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碑林中

也許無極門，是恢復了數千年前，開山祖師第一次來到這裡時的寧靜。

又有幾隻白色的仙鶴，振翅飛來，降臨溪水，尋覓著魚兒，好一番仙境氣韻。

吳盛雙眼無光，氣息微弱，不禁淚流滿面，看著這神仙般的場所，看著不遠處仙鶴山水，萬千風光，終於哽咽道：「多好的一方風水寶地，鍾靈毓秀，物實天華……若不是我無極門昔年缺失一卷《鶴唳神功》，又怎麼會有後世這數不盡的凄涼和悲慘，以至於玷污了這一方超然物外的神仙天境。」

說罷，吳勝耗儘力氣，才支撐起身體，回頭看看，無極門已是半空，門可羅雀。

吳鳴伏在父親身邊，緊咬牙關，卻是一聲不吭。

毫無疑問，吳鳴幼小的心靈已經深深烙下了一個印記：沒有物質基礎，縱然是神仙也逍遙不下去的。無極門的盛衰榮辱，便很好的印證了這一點。

吳盛顫顫巍巍，卻是緊緊拉著吳鳴的手，道：「鳴兒，為父這裡有《天煞心法》，還有前往天煞洞天的地圖，你收好了，日後或有大用。我看你心性頑強，日後必定成大氣候。另外，我無極門還有二卷《鶴唳神功》，我也一併都傳給你，你要收好。」

吳鳴使勁點頭。

吳盛氣息更加微弱，勉強道：「為父忍辱負重，只為振興無極門，卻想不到誤入歧途，惹來滅門之禍，已是我無極門的千古罪人。時也，命也。」

吳鳴使勁搖頭，道：「不，爹，你不是的，你這一切，都是為了無極門，我們……我們大家都會理解你的。」

吳盛笑笑，最後摸了摸吳鳴，說：「只怪為父修鍊《天煞心法》太晚，因而不能控制其威，才成為邪惡。你還小，你有很長的時間，可以從最基礎的開初階段修鍊，必定能夠收邪為正，化惡為良。《天煞心法》雖然隸屬邪惡門派，然而卻是真正上乘的心法，決不遜色玄令門的那些絕學。修練其道，必能大成。」

吳鳴也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否真的悔悟了，在這彌留之際，竟還是念念不忘《天煞心法》。若無這《天煞心法》，也沒有父親自滅無極門之禍。看來這《天煞心法》，能夠迷人心智，讓人痴狂入顛。

但一切已經無法挽回，再說什麼也是無益，吳鳴只有點頭答應，儘管怨恨這《天煞心法》，還是先安慰了一下父親。

吳盛一口氣拿出《天煞心法》一小冊，《鶴唳神功》二卷，還有千年地圖一份，交給吳鳴，看著吳鳴拿在手裡，他也如釋重負，臉上竟然有了許多血色，看上去也健康多了。

鳴香淚光盈盈，心知這是迴光返照。

吳盛又笑了笑，說：「鳴兒，你知道為什麼取名一個鳴？」

吳鳴點頭，道：「知道，爹一定是想讓我一鳴驚人，因而取名一個鳴。」

只是按照娘那日離家出走前的說法，「鳴」一字確實是嘹亮，可惜跟「吳」一字搭配之後，喊起來就不是那個味兒了，好像就成無鳴了吧？沒有鳴聲，一蹶不振。就算不是無鳴，那或者是無名，默默無聞，終此一生。總之，假如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所謂魔咒，那麼吳鳴，顯然是無極門的下一任魔咒代言人！

無極門，掌門吳鳴，註定了無名，無鳴。

假如真的有這魔咒，吳鳴，作為無極門碩果僅存的最後一個弟子，那無極門，恐怕是永無出頭之日了。

吳盛卻搖搖頭，說：「鳴兒，你錯了，為父之所以為你取名一個鳴字，並非取意於一鳴驚人，更不是為了要你日後大紅大紫，鳴聲如九天雄鷹，而是……是……是為了鳴花谷。」

「啊，為了鳴花谷！」吳鳴呆了一下。

鳴香也稍感意外。

吳盛點頭，道：「是的。在為父還是熱血青年的時候，有次探險，竟然遇到洪荒古獸，險些葬身那野獸之腹，曾得鳴花穀穀主，空音夫人救助，以玉簫吹出一曲千古絕唱，安撫蠱惑住那古獸，這才得以抽身逃出。自此，為父便和鳴花谷產生不解之緣。」

吳鳴想不到父親身上，也有這許多隱藏的傳奇，想必這些經歷，是發生在風雲門事件之前的，那個時候，娘還沒有作為二大門派溝通感情的橋樑嫁過來。原來父親，也是有私情啊，難怪那個晚上，會那樣絕情地驅趕母親離去。

吳鳴心中，更添幾分苦楚。

吳盛繼續道：「一來二去，為父和空音夫人，也是日久生情，勢難割捨。在長期琴棋書畫的交流中，感情愈來愈深，深至不可自拔。可是空音夫人向來痛恨我正道，每每談起必定咬牙切齒，後來終於還是得知我是無極門後裔，身懷掌門信物，便翻臉無情，不再理我。我有意撇開門戶偏見，可惜空音夫人不相信正道也有真心實意的好男人。此事古難全，再怎麼解釋也是無用，自此再未相見。只得叫你鳴兒，也是為了懷念這段際遇。」

