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幡然悔悟

第一章 幡然悔悟

秋雨過後的上京城內已有幾分凜冬的寒意。

淳安候府在達官貴人聚集修文坊內並不算豪門大戶,祖上雖也是大乾王朝的開國功臣,這侯爵世襲至今,這雲家也傳承了有三百餘年了,但隨着天下大治,盛世到臨,以功勛、武道傳家的勛貴一流愈發無用武之地,地位急劇下降,這宅子也有幾十年沒擴建了,與其毗鄰的是刑部侍郎楊如昭家的宅子,在朝野之中,也算是手握實權之輩,與其相比自然是寒磣了許多。侯府前院是世家臉面,年年都要休整,也還能看,但後院老宅卻已荒廢多年,便有些破敗荒涼了。

連riyin雨,後院水渠堵塞,排水不暢,已經跟泥塘子沒什麼區別了。

散發着惡臭的淤泥隨着木耙艱難的掘動,從yin溝中被帶了出來,一個四十齣頭的婦人赤著雙腳沾在泥水之中,寒意沁骨的雨水已經讓她雙腳凍的通紅,透過黑sè的污泥依舊能分辨的出腳上的皮膚極為白皙、柔嫩,沒有一個老繭,想必這婦人很少從事這等活計,絕非那種終年往ri赤著雙腳在田裏勞作的農婦。

婦人微微皺着眉,眼角細密的皺紋已讓她容顏不在,但從神情氣質上看,這婦人幾年之前應該還是一個極為漂亮、甚至很有地位的女人。

只可惜如今污泥沾身,布衣荊釵也無法襯托出任何姿容,四周又散發着陣陣惡臭,讓人只會掩鼻而過。

「張氏,我家夫人發話了,這老宅的污水再溢到花園中去,便請你們從這裏搬出去。」在yin溝遠處的院門前一塊,還勉強算是乾淨,一個穿着素sè棉衫的清秀侍女用輕捂著鼻子隱含厭惡的說道,她不願往院子裏走進一步,從袖中取出一個錢囊隨手掛在了身旁的樹杈上,「這個月瀟公子的例錢放在這裏了,另外,夫人讓我問你一句,公子已經曠課整整七天了,若不打算再去國子監念書,那二兩銀子的紙墨錢今後便不發了,每月的例錢從五兩銀子削減到三兩。」

婦人一直低頭做事,只管清理水溝中的淤泥,待那侍女說完了,這才放下鐵耙,赤着腳走過去將掛在樹杈上的錢囊摘了下來,隨手拿着。

「這yin溝讓我掏出來,水便通了,不會再流進花園之中去的,瀟兒傷還未好,等身體養的差不多了還是會國子監念書的。」

婦人說話聲音很平穩,語速稍有些慢,雖然那侍女神sè不善而且言語之中逼迫甚緊,她臉上始終保持着那種寵辱不驚的平靜,好像是久居上位養成的氣質。

「那就這樣,我先回去交差了。」

那侍女似乎感覺天有些冷,忍不住輕輕跺了跺腳,目光來回亂瞟,不敢與張氏接觸,儘可能的掩飾著內心的不安。

雖然她背後有夫人撐腰,可每次面對張氏時,總是有種心虛的感覺,畢竟眼前這個衣着樸素的婦人曾是這座侯府的女主人。

屋外的談話聲就好像屋檐上低落的雨水,泛著冷清,卻始終縈繞在耳邊。

床上的少年氣息有些微弱,雙眼微微睜著,似醒非醒,額頭上矇著厚厚一塊紗布,好像被鈍器擊傷了腦袋。

如今雖然臉sè蒼白毫無血sè,可依舊難掩那份的清秀,皮膚白皙如玉,眼睛閉着也給人一種水汪汪的感覺,眼角微微上挑,猶如丹鳳。

若將發冠梳成女髻,簡直有傾城之姿,即使以男兒身,這般容貌也足以讓世間圈養孌童的豪門貴族為此趨之若鶩。

這清秀少年乃是淳安候長子,名字與他容貌也頗有相通之處,有些溫婉,是其祖父所取,姓雲名瀟,暮雨瀟瀟的瀟,只是想讓這孩子今後多幾分書卷氣。結果沒料到這孩子長大以後生的這般秀氣,成了人笑柄,為此也招惹了不少麻煩。便是他頭上這傷也是因此而來,被人以此取笑,然後一怒之下與人大打出手。

結果被凳子砸中了後腦,若非國子監里有御醫坐鎮,醫治的及時,只怕小命都不保了。

按理說武勛世家的長子武道修為應是不俗,跟人打架不至於落得這般凄慘,可這雲瀟偏偏是個另類,先天體虛,不適合練武,這才棄武從文,在詩書方面倒頗有才氣,十三歲便考中了秀才,還獲得了進國子監讀書的資格,總算向人證明了自己不是百無一用的廢物。可惜一場變故卻讓這雲瀟深受打擊,從此之後破罐子破摔,脾氣變得暴躁易怒,做什麼也不上心,學業自然也是一落千丈,這下真成了廢物,而那場變故也是他堂堂侯府長子落得如今這步田地的原因所在。

雲瀟的母親張氏,也算是名門之後,本是淳安候雲韜的正妻。

天授二十七年,便是雲瀟十四歲的時候,剛考取生員不久,淮南道布政使張庭芳侵吞稅款、徇私枉法,遭淮南道各大世家、商會聯名彈劾,御史台欽差調查屬實,道宗皇帝震怒,被處以極刑,腰斬棄市,而這張庭芳便是雲瀟的外公,受此牽連,雲瀟生母張氏被削去誥命頭銜,若非顧忌雲家為武勛世家,只怕也要受到株連,不過正室夫人的身份是保不住了,如今張氏在侯府之中,連個妾都算不上,是領了休書的,都沒有資格住進侯府,還是雲瀟不顧xing命爭取,才能在老宅中容身。

