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8章 本朝與胥吏共天下

皇帝動動嘴，下面人跑斷腿。

閱卷官把三百來份卷子全都搬了來，總算找到了符合皇帝要求的那篇文章。

永安帝恨不得把這人點位狀元，但是怕群臣的反應太強烈，又退而求其次，說道：

「這篇可為探花！」

其他人也很好奇，這篇引起皇帝重視的文章，廬山真面目又是何等樣子。

然而，魏璟等人傳看的時候卻大失所望。

不是他們挑剔，實在是這文章缺乏風骨，不可為三鼎甲。

林如海額頭的青筋狠狠的跳了跳，就這種小垃圾，也配當探花？

當他們探花郎沒有含金量嗎？

就連魏璟和翟聞都忍不住皺眉，他們雖然是理學大家，但也不贊成臣子一味的順服皇帝。

有道是：「君有諍臣，不亡其國。」

就算是他們理學推崇的三綱五常，君為臣綱。也還有個前提是君王不昏庸呢。

君若不正，臣投他國，那也是君主的報應。

能寫出這等媚上的文章，將來怕也是個奸佞小人，再看試卷上，「圈」、「尖」、「點」間雜，顯然大部分閱卷官都不看好，直接給打到三甲同進士去了。

但是總不能和皇帝直說他舔的太噁心，所以不能選吧，皇帝的心思可以說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魏璟施施然的說道：

「陛下，這評卷的規矩，自來就是八個「圈」才能為一甲，稍遜者為二甲。如果試卷中「圈」、「尖」、「點」間雜，只能淪為三甲。

就算陛下特恩提拔，讓此等文章進一甲怕是也不能服眾啊！

陛下若是有意，給個二甲第七也就足夠了，狀元、榜眼、探花是要立為表率的。」

言外之意就是這篇文章的作者還不夠格。

永安帝略有些不滿，語氣淡淡的說道：

「既然一甲不成，那便傳臚吧！」

皇帝這抬咖的心思也太直白了。

眾人還想再勸，沒想到皇帝直接拂袖而去：

「朕乾綱獨斷，就這麼定了！」

眾人只能面面相覷，沒想到皇帝說不過，直接開始耍賴了。

金榜一發，又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如鯉魚躍龍門，兩萬裡面唯有三百，能夠從此脫得凡塵，化龍直上雲霄。

可惜，等到新科進士上任，林昀所期待的遠離皇帝的美好生活並沒有實現。

林昀抽抽噎噎，水溶嘻嘻哈哈。

「大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嗯哼！

水溶勾了勾唇：

「用腳丫子想都知道，為了牽制師父，那位是不會讓你跳出手掌心的，除非師父能致仕，不然我看你還是絕了出京的心吧。」

林昀現是一陣頹喪，緊接著又振作起來。

「爹他早就想要致仕了，只是不太好找借口。」

水溶也微微搖頭，有些無奈：

「你也知道那位針鼻兒一樣的心眼，若是不找個好機會，突兀的遞了摺子，他可不會覺得師父是激流勇退，反而會懷疑臣子是不是瞧不起他，或者只願侍奉先帝，不屑於當他的臣屬。」

林昀一拍大腿，沒錯，是皇帝的腦迴路了。

水溶大哥可真厲害，猜當今的心思是一猜一個準哇。

……

能夠從一屆罪人爬到首輔位置，張衡玉可不是吃素的，水溶都能想到的事情，他自然也洞若觀火。

深知皇帝疑心極重，酷愛弄權，閑下來就容易搞騷操作，張衡玉準備給皇帝找點麻煩事，省得成日里盯著他這個首輔找茬。

天下事千頭萬緒，他可沒心思，總是和任性的皇帝你來我往，拉拉扯扯。

「陛下，刑部上報的一件殺人案有疑，臣重新派人核查之後，方才發現真兇另有其人。」

「大膽，刑部是幹什麼吃的？」

不怪皇帝勃然大怒，實在是殺人者死，死刑的核實最終可要由他這個皇帝批複的，若是真出了冤假錯案，他這個皇帝也得背一部分的鍋，他可太冤了。

張衡玉不是來搞刑部的，所以迅速解釋清楚：

「也不怪刑部失職，實在是底下上報的證據可以說是鐵案如山，人證物證俱全。

重新核查之後方才發現，是當地衙門裡的書吏收受了賄賂，故意利用職務之便，偽造了一些證據。

當地的縣令雖然有失察之過，但也是被誤導了。」

張衡玉的主要目的卻不是這個已經塵埃落定的案子，他話鋒一轉，由冤案為切入點，上奏道：

「書吏之害，非僅此一例，乃貽害無窮矣。

從京城到地方，幾乎所有的衙門都是胥吏掌權，所謂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這些胥吏世代經營，父子相繼，已然尾大不掉，成為國之毒瘤，國之大害。

書吏通過抽換卷宗、偽造檔案文件等挾例弄權，無弊不舞，無惡不作，敲詐勒索，弄權索賄，罪行可以說是罄竹難書。

天下者州縣之積也，治亂興衰悉系乎此。」

張衡玉又繼續補刀：

「更有膽大包天之輩，膽敢偽造官文聖旨，都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底下卻流傳著一個說法：

本朝與胥吏共天下！」

這刀子扎的足夠深，永安帝幾乎立即就怒火沖霄。

天下是他的，江山是他的，什麼時候輪到這些老鼠一樣的胥吏指指點點了？

司徒恆生來金尊玉貴，錦衣玉食，打交道的都是朝廷的大員，五品以下，他連看一眼的功夫都欠奉。

如今一聽，可以說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這區區蒼蠅小吏竟然如此膽大包天，真是可惡至極。

水溶若有所思，小吏這點他倒是燈下黑忽略了。

書吏可以說是沒有編製的臨時工，卻比當官的飯碗更加穩定，流水的的知縣，鐵打的吏目可不是說假話。

胥吏的地位卑微，沒有上升渠道，權利卻巨大，更有甚者沒有任何監管機制，全靠頂上直屬的官員去管理，官員又沒有三頭六臂，難免會被欺瞞。

比如榮國府的二老爺，幹啥啥不行，除了他自己無能，更多的劣跡都是他麾下的幕僚和胥吏干出來的。

官員還有都察院定期進行"京察"和"大計"呢，並且還有御史監督，有錦衣軍監視。

書吏卻沒任何監管部門，畢竟從來沒聽說錦衣軍去盯著區區小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