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番外:春與蕭啟森

第52章 番外:春與蕭啟森

春天是萬物復甦的季節。

窗外是草長鶯飛二月天,透過實驗室的窗戶往下俯瞰,我能夠看見大學操場上的善男信女們在草坪上說說笑笑。

他們時不時相擁,時不時看著對方羞澀靦腆地笑。

在明媚的陽光下任憑情慾燃燒。

人,天生就是荷爾蒙的奴隸,多巴胺的僕人。

就像動物世界里趙春祥老師的念白一樣。

「春天到了,又到了交配的季節。」

繁衍是人的本能,談戀愛並不是什麼壞事。

只是這對於我來說,這似乎有些難以理解。

愛情的甜我看別人享受過,愛情的苦我也看別人吃過。

只是代入到自己身上,似乎就缺少了實感。

簡單來說,我既不明白人為什麼要戀愛,也想象不到自己談戀愛以後會是什麼樣子。

昨天,小師妹在實驗室里痛哭流涕,毫不客氣地用完了我用五元錢新買的大包紙巾,洋洋洒洒地怒斥自己的男朋友是個劈腿渣男。

全文數萬字,慷慨激昂,抑揚頓挫,洋洋洒洒,聲色俱厲。

詳盡不輸出師表,抒情更勝陳情表,實在令我汗顏。

這小小的生物實驗室怎麼能夠容得下這樣一個冉冉升起的文學新星,實在屈才。

倘若她將此等造詣放在論文之上,一天一篇sci不為過,恐怕到時候就是我叫她師姐了。

結果第二天早上,她就笑嘻嘻地向我請了假,說先前的事只是誤會,騰出時間陪男朋友去了。

豈有此理,那我的餐巾紙豈不是白白犧牲!

我去找了一趟導師,希望他能夠報銷,他很客氣,叫我沒事的話就趕快滾。

我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順便為我剛剛死去的那一批菌落緬懷。

我就一個問題,這玩意兒怎麼那麼難養活呢?生命的韌性呢?

這樣看來,我的博士畢業論文看起來又要難產了。

我正有一搭沒一搭的想著,我的導師就慌慌張張地推開了門。

「蕭啟森,準備一下,下午領導過來視察。」

看我老師慌張地反應,這次來的級別還不低,至少比我老師高得多。

又他媽視察,有個屁好看的,這些領導整天就喜歡瞎逛。

......

好看。

你們相信一見鍾情嗎?

她身量高挑,看起來很瘦,給人一種偏瘦弱的感覺,氣質很恬靜,很溫和,像一條清澈的溪流。

膚色偏白,頗有幾分林黛玉那種弱柳扶風的感覺。

她那天穿了一條淺色的長裙,長發,簡直就像是小說中走出來的少女。

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目光,她沖我友善地笑了笑,我觸電般收回自己的眼神,彷彿被什麼東西灼燒了一般。

「蕭啟森,你跟孟老介紹一下,我們這的設備儀器,給他講講你的研究方向。」

導師輕咳了兩聲,小聲對我囑咐道:

「小蕭,咱可是刀槍堆里滾出來的,咱可別丟份啊,」

「上點心,體現出你的素質來,你可是我最好的學生,孟老可是行業巨擘啊。」

「我和你的前途,可就靠這一戰啦。」

我無語。

我的導師資歷淺,又沒什麼學術上的背景,我們這攏共就大貓小貓兩三隻,當初我稀里糊塗就跟了他,啥項目都難做,我就差自己掏腰包做實驗了。

雖然他這樣說倒也沒錯,但總有幾分矮個子里拔將軍的感覺。

我像往常一樣領著孟老做著基本的介紹,但眼神卻止不住地向旁邊的長裙女孩飄過去。

她將長發攏在耳後,露出雪白的脖頸,很認真地聽著,時不時點點頭。

等到把這邊的東西介紹完,又洋洋洒洒地談了談我自己的實驗方向。

主要是土壤微生物的研究方向,以及有益菌的培育。

我寄希望於能夠人工培育出一種能夠降解土壤中有害物質的微生物,嘗試了幾種,卻始終缺少實質性的突破。

孟老思索了片刻后說道:

