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三江柏水·沈先生

呼~~~

伍是狗搖頭的一瞬，伍行軍用力捏了捏自己的鼻根，長出一口氣。

平復好心情后，伍行軍再度開始了交涉：「命也不續、碑也不留，不想讓小東西們傷心可以，那老子呢？你讓老子到歲數了去哪找你？」

「京城那地方太大，我不喜歡，你嫂子肯定隨著我，到時候怎麼也得埋祖墳里才能落個滿意。」

說到這裡，伍行軍又很是不耐煩的揮了揮手：「罷了罷了，不立碑也行，但要給老子個具體位置。」

「我這兄弟還沒當夠呢，到時候咱哥倆得睡在隔壁，到時候你挨著我爹，我在你旁邊，他老打我，我得跟他隔開點。」

伍是狗沉吟了一下，最後沉默著點了點頭，看了伍行軍一眼后就準備起身離開了。

伍視仁和風雨汐那兩個小東西，肯定想不到自己會在這個時間離開，也算是最合適的時機了，省的看多了傷心。

也就是在它起身的霎那，盤坐在地的伍行軍突然渾身一震，沙包大的拳頭猛然攥緊，額頭之上青筋暴起，下意識的喊了出來：「老二！」

聽到伍行軍的聲音，伍是狗的身形也是一頓，登時僵在了原地，但並沒有立刻轉過身體，反而是背對著伍行軍一動不動。

看著伍是狗的動作，伍行軍咧嘴開大嘴笑了起來：「哈哈哈哈，狗東西怕不是哭了，不過馬上都要死了，哭了也就哭了，怕什麼？」

調整下了呼吸過後，伍行軍猛地挺直了腰桿，兩手握拳至於膝上，橫眉怒目的盤膝而坐，對著伍是狗大喝一聲：「剛剛沒特娘的坐好！再看老子一眼！別特娘死了就忘了你大哥長什麼模樣！」

雖然面上看起來怒目圓睜，但其實伍行軍心中也是不住顫抖著：『兄弟，大哥我好歹也得再活個七、八十年才能夠本，你可得給我留下個好面相啊，不然...不然我怕我忘了...』

伍是狗緩緩的轉過身體，蒼老面容上的淚痕深溝固壘，但卻也有流淌著嶄新的晶瑩。

低著頭走到伍行軍的身前，扶著他的胸膛站起身子，用腦袋在他的脖頸間輕輕的蹭了幾下。

伍行軍入伍三十餘載，往日里刀劈斧鑿都眨不得眼的鐵塔漢子，卻被面前這老黃狗的輕輕一蹭惹紅了眼眶。

顫抖著抬起手掌放在伍是狗的後頸上順撫而下，簡單的動作就好像是重複過千萬遍一般自然。

兩隻手托起伍是狗的狗頭，抬起大拇指抹了抹它的淚痕，虎目含淚的笑罵道：「狗日的東西，居然哭成這個揍性，虧老子本來還想記個好面相留著。」

通紅的眼眶中滿是不舍，但伍行軍還是顫抖著放開了雙手，偏過頭去不再看向面前的老狗。

「滾吧，在不走崽子們就要過來了。」

「知道你小子耐性好，在下面多等我幾十年，下輩子要不老子跟著你當狗，要不你跟這老子做人，可不特娘的受這晦氣。」

「你特么走沒走？老子可要回頭看了啊！」

「要真讓老子看到你沒走，那就跟老子去京都，反正多活上百來年也不虧...」

伍行軍屏蔽了自己的感知，就這麼偏著頭連說帶罵的過了好久，卻遲遲不敢回頭去看。

他多希望這條倔狗能貪生怕死一回、能自私自利一回，能在自己回過頭的時候老老實實的站在原地，跟他一起動身前往京都，換個地界陪他逍遙快活、共度晚年。

但也正是因為了解，所以他才清楚的知道，當他真正轉過頭的那一刻，那個陪伴了自己大半人生的蠢貨兄弟...也就徹底離他而去了。

但只要他不回過頭，伍是狗就還有一絲尚在的可能，所以...哪怕是顆顆碩大的淚珠滾滾而落，伍行軍依舊死死的梗著脖子，沒有回頭去看。

直到...滿臉落寞的伍視仁出現在他的面前，輕聲說道：「爹，二爹已經走了。」

初晨間那刺目的驕陽漸起，打落在鐵塔般的身影之上，在地面上留下了一個大大的影子。

此時的身前早已空無一物，伍行軍這才慌忙的回過頭去不斷尋找著，但最終還是一無所獲。

驀然間，伍行軍猛的低下了頭，看到褲腿上那個髒兮兮的爪印，這才紅著眼眶笑罵了起來：「這膽大包天的狗日東西，居然連老子都敢印賞。」

.........

與此同時，城隍路戲檯子大街，街面之上人來人往，熱鬧程度遠超往日。

究其原因，今日是戲曲界大家，三江柏水·沈先生的封台之日，《別陵寒》也正是沈先生為感謝入行二十載以來諸多看客的收官之作。

此時的戲台上站著一名中年男人，五官立體分明、星眉劍目，眉宇間透露著一絲浩然之氣，身材挺拔，被那一襲青衣襯得是威風凜凜。

立於台上，遙望身下人海茫茫沒有絲毫怯場之色，聲音低沉而磁性，散發著成熟與穩重的氣息。

「感謝諸位看官前來參加沈某人的封台之會，在這舞台上與諸位相逢二十三載有餘，承蒙厚愛，諸多不舍。」

「遂自撰一清詞予以諸位，以答謝這二十寒暑的對沈某不遺餘力的支持與厚愛。」

「名曰：別陵寒。」

雖然語調平靜，但若當真有心之人還是能發現，他的眼神總會時不時的劃過戲台對麵包子鋪門口的位置，似乎是尋找著或是等待著什麼。

但台下人流熙熙攘攘，祝福聲不絕於耳，便是沈先生心中百般不舍，依舊開始緩緩開口唱了起來。

流光一瞬便是華表千年，《別陵寒》身為一段輕詞，再長也不過是盞茶柱香的功夫，為了心中的不舍，沈先生終究還是追補一段《送客眠》，加起來湊出了個把時辰。

心有不甘的沈先生還想再續，但餘光瞥過包子鋪門口的向陽之處，嘭嗆一聲，手中堂木墜砸在地，縱橫戲台二十餘載從未失手的沈先生，第一次出現了短暫的楞場。

往日間熟悉的身影並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對紅著眼眶的少男少女。

望著少男少女那陌生中帶有一絲熟絡的面容，沈先生暗嘆一聲：『罷了~便是如何在唱，怕是也等不到你了啊。』

至此，隨著堂木的墜地，三江柏水的曲藝大家·沈先生也就此結束了自己那漫長而又短暫的演藝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