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公共汽車

一樓的房門突然打開，一個大娘捶著腰走出來：「幹啥呢？喊這麼大聲，嚇俺一跳。」

這個大娘夫家姓趙，大伙兒都叫她趙大娘，她兒子爭氣，考上紡織廠當上了高級工，把她帶進了城裡。

趙大娘是個爽朗大方的，很快和職工樓里其他家屬打成一片，其中她和文蘭鳳最聊得來。

兩人有個共同愛好——八卦。

順著文蘭鳳的目光，趙大娘看見一個騎著自行車搖搖晃晃遠去的背影。

「那誰啊？」

趙大娘覺得她努力蹬車的背影有些滑稽，沒忍住笑了笑。

文蘭鳳終於反應過來，她看著趙大娘，說：「林引珠。」

「誰？」趙大娘看著背影有些熟悉，想了想，伸出手指向上指了指問文蘭鳳，「四樓那個？」

文蘭鳳點點頭。

車頭歪歪扭扭，林引珠的身影消失在廠區門口。

「她這是去哪呢？」趙大娘小聲嘀咕了一句，一臉好奇的又問文蘭鳳，「大妹子，你剛剛叫喚啥呢？」

文蘭鳳壓低聲音說：「她孩子被拐走了，去找孩子呢。」

「什麼？」

趙大娘的聲音絲毫不比文蘭鳳剛剛小，文蘭鳳點點頭，告訴她沒聽錯。

不怪她剛剛大叫吧？趙大娘不也是這反應？

趙大娘張著嘴巴，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咽了咽口水，說：「咱用不用跟上去幫幫忙？」

文蘭鳳看了看手裡的菜：「不，不用吧？」

林引珠也沒說要幫忙啊。

剛剛過於震驚，文蘭鳳在趙大娘的提醒下，突然想到自己身為廠領導家屬的責任：「不行，不能光看著。咱去報公安吧。」

「報公安？」趙大娘點點頭，「對，報公安去。」

這些年國家推行計劃生育，李家就這一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那都是家裡的命根子呀。

文蘭鳳拎著東西呼哧呼哧跑上樓，她頭一回後悔自個兒咋住在五樓，早知道有這麼一遭，選個樓層低一點的好了。

沒一會兒她又氣喘吁吁的跑下來，和趙大娘一塊往公安局跑去。

林引珠還在和自行車抗爭。

她好多年沒騎過自行車了，而且這輛是二八大杠，比她以前騎的車都高許多。她是第一次騎二八大杠，自行車車頭擺來擺去，她光是控制好車頭都費了老大勁了。

紡織廠前往百貨商店約莫三、四公里，馬路是新修的，很平整、很寬敞。

林引珠很慶幸，要是換做不平整的道路，她都不知道摔多少下了。

1985年大多城鎮都還沒發展起來，和全國大部分地區一樣，大城縣也還沒發展起來，路兩旁的房子大多是一兩層高的平房或泥瓦房。

牆面上有紅色的字跡和布條，上面寫著「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新婚夫婦入洞房，計劃生育不能忘」等標語。