「你這個課題難度相當大,但卻是造福人類社會的好事。」

「不像有一些虛頭巴腦的課題,純粹是為了論文而研究。」

「孟老,那邊還有會,要不我們...」

我的導師湊上來提醒了幾句,孟老點了點頭,隨後說道:

「春,你先在這裡呆一會兒吧,叫這個年輕人帶你在學校里逛逛也好,你們年輕人之間多交流,我這會估計要開半天。」

「好的,爺爺。」

春的聲音很好聽,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柔,卻又不至於像網上標榜溫柔的聲音那樣嬌柔做作。

這也許是生性溫柔的人,自帶的一種氣質吧,我說不清楚,畢竟我也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女孩。

我也才知道,這位業界頂頂大名的孟老,竟然是眼前這個女孩的爺爺,原本還以為是學生之類的。

孟老和導師兩人聊著閑天,自顧自地離開了。

徒留我和春留在實驗室里。

我正想著怎樣的開口比較得體。

她卻先一步對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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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剛剛...在偷看我吧。」

......

我微微一愣。

她身體微微前傾,一股清香縈繞在我的鼻尖,叫我無處可逃。

那細長的睫毛微垂,弄得我心裡發癢,下沉的眼皮卻遮掩不住眼中閃過的狡黠。

這猝不及防的話語讓我的臉頰有些發燙,慌忙移開了目光,向來通透的大腦彷彿被一團亂麻給堵住了一般,叫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開玩笑的,你衣服上有東西。」

她將我白色研究服上的一根髮絲捏起,隨後隨手彈向一邊。

「咳咳,我帶你在學校里逛逛吧。」

我輕咳了兩聲,以緩解自己剛剛呆愣的尷尬。

「好啊。」她朝我笑了笑。

我逃也似的走到她前面,心中思量起,從何處開始參觀比較好。

未名湖吧,那個地方不錯,她應該會喜歡。

......

她的確很漂亮。

一路上頻頻有人投來羨慕的目光。

女孩們羨慕她的漂亮,男孩則免不了羨慕我身邊有這樣的美人相伴。

我向來不希望這種被人群注視的感覺。

整天在實驗室里不見日光的我,更加經受不起目光的拷打。

也許這使得我的表情有一些僵硬。

「蕭同學,跟我在一起不開心嗎?」春直白地問道,對上她那發自內心的關心的眼神。

我差一點再次手足無措。

「我平常很少出來,所以有些不習慣罷了。」

聽著我的回答,她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是耐得住寂寞的類型呢。」

「...算是吧。」

我想了想,我倒是常常聽見師弟師妹們抱怨科研的枯燥。

但我卻並不這樣覺得。

孤單,安靜,有事可做卻又不過分勞累。

這對我來說就是理想中的充實人生。

「你怎麼知道我姓蕭啊?」

我忽然反應過來,疑惑地問道。

春笑道:

「工位上不是有寫嗎?」

我正感嘆於她的心細,就看見幾個年輕的學妹湊上來要春的聯繫方式。

「學姐,你好漂亮,能加個微信嗎?」

「我不是你們學校的學姐哦。」

她這樣說著,自然而然地和本校的學妹們攀談起來。

我憑欄眺望,彷彿自己對於這個學校才是一個外來人。

果然,溫柔的人對誰都溫柔,並不只有我是特殊的。

雨下給富人,也下給窮人;下給義人,也下給不義的人。

這真是一個慘痛的教訓。

......

我的師妹在實驗室里抽了抽鼻子,在空氣里嗅了嗅,接著狐疑地看向我。

「師哥,你還是我的師哥嗎?」

這短短的一天假期,難道把她僅有的一點腦細胞也折損了,那可真是大事不妙。

「我怎麼感覺你今天心情很低落,一整天都沒說一句話呢。」

「我平常不就這樣。」

我沒好氣地沖她翻了翻白眼。

「不對,我今天從你身上聞到一股戀愛的酸臭味。」

她皺著眉頭思索著,似乎在探討一個世界級的哲學問題。

「再加上你愁眉不展?...」

「單相思?」

她究竟是怎麼用鼻子從空氣中聞出這個信息的?這就是女生的第六感嗎?