鳴香也略有耳聞，吳盛和鳴花穀穀主，曾有些故事，卻想不到竟然是這樣一段經歷。

吳鳴雖然很想知道，父親既然已經跟那空音夫人分裂，為何又去了鳴花谷，和鳴香有染？但是以他的性格，卻是沒有多問。更何況眼下情形，又何苦還去問那些兒女事情。

吳盛之所以還要去鳴花谷，也是因了一段孽緣未了。

那空音夫人鬱鬱寡歡多年之後，身染絕症，終歸還是割捨不下某段刻骨銘心的情誼，雖然臨死都不肯相信正道有表裡如一的男人，卻也想要最後再看看這位曾經相戀的正道掌門，因而飛鶴傳書（這隻鶴是吳盛送給空音夫人玩的，雖然正邪不能兩立，吳盛忍痛割愛離去，鶴卻還在空音夫人身邊，這才能夠聯絡上）。得知實情之後，吳盛自然不能不去，心中痛苦，自古紅顏薄命，果然不假，自己痴心摯愛的女人，竟然這樣一個下場。

鳴香是空音夫人收的關門弟子，十分喜愛這丫頭的性子，敢愛敢恨，便把谷主大權傳她，生平所學都盡數交給了她。那日吳盛匆匆趕到，正好鳴香看到，她早知道有正道掌門要來拜訪，眼巴巴想一睹風範，當旭日東升的時候，果然看到，當時便被這位正道掌門的儒雅氣質深深吸引，一見鍾情了。

而空音夫人呢，似乎也想考驗一下，這位正道掌門，是否用情專一，看那鳴香對吳盛眉目含情，她竟然不告訴鳴香，她和吳盛有何姻緣狀況，任憑鳴香的感情泛濫下去。

吳盛果然沒有讓空音夫人失望，愛夫人不果，轉而愛上鳴香。好在這一切，空音夫人是看不到了，吳盛抵達鳴花谷當天深夜，紅顏薄命的她了卻了最後一樁心愿，便撒手人寰。在天之靈未散，只怕更要幽怨三分，果真正道沒一個能夠守住貞操的男子。

吳盛失去紅顏知己，感覺人生也變得暗淡無光，再加上無極門的處境，長期壓抑的情懷，竟然激發他的野性，再無別的追求，更無別的雜念了，發誓一定要找到千年古圖上所記載的邪道蓋世秘籍，振興無極門，也算他後半生唯一的樂趣。

而一路上有鳴香陪伴，解決許多他解決不了的問題，二人感情日深。若非鳴香聰明伶俐，膽大心細，恐怕吳盛也不可能憑藉千年地圖，找到《天煞心法》。感情因此抵達一個**。

吳盛忽然笑了起來，他的眼前出現了空音夫人，她正向他招手。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

彷彿有哀婉凄回的歌聲，回蕩在整個溪水之上。

吳盛的雙手已無力氣，他再清楚不過，自己大限將至，胸中反而釋然，他笑著放開吳鳴，說：「鳴兒，你便是因為這鳴花谷而出生的。記住，邪道中的女子，率真，烈性，比之正道女子，反倒安全可愛多了。邪道，未必是壞人，只是她們所走之路，與世俗傳統格格不入罷了。正邪二道，人性皆是紛紜複雜，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莫論正邪，只看忠奸。」

吳鳴使勁點頭。

「鳴兒，無極門崛起，便全在你身上了，一定要……要……」吳盛還沒有說完，便吐血而亡。

吳鳴頓是淚如泉湧。

幾天後。

在無極門歷代掌門碑林中，又添一座新碑。

【一百九十七代掌門——天裕飛雄吳盛之墓】

新碑上，是仙氣氤氳的一些記載，關於吳盛生平事迹，有哪些貢獻。

鳴香看著碑石，眼眶中閃爍淚光。

心裡，鳴香也是空蕩蕩的，一切就這樣結束了嗎？

看著吳鳴，鳴香柔聲道：「小鳴，跟我走嗎？」

吳鳴毅然搖頭，道：「不，你自己走吧，我是無極門的，以後無極門，就靠我一個人了。」

鳴香沉吟良久，還是說：「小鳴，你……你真的不走嗎？我鳴花谷，有很多高手，列舉出來，可是不得了，真要跟正道諸派同台競技，只怕也要殺進前二十名的，我們可以幫助你的。你還小，你不能自己照顧自己，等你長大了，再振興無極門也不遲。」

吳鳴搖頭，道：「不，我不跟你去鳴花谷。自古正邪殊途，雖然你是好人，鳴花谷也未必是作惡多端的門派，但是無極門和鳴花谷，不能混為一談。」

鳴香聽了，神色黯然，看看吳鳴，感覺這個少年，和他的父親，有很大不同。

鳴香終於沒有再說什麼，和那十幾個鳴花谷的女子，慢慢走了。

吳鳴看著鳴香離去，心中竟然也是有些依戀之情，但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忍淚斬斷感情，就連一句「再見」都沒有。

只剩下碑林中，西風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