林引珠沒有心思欣賞這個年代的獨特景色，她還在和自行車抗爭。

來到上坡的地方，她整個人都要站起來，用力踩著腳蹬子，才能成功上坡。

涼爽的秋季，高燒的林引珠愣是憋出了一身汗。

路邊有些擺攤的小販和逛街的人群，林引珠小心騎車，為了避開人，終於還是摔了。

大娘險些被撞到，罵罵咧咧的走了。

林引珠覺得膝蓋和手掌痛的厲害，抬手一看，掌心被擦破了皮。

林引珠咬咬牙，站起身，扶起自行車。

「同志，可以請你幫個忙嗎？」林引珠攔下路過的一個男孩，學著這個時代的稱呼。

男孩年紀不大，估摸著剛成年，穿著一件破洞短袖，長的挺高大，一看力氣就很大。

男孩皺眉，拒絕的話在看見林引珠蒼白的面孔時頓住。

林引珠便當他答應了，她對男孩說：「麻煩你，載我去百貨商店。我有急事，我要去找我……女兒，求求了。」

看著林引珠哀求的眼神，男孩鬼使神差的答應了。

正好他也要去百貨商店，就當蹭個車了。

男孩很高，大長腿一邁就坐到了車凳子上，不用像林引珠那樣一蹬一蹬的借力上車。

男人都喜歡車，男孩騎著車，感受到迎面吹來的涼風，嘴角不經意上揚。

但他沒多久就後悔了，他實在不習慣和別人靠的這麼近，特別是女人。

女人似乎發燒了，灼熱的呼吸噴在他的后脖子處，滾燙的溫度讓男孩也覺得渾身都熱了。

不過此時也不好停下，他只能加快踩車,自行車越來越快，帶來的風也越來越大。

風聲呼呼的，林引珠被吹的眼睛疼，於是她將脖子縮起來，整個人躲在男孩背後。

想了想，林引珠大喊著問男孩：「同志，怎麼稱呼你？」

大城縣沒什麼汽車，男孩騎著自行車到了路中間，一路通暢。

林引珠突然覺得自己有些蠢，要是她剛剛騎到路中間，就不會因為避讓人群摔倒了。

「余雲和。」

余雲和的聲音不大，林引珠沒聽清，又問了句：「什麼？」

余雲和卻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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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引珠也不好再問，加上喉嚨痛的厲害，她還是歇歇吧，等會兒還不知道啥情況呢。

路上有石子，磕磕碰碰間，林引珠的額頭幾次撞上余雲和的背。

余雲和第一時間察覺到林引珠高於常人的體溫。

想到剛剛看見她的面容，一臉病態，余雲和有些不解，為什麼病了不去醫院，反而要去百貨商店。

百貨商店有神醫嗎？

他並不是一個好奇心重的人，他沒有將疑問問出來，而是加速騎車。

林引珠有些得意，她慧眼識珠找了個得力幫手，看這車速，比外賣小哥還快。

十五分鐘后，林引珠就看到了百貨商店的大門。

百貨商店是去年剛開的商店，比起供銷社，這裡東西更齊全，裝修也更豪華。

住在附近的人們即便不買東西也樂意時不時來這裡逛一逛。

但林引珠不是來逛街的。

她指著百貨商店前方的人群說：「去那裡。」

人群中幾乎每個人都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有些人挑著扁擔、背著籮筐，也有幾個人穿著襯衫夾著個公文包。

他們都是要去附近鄉下的，此時正在等公共汽車或順路的拖拉機和牛車。

去年大城縣就有了公共汽車，車票兩毛錢，有條件的人還是願意坐車回家的，擠是擠了點，沒那麼累。

這時候的公共汽車不限載，兩輛車一天跑兩趟來回，能賺不少。

「嗶嗶嗶。」

正好一輛公共汽車駛來，余雲和避讓汽車，騎著自行車到了路邊。

公共汽車停下，人群推攘著往車裡擠。

自行車還沒停下，林引珠已經跳下了車。

被甩下的余雲和扶著車，看林引珠往車上擠，無力大喊：「哎，你車不要啦？」

她也真是夠心大的，要換了別人，騎著車扭頭就跑，她哭都沒地方哭了。

也就是他了，才這麼老實，余雲和這般想著，坐在自行車上沒動。

林引珠顧不得這些，她已經看見了擠上車的人中有抱著孩子的，孩子粉色的裙子一閃而過。

林引珠擠公交的經驗比不上這些人，力氣更是比不上這些常年勞作的人。她費力往前擠，也不過是在原地踏步。

林引珠在人群中努力站穩腳，突然聽到售票員大喊一聲：「擠不下了，擠不下了，後邊的別擠了，等下一趟吧。」

下一趟還要等一個小時，前面的人還想繼續擠上車，後面的人已經拎著東西退到路邊了。

又有幾人強勢擠上了車，林引珠被人群擠來擠去，終於擠到車門前。

可這時，車門已經關上了。

「同志，等等！開門！」林引珠用力拍門，「我有事，我不坐車，你開開門。」

售票員直擺手，示意不給開。

眼看司機師傅掛了擋要開車走，林引珠迅速跑到車前張開雙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