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流民
趙老三和趙氏心驚肉跳,「這遊學路上咋這麼危險,要是出了事怎麼辦?」
趙六郎還沒真沒想過這個問題,「我們先生說沒事。」
「你們就一個大人幾個小孩,走這麼遠的地,哪能沒事?」
趙六郎立即道:「不只有我們跟先生,還有六個厲害的武師。」
趙老三心口氣略松,「那就好,這外邊有些地方亂,搶錢,殺人都沒人管。」
趙六郎一臉贊同的點頭,去外面走了一圈,才知道花溪縣的好。
楊氏和趙老四下午才回家,楊氏剛下車,一眼就看見了吃著東西的趙六郎,她快走幾步,摟著人「六郎六郎」的叫一會兒,隨即摸摸他的臉蛋,又拉著他轉了一圈,看人胖了還是瘦了,有沒有長高。
「瘦了,沒怎麼長。」
趙六郎欽佩她的火眼金睛,「娘,你真厲害,這都能看出來。」
一個母親只有瞎了才看不出孩子身形的變化,「可是遊學辛苦?」
「也不苦,就是車裡不好睡覺。」趙六郎問,「娘,上回我給你寄的鹹魚好吃嗎?」
「好吃,就是太咸了,吃了小半年還有一大半呢。」
趙六郎壓低聲音,「你沒給大伯他們分分?」
楊氏搭著他的肩膀進屋,「你幾個伯伯,幾個姑姑都送了一大袋,家裡就留了幾斤。」
趙六郎突然扭頭,「爹,你可得把錢給我。」
趙老四裝傻充愣,「什麼錢?」
「你叫我買鹹魚的錢。」
「那是蓉寶嘉寶要吃。」趙老四一點都不厚道的說,「你們兩個,給錢!」
蓉寶氣的去頂他,「欺負小孩。」
「誰吃誰給錢,反正我沒吃。」
趙氏和趙老三心裡都有點黯淡,過年別家都團圓了,就趙五郎一個人在外面。
一輪圓月,兩心離愁。
越到過年,京城的氣氛就越壓抑。
楊章成打著傘陪老師沿街走到城門口,新雪初落,草棚上白皚皚一片,這場極寒抑住了疫病,但也扼死了老人孩童。
官兵捂著嘴巴把棚子里凍死的人拖出去。
崔賢站在城門上,默默數了一刻多鐘,「一、二、三……十七……三十……八十二……」
一直數到一百七十一才停下,「昨天死了三百五十七人,今天死了一百七十一人。」
「朝延還沒下衙。」崔賢嘆了口氣,「人力有盡。」
楊章成沒有說話。
「你小叔可有與你談論過此事?」
「有。」
崔賢驚訝的「哦」了一聲,「他如何說?」
「我小叔說,澄州水役已成必然,只是當初得知災情的時候就該安排好救災事宜。」
三十幾年前澄州也遭過水役,不過先帝意旨一天就到澄州,開閘泄洪,只淹了京城幾個村莊,澄州得保。
如今一樣的形勢,任由崔賢如何上諫,皇帝都擔心萬一水淹京城了怎麼辦。
直到京城雨歇,皇帝鬆口泄洪之時,盧水大壩突然就塌了,打了眾人一個措手不及。
楊章成繼續道:「陛下是您教過的學生,他的性子,您應該最清楚不過了。」
如果站在崔賢這個位置上的人是楊文禮,他不會爭泄洪一事。
只是崔賢太想把陛下培養成一位賢明的君王,他據理力爭,苦心勸諫,奈何君向明月,明月不喜。
崔賢手放在冰冷的城牆上,寒意蔓延,「是我之過……」
城門外。
「娘,我冷。」
衣裳單薄的婦人抱著瑟瑟發抖的孩童往火堆旁邊擠,只是草屋漏風,柴火不足,剛經歷過水災的孩童再也扛不住了。
他伸出饅頭一樣的手摟住娘的脖子,害怕無措,「娘,冷。」
婦人把他緊緊護在懷裡,手在背部輕拍,「沒事,沒事,娘在,睡一會兒,睡一會兒就好了……」
懷裡的孩子漸漸沒有聲響,淚水滾燙,落在鮮血淋漓的雙手上,如同滾油煎肉,痛苦難抑,她越哭身子越暖和。
婦人抱著孩子踉蹌的走到城門口,「狗皇帝,你害死十幾萬人,你不得好死。」
官兵拿著刀凶神惡煞的,「幹嘛呢?亂說什麼,舌頭不要了。」
她抱著孩子滾落在雪裡,又艱難爬起身,「你們不得好死……」
官兵見她還敢出言不遜,立即拔出了配刀,「若不是陛下心繫百姓,誰管……」
他話還沒說完,婦人就撞上了刀刃,紅梅濺雪,眼神渙散之際,還不斷呢喃,「十多萬冤魂找你索命……」
明明不該是這樣的,家裡的長輩和縣令都說京城會泄洪,叫大家不用擔心,誰都沒跑,就守著那片沃土。
澄州是天下糧倉,南北遭役,都是從澄州調糧過去,只一個澄州,就可以養活十州百姓。
是以先帝寧願舍了京城也要保澄州。
崔賢仰頭觀雪,如一頭迷途的老鹿,辨不清方向。
楊章成扶住他,「老師,回去吧。」
「再看看吧。」崔賢又旁邊走了幾步,正看到官兵抬著幾大鍋白粥出來,除了稻米還有番薯豆子,一起熬煮,盛到碗里總算不是湯湯水水。
草棚里鑽出很多個人,密密麻麻,蓬頭垢面,雙眼無神,手腳腫的老高,在官兵的訓斥下瑟縮著脖子。
好在只有凍死病死的,倒還沒有餓死的,只是今年還有口薄粥,明年呢,崔賢又想了想,開春了好,山裡的野菜多,餓不死人。
但京城的糧價又該往上漲了。
「這是天子腳下,我能看到之地……」崔賢望向遠方,「其餘州縣呢?該是何種境況。」
大批流民來了京城,但也有去往其他州縣的,怕生疫病,縣令都不敢開城門,但不作為又怕死的流民太多,烏紗帽不保,只得草草建了幾個草棚安置。
沒錢沒糧,都從衙門裡掏,一天能吃一頓算是好事,其餘時間都是煮開的熱水,倒是有城中富戶施粥,不過來了幾回后,都回家準備過年了。
不知城裡哪家大戶過壽,炮仗打了六十幾掛,聽的外面的人還以為是過年了。
「娘,我們什麼時候回家?」
「等雪停了就回。」
「那雪什麼時候停?」
「過完年了就停。」
「娘,我想回家過年,哥哥買了好幾個炮仗,我還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