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六章 繡閣暫避
柳少陽一路匿在馬車之中，耳聽得外面嘈雜漸去歸於寂靜，車子咕嚕嚕進了處大宅里進，心頭盤算：「這兩日燕兵圍城，京師必然戒嚴盤查。我與其出去徒惹府門中人再添殺孽，不如且在黃府這深宅大院裏待上幾日養好精神。到得燕兵破城一片混亂，再找朱允炆報仇雪恨！」
又過半晌，外面傳來了那周管家的聲音：「小姐，已經到咱自家的秀樓了！這幾日外面兵荒馬亂，小姐可千萬莫要出去走動。這兒有萍兒照料你起居，老奴就先行告退了！」
待到周管家幾人腳步之聲漸遠，那丫鬟萍兒方才顫聲道：「他們可都走得盡了，你……你此時不走，還想要做什麼？」
這話柳少陽聽了暗自慚愧，不由起了離去之意。但扭頭之下，正瞧見那位黃府小姐俏容粉面如籠青霜，瞥向自己的眼神輕蔑敵視，好似在瞅邪魅魍魎奸賊宵小一般。
柳少陽看在眼中，一時暗想：「這姑娘可當真高傲得緊，在她眼裏我鐵定是千夫所指的十惡不赦之徒了。嘿嘿，柳某此生縱然殺人無算，那也多有走投無路迫不得已。好過明廷中的王侯顯貴權柄在握富貴已極，卻兀自愚弄眾生草菅人命。這些人打着幌子不過為一己之私，手上沾的鮮血又何嘗少了！」
他想到這裏念及已故的至親同門，捺不住心頭怒起，沖那丫鬟冷笑道：「某家去留哪由你個女子多嘴多舌，我這幾日累得很哪也不想去，偏生要在你家小姐的秀樓里住上一住！你若敢去官府告發與我，那便休怪柳某手底無情了！」
那丫鬟聽了這話，嚇得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那黃子澄的女兒本已神色鎮定，聞言臉色煞白間急咳數聲，流透出驚懼之情。
柳少陽話一出口即心生悔意，暗想：「哎，我柳某大好男兒，豈可因一時憤懣，欺負起弱女子來！」再打眼瞅那黃府千金，已瞧出她體質虛弱難遭驚嚇，當下搖了搖頭，嘆口氣道：「適才都是一時氣話，姑娘莫要會錯了意！這些年我殺人無算心生悔意，可眼下京師戒嚴我若出去，難免要再傷別人性命。如今匿在此間旁人想也無從知曉，你尋個僻靜的所在與我暫住就成。我瞧姑娘體弱倘若覺得不便，柳某告罪這便離去就是！」
那丫鬟萍兒聽了這話，面帶疑惑將信將疑，側過身去努了努嘴低聲蚊訥，顯然唯盼柳少陽莫要耽擱快快離開。
誰知那白裙少女聞言輕抬螓首，一雙剪水秋瞳瞧向柳少陽的面龐。但見這位被朝廷追剿的「大寇」生得劍眉銳眸，愈看愈發覺得柳少陽昂藏七尺氣宇不凡。
旁廂里那丫鬟萍兒聞言一驚，脫口道：「小姐，你怎能留他……」話說不及半截生生止住，抬眼偷瞧柳少陽一眼，抿唇緘口不敢再生言語。那少女抿了抿嘴，輕嘆道：「萍兒，他若出去與朝廷的人爭鬥起來，也不知要害多少條性命。眼下燕軍陳兵朝廷危殆，咱們窩藏欽犯雖說不該，但能減殺孽卻是莫大的功德誒！」
柳少陽不意她竟如此爽利答允下來，暗想：「這位黃府小姐心腸不賴，瞧著倒像是個良善之人。」
待回過神來心思篤定，正色道：「姑娘既然肯與我方便，此恩柳某謹記於心！」旋即伸手一指那丫鬟，溫言又道：「你每日只需讓她給我送些清水炊餅，三日之後我自行離開！」說罷輕輕劈空一掌，數尺外兩面車簾「呼呼」卷開。但瞅柳少陽手足不動身形倏晃，人已立於車外樓前長廊側畔。
車內二女眼見如此神乎其技，驚得秀目圓睜相顧愕然，緊忙也跟出車去。柳少陽有意顯露本領，就是讓那丫鬟心有忌憚不敢走漏風聲，免得到頭再添事端。此時見她主僕二人瞧得驚愕，旋即微微一笑示歉，收斂起肅然之態。
那黃府千金見他神情和緩，心頭稍寬一張俏臉血色漸復，當即與那婢女萍兒默然在前帶路。
柳少陽跟在她倆身後穿過花廊到了秀樓門前，萍兒取出鑰匙扭開銅鎖，輕輕掀開金鳳軟簾將那少女扶入。事已至此柳少陽也不客氣，打後面進去將樓扉掩上。進了樓中又朝東首穿罷廳廊轉過兩處玄關，那少女將里進一扇房門輕輕推開，低聲道：「這裏便是書房了！」
柳少陽聞言跟入屋內，甫入其間環瞅四周，但見數張檀木桌椅羅列齊整，屋心銅爐檀香裊裊，筆墨俱全古籍齊列。牡丹屏風之側珠簾低垂，幾隻汝窯花囊置於薄紗竹窗之下，一張翡翠瑤琴斜對紋鳳銅鏡，一眼瞧過但覺有說不出的清幽雅緻。柳少陽自顧連日風塵困頓衣衫污損，身處其間竟有些自慚形穢起來。
這當口功夫，那少女已自屋角櫃中取出蒲團軟墊，親手緩緩鋪在地上，起身輕聲道：「這幾日我把書齋鎖上你就在此暫避，萍兒每日都來送遞飯食。你若真有悔過之念好生之德，他日少傷人命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