,笑完才道:「我才不是為了錢呢!當兵多有意思啊!我老爹一直不同意,這不,他一蹬腿我就來了!」

看蕭啟不解,李有才又說道:「逗你呢?我爹死了,我又沒什麼本事,就跑來當兵了。」

兩人沉默了一陣,李有才有道:「老哥,你聽說過千夫營嗎?」

蕭啟警覺道:「沒有。」

李有才說:「我也是問了軍官才知道的,他說我們不全是到前線打仗,考試通過的可以加入千夫營。如果能出來的話,就是軍官了,我想進千夫營,你呢?」

蕭啟道:「我不知道。」

李有才又說:「你也是識字的吧!我打聽了,住進這個大帳的都是能參加考試的。你想想啊!要是普通士兵,得熬多久才能當上百夫長啊!還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死了。咱們呢?只要進了千夫營,出來就是千夫長,多好啊!」

蕭啟沒有回答,正好走過的矮胖小夥子白了李有才一眼,道:「你以為出來容易啊?每次進千夫營的都有五百人,可出來的呢?連二十個都不到!其他的還不都死裡面了。」

李有才一聽,嚇得縮了縮脖子,喊道:「媽呀!老子還以為進去了就能當千夫長呢!」

這時,一個軍官打扮的人走了進來,沖李有才吼道:「叫什麼叫!吃飯了!」

吃飯時,蕭啟雖然三天都沒怎麼吃東西,卻仍沒有胃口,就端著碗在哪裡發獃。沒想到李有才又湊到蕭啟跟前,低聲和他說:「你給考官送銀子了嗎?」

蕭啟搖了搖頭,李有才又變戲法似的從懷裡掏出一小塊銀子對蕭啟說:「給,你把這個送給那邊那個大帳里一個留鬍子的人,他就是考官。」

蕭啟一愣,李有才捅捅他,道:「老哥,還愣著幹什麼啊!快去啊!咱們帳的人都送過了。你進去就說你是他表侄,他就見你了。」

蕭啟搖搖頭道:「還是算了吧!我不去了。」

李有才道:「去吧!大家都去了就你不去多虧啊!」

蕭啟還是搖搖頭。

李有才又說:「老哥,小弟沒別的意思,就是看你順眼,可不是喜歡你哦!」

蕭啟笑了:「我還是不送了,大家都送了也就沒有區別了。」李有才想了想,說道:「也對哈!那小弟就祝老哥高中了!」說著,還有模有樣的行了個禮。

吃完飯,軍官把蕭啟他們都叫到了一起,說道:「你們也都聽說了,能進這個大帳的人。都有機會進入千夫營。什麼是千夫營呢?我來說一下。千夫營是白大元帥帳下的一個專門培養軍官的專屬營,從裡面出來的,都能當上千夫長。你們看我,當兵十五年,才混上一個百夫長。您們都識字,這就比我強啊!等到了宋城,你們就要參加千夫營的考試了,具體考什麼也不是我這個官級的人能知道的,你們就自求多福吧!要我說你們讀書人啊!有時也是迂腐,我們村啊有一個秀才……」

見軍官還要絮絮叨叨地說些無關的話,李有才忍不住了,輕聲對蕭啟說:「你想知道考什麼嗎?」

蕭啟搖搖頭。李有才又說:「我聽那個考官說了,要考三十六計中的一計,你好好準備吧。」

蕭啟點點頭,並不說話。那個軍官雖是個標準的武夫,但出奇的能說,知道大家哈欠連連,才戀戀不捨的閉上了嘴,讓大家回去休息。

晚上,蕭啟怎麼也睡不著,就輕輕的翻了幾次身。李有才聽見這裡有動靜,就輕聲問道:「老哥,沒睡著吧?」

蕭啟應了一聲,李有才問道:「你家還有什麼人啊?」蕭啟答道:「我家還有爹和六個哥哥。」「哇!」李有才一聽坐了起來,問道:「你家人好多啊!哥哥都娶妻了?」

蕭啟道:「就我和六哥未曾。」「哦。」李有才應道。「我家就我和爹兩個人,爹是個教書先生,很兇的,整天就知道逼我讀書。我要是跑出去玩被他抓住他就狠狠的打我。我知道,爹希望我好好讀書出人頭地,可爹學問那麼好,不也窮困潦倒以教書為生嗎?我家最困難的時候,過年家裡只剩下半碗糠,還是隔壁張嬸看我家可憐,給送了一碗餃子。」