我現在掉轉自己的研究課題還來得及嗎?我感覺她的這一特異功能已經足以成為我新研究的對象了。

見我沉默不語,她顯得非常激動。

「不會錯!雖然不知道了發生了,對這種事情一竅不通的師兄竟然戀愛了。」

愛情這種東西,來的時候或許沒辦法察覺,但離開的時候一定會讓人心裡空落落的。

我並不是一個喜歡騙自己的人,因此並不打算反駁她的話。

「不會吧,我才離開一天,一見鍾情?那個系?那個班?姓名?性別?」

她的問題像是雨後春筍般爆裂而出,叫我難以招架。

「性別?難不成還能是男的?」我挑了挑眉頭,沒好氣地說道。

她有些害羞地撓了撓頭:

「萬一呢,我又沒見你對女生感興趣過。」

「總之先別做實驗了,先從寫情書開始吧。」

「不是...我聽人說,表白是凱旋歌,不是衝鋒號啊。」

「有我做軍師,還能錯了不成。」

我感到身後一股強大的推背力,手上的托盤咣當落地,上面的試管也不負眾望的摔成了一地碎片。

「......」

「......」

我倆相顧無言,只得清理戰場,假裝無事發生。

......

明明我說了,我們可能以後再也不會見面了。

但師妹卻很執著。

「咱沒銀子,沒路子,靠的就是機會,機會來了接住了,咱就能翻身。」

「先預備著,總不會錯的。」

於是我洋洋洒洒地寫了好幾封。

奈何師妹是個嚴格的編輯,任憑我怎麼寫,她似乎都不甚滿意。

「這封寫的太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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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封寫的又太油膩...」

「這封...師哥...女孩子要的是浪漫,不是浪,你這寫的都是些什麼啊...」

「直接說我喜歡你不行嗎?」

我手足無措地問道。

她重重嘆了口氣。

「師哥,你笨拙的樣子,頗有你妹夫當年的風範啊。」

「至少委婉點唄。」

我想了想,寫了一個函數。

「r=a(1-sinθ)...」她疑惑地挑了挑眉頭,「這是啥啊。」

「笛卡爾心型函數。」

「哇,好土。」她誇張地吐了吐舌頭,「不過倒是真有你這個大直男的風格。」

我挑了挑眉頭,一把將信紙抽了回來。

「就這個了,做你自己科研任務去,少在這煩我了。」

「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吃飽飯罵廚子,念完經大和尚,這世道怎麼了?...」

我沒功夫理她的碎碎念。

她還會再來嗎?我這封信到底有沒有機會送出去?她會接受還是拒絕?如果拒絕又會說什麼?

我滿腦子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久久無法平靜。

......

她的確沒有再來過。

我傻裡傻氣的信也沒有機會送出去。

糟糕的事情卻先一步降臨到我身上。

「師哥,你別生氣,導師可能只是忘了...」

一向跳脫的師妹,此刻小心翼翼地勸道。

「忘了署名?這麼重要的事能忘了?」

我看著報紙上的報道,心中猛地升起一股邪火。

【重大突破!人工複合功能型菌落,繁殖迅速,可降解土壤多種有害物質,能使多種常見作物增產10%以上】

旁邊則是印著導師春風得意的笑臉。

「師哥,你冷靜一下,別...」

我聽不進任何的言語,任由怒火將整個人點燃,摔門而出,直直向著導師的辦公室衝去。

這是他單獨的辦公室,沒有別人。

我一腳踹開門了,隨後將那本期刊甩到了他的臉上。

「姓黃的,這就你他媽乾的破事?我跟你這麼幾年,你就這麼對我?」

他從一開始的發懵緩了過來,隨後竟然直接跪在了我的面前。

這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蕭啟森,你是天才,是金子,早晚都會發光的,而我是庸才,我想要向上爬,一定要通過這種卑劣的手段,你放過我吧,我到時候還你一篇文章!」

他說罷,重重地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額頭被磕破了皮,滲出血來,看起來格外讓我厭惡。

他平常對我們不錯。

不僅會跟我們開玩笑,對我們也是極好,非常有耐心。

出去聚餐也都是他掏腰包,也很少見他生氣。

這次的事是如此的突兀,他又如此乾脆扔下了錯誤。

我只覺得一陣眩暈感從腳底上升下來。

什麼還你一篇,什麼天才,什麼庸才?你也做研究,你也搞學術,你真的不明白那些東西代表著什麼嗎?