母親的身份沒了,但云瀟的仍是侯府長子的身份卻不會改變的。

可如今雲韜的正室夫人盧氏,卻是一個極為強勢的女人,也誕有一子,叫做雲煊。

比雲瀟只小一歲,而且武道造詣極高,年紀輕輕便能拉開三石強弓,可謂前途無量。

只可惜有雲瀟這個侯府長子跟這礙著,雲煊便很難繼承爵位。

而雲韜近幾年卻一直在北荒與突厥作戰,家中一切事務都由盧氏一手把持,雲瀟這處境遭遇便可想而知了。

若是懂事的孩子,身處險境應該懂得明哲保身,可這雲瀟卻成天惹事生非,不知進退,正中盧氏下懷,不僅毀了前程,還讓張氏為此cāo碎了心。

「自己當年真是一個混蛋啊。」雲瀟蜷縮在溫暖的被窩裏,聽着耳邊清冷的雨水聲,直至言語聲散去,他已明白時光似倒流回了十年之前。

他也不知自己如今已在床上躺了多久,關節都已經僵硬了,一動便酸痛難忍,但和之前所承受的一切相比,這些痛苦實在太微不足道了,而且這種真實的感覺也提醒着他,眼前所看見的這一幕並非是夢境,而是真的,他睜着眼,怔怔的看着頭頂的房梁,生著青苔的粗大圓木,旁邊那一根根像是肋骨的檁木,佈滿了灰塵,一種熟悉的感覺伴隨着那些陳舊的記憶湧上心頭,這應該是外公出事,母親剛被休掉之後的那幾年,自己一氣之下便隨母親搬到了後院老宅之中。

那段時光是他這輩子最為痛苦的記憶,母親被休,而他也失去了家中長子應有的地位與尊嚴,每天過着渾渾噩噩的生活。

所做的一切看似是在抗爭,實則是自暴自棄,一點沒有改變當時的現狀,反而親手毀掉了自己的人生,最終連整個雲家都葬送在了他手中。

痛苦的記憶總伴隨着難以言述的內疚,當年若非自己年少輕狂不知進退,未嘗不是沒有可能阻止那些事情發生。

外公出事使得母親也遭受牽連,此事當時影響太大震驚朝野,非自己所能左右,但只要自己忍辱負重,不由著xing子胡來,以致於中了盧氏下懷,也不會導致母親處境逾漸艱難,最終在自己十八歲那年鬱鬱而終,因為此事,還與父親反目成仇,卻從未反省過自己這些年所做所為,完全被仇恨蒙蔽了雙眼。

為了向盧氏復仇,他不惜與刑部侍郎楊如釗勾結,並依仗道術,從父親書房之中偷出了幾封密信。

本來這幾份密信只是有關盧氏娘家私販軍馬的證據,雲瀟也只是想借這些罪名查抄盧家,讓盧氏重蹈母親當年覆轍,卻沒想過要害其他人,尤其是自己的父親。

結果被楊如釗擺了一道,從盧家私販軍馬的案件中順藤摸瓜查出淳安候雲韜私通元蒙帝國的罪證。

父親當年到底有沒有私通元蒙帝國,雲瀟不清楚。

但因自己的過錯,卻導致雲家上下滿門抄斬,而他自己也未能逃脫牽連。

作為雲家長子,他極為悲慘的與父親淳安候雲韜一同被判處了凌遲之刑,被劊子手活活割了一千三百多刀才死,不折不扣的千刀萬剮,而整個過程他沒有哼一聲,不僅僅是因為內疚與悔恨,還有父親給他的莫大勇氣,他犯下如此大的過錯,父親並沒有任何打罵,甚至沒有一絲遷怒,兩人見面,他只說了一句話:「瀟兒,這些年苦了你了。」當盧氏哭天搶地咒罵自己是喪門星的時候,父親只說了一句話來維護自己,「我相信我瀟兒只是做錯事,而不是做壞事。」

當他親眼看着劊子手從父親身上割下第一塊肉的時候,父親也只與他說了一句話,「我雲韜的兒子,即便死也不能折了脊樑,不準哭!」

直到那時他才明白父親這些年從來沒有想過要讓盧氏之子云煊取代自己,至始至終,他都將自己當作侯府長子看待。

只是一直在關外作戰不曾歸家,家中一切被盧氏把持,才無暇照顧自己。

而自己卻誤解了父親,並辜負了他,如一塊無法雕琢的朽木,挫折將他的身上的劣xing暴露無遺,整ri與人鬥氣較勁,卻不知上進,紈絝行徑不改,母親被自己氣死之後,又遷怒盧氏和父親,最終被仇恨沖昏了頭腦,遭外人蠱惑利用,才導致了這一切的發生,整個雲家都成了他內心仇恨的犧牲。

看着父親渾身鮮血橫流,白骨隱現,雲瀟悲慟不已,悔不當初,可一切都太晚了,他想道歉認錯,想手刃那老jiān巨滑的楊如釗,可是劊子手並沒有給他任何機會,所有的話都被塞進嘴裏的一個麻核桃堵了回去,隨後便陷入了千刀萬剮的痛苦中,不僅僅是身體,還有心,被內疚和悔恨戳的千瘡百孔。

人之將死,方才幡然悔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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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傾三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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