說到這裡,李有才抽泣起來「後來爹病了,家裡沒錢買葯,我要賣書換錢,爹不肯,說什麼書中自有黃金屋,可我爹讀了半輩子書,還不是只有兩間土坯房……後來爹病的不行了,拉著我的手要我發誓好好讀書,出人頭地,我答應了。可……爹死後,連個送的人都沒有。枉我爹教出了五個秀才,他們一個也沒來,怕我……怕我向他們借錢……」

李有才吸了吸鼻涕,繼續說:「可憐我爹,教了一輩子書,到頭來連口像樣的棺材都沒有。還是我把房子買了才不致讓我爹無法安葬。葬了我爹后,我就報名參了軍,我想,懂文章不能過上好日子那當兵總可以吧!誰想進了軍營才知道普通士兵的命根本不算什麼?進了千夫營才有希望。我把安葬我爹剩下的銀子都給了考官,希望能進千夫營,哪知道即使進了千夫營也不一定能活著出來。老哥……我該怎麼辦啊?」

蕭啟不語,握著李有才的手輕輕的拍著,直到他抽泣著睡著。這個李有才,和剛才那個毫不猶豫掏銀子給自己的人判若兩人。果然,出來后,有很多人看不透……

蕭啟抬起頭,看向北方的群山,印象中無比高大的葬馬山,已經掩映在群山中不見蹤跡,更不要說家鄉的身影。自此一去,恐無歸期,此情此景,恐怕只能在夢裡看到。從軍一路,等於將性命交給了未知的未來,即使有命回來,那時見到的山川河流,恐怕也不再是如今的景象,而自己,恐怕也不會再有同當年欣賞它們一樣的心境。

父親,哥哥們,自己曾經以為可以一生一世相守的人們,恐怕相見都成了奢望。即使自己能夠回來,那時的父兄,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那時的自己,不知會不會像每天回家一樣,笑著飛奔到父親懷裡,享受父親的愛撫和哥哥們的疼愛。

這個決定,蕭啟並不後悔,作為家裡的男丁,自己有責任為這個家分擔一切,只是希望,倔強的父親能夠原諒自己的不辭而別,日漸衰老的父親能夠等到自己回家的那一天。

蕭啟希望,戰亂能夠早一天平息,到時,自己還能做回那個普通的打柴少年,可這個願望,會成為奢望嗎?

蕭啟輕嘆,可自己,又有什麼選擇呢?

身為守陵村的賤奴,除了易名從軍,又怎能短時間弄到那麼多銀子?作為最小的男丁,解救家族於危難,自然義不容辭,可此刻,為什麼會有千般不願,不願離開故土,不願走上戰場投身殺戮,可……更不願看到父兄衣食無著甚至……餓死。

蕭啟不知道,自己走上這條路是不是對的,可如今,也只能走下去。

「佐君王,安天下,定四海……」曹明宦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天命不可違……」石頭叔知道自己決定從軍時如是說。

可是……真正的天命又是什麼?又會給自己帶來什麼?蕭啟不知道。

曹明宦,那個教給自己占卜秘法的人一直強調,切切不可在三十歲前佔比自己的命運,因為人不到三十,命根未穩,妄然占卜,只會早夭。

可是?他也拒絕替自己占卜命運,至少沒有告訴自己,直到他,從容赴死,走入一片烈火中。

曹明宦,這個讓人聞風喪膽的一代名將,終成一個傳說。如果早知道結果,自己當時,會不會不救他?

蕭啟摸了摸隨身的掛墜兒,那是曹明宦死前留給自己的東西,自己答應他,一定會交給他的親人。

對於這個東西,自己不能說絲毫沒有好奇。

當時交給自己時,自己也萬分疑惑,身為守陵賤奴,根本毫無出頭之日,又怎會遇到他的親人。

今日看來,也許他早就預知了自己的命運。

蕭啟輕輕一嘆,望著微微發亮的天色,站起身來。雖然一夜未眠,卻絲毫不覺疲憊,幾個吐納,將身中的濁氣排出,看著已經開始蘇醒的袍澤,心中已恢復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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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君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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