噁心。

我從沒有過這樣強烈地作嘔感,我幾乎要立刻將我的五臟六腑都嘔吐而出。

我隨手拿起旁邊花瓶,重重地給姓黃的頭上來了一下。

血同水一起在地磚上流淌。

看著他倒在地上,我心中竟然沒有害怕,渾渾噩噩地走出了房間。

......

我蒙著臉走在街上,靠著星巴克的牆根坐著。

看著人來人往,夜色迷濛,我忽然有些迷失了。

我該去哪兒呢?

一個殺人兇手,一個被背叛的人。

我甚至沒有辦法買些東西果腹,因為害怕被警察追蹤,我連手機都扔進了河裡,身上更是沒有現金。

正當我在街頭迷茫展望時。

眼神卻驟然間聚焦在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上。

那高挑的身影給我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我抬起頭,春將頭髮撩到耳後,正在沖我溫柔地笑。

我愣了一瞬,旋即反應過來,準備起身逃跑。

「他沒有死,現在應該在醫院裡吧。」

「你看這個。」

她將手機上的頭條新聞點開,伸到了我的眼前。

【學術造假!人工菌落培育者另有其人!】

「這是你的成果吧。」她微笑道,「現在回到正確的人手裡了。」

我忽然很想哭。

事實上,我也的確哭了。

在十字街頭的鬧市,我嚎啕大哭,被一個年紀差不多大的女孩攔在懷裡,輕輕拍著後背,哭得像個八個月大的孩子,引得路人頻頻回頭。

......

後來我的導師鋃鐺入獄,而我在春和孟老的幫助下徹底在學術界嶄露頭角,發光發亮,這一切的發展太過夢幻,讓我始料未及。

某一天的夜裡,春將我約了出來,我拿著那封存放了好久的信,以為它會在今天有了去處。

在一個私人的包間里,外面夜色正好,氣氛逐漸曖昧,我甚至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的打起了鼓。

「現在...我正式向你發出邀請,蕭啟森先生。」

春清了清嗓子,面前很鄭重,我還是第一次從隨和的她臉上看到這樣認真的神情。

這些年我收到過的大獎無數,出席過各種大會,但這種空前絕後的緊張感,卻是第一次體驗。

風聲中,我感覺自己的心跳漏拍了一下。

「要參與避難所計劃嗎?」

春問我,隨後將那個避難所計劃的牛皮紙袋,推到了我的面前。

牛皮紙的封帶上,寫著「機密」的警告字樣。

我的心情一下鎮靜下來,她示意我打開。

看完了以後,我問道:

「往後餘生都要呆在那些地下設施里嗎?」

「確切地說,是緊張的國際關係緩和之前。」

春女士解釋道,隨後又補充說,

「其實也差不多。」

「那你呢?」

「我自然也在其中。」

那豈不是說,我們將被派往不同的設施中服役,除非國際關係緩和,否則永遠不會再見了嗎?

我將口袋裡的信紙往兜里塞了塞。

抱歉,信紙先生,今天也不是一個好時機,你估計要繼續陪我再等一等了。

「抱歉...」

我說道,這樣的方案太過沉重,我的自我奉獻精神顯然沒有達到標準。

「不用抱歉,是我太為難你了...」春勉強地笑道,臉上是難以遮掩的失落,「畢竟...你大學的時候說過,自己算是個耐得住寂寞的人呢。」

「是我誤會了,今天的事還請您...」

「我願意。」我回答道。

今天的所有事都出乎預料,但我還是說出了我願意。

春愣了一愣,顯然不明白我為什麼轉換了口風。

那個男人能忍心自己心愛的女孩在眼前露出那樣失落的神情呢?

即使是天上的月亮,我也願意摘給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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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末日中漫步,直到世界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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