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真不忍心

第191章 真不忍心

礦上動了真格的,遇難者的親屬怕了,給自己老家的縣政府打去了求救電話,家鄉派來了副縣長帶隊的工作組,和古城礦務局以及榆樹坪煤礦,協調處理這個突發事件。

事件的性質太惡劣,帶頭鬧事的村幹部,面臨著因尋釁滋事,敲詐勒索,擾亂公共秩序坐牢的風險。在這個巨大的壓力下,死者家屬不得不接受了礦方提出的「按國家規定標準,支付工亡職工的撫恤金、家屬和子女的撫養費,多一分錢都不給。」的處理結果。

按慣例,處理事故善後工作過程中,遇難者親屬在礦期間的食宿費用,都是由礦上負擔的。

這次的情況和往常不一樣,遇難者家屬來了四十多人,在招待所吃住了將近二十天,而且每頓飯都要連吃帶拿,光記賬的食宿費用,就花掉了六萬多元。

榆樹坪礦的態度很強硬,只是免掉了死者直系親屬五天的食宿費,其他部分直接在應付的撫恤金中扣除掉了,於是出現了家屬不但沒拿到賠償款,反倒要給招待所補交一萬多元住宿費的情況。

公安處對前去交涉的地方領導說得很明確,不把欠榆樹坪礦招待所的錢交清,關在拘留所的人不但不能釋放,還會被很快移交給檢察機關。

面對這種情況,家鄉來的工作組也沒轍,為了把村民們順利接回去,只能自認倒霉,用政府的錢墊付了住宿費,拿著招待所開具的收款收據,才讓公安處把人放了出來。

以為打著公亡家屬的旗號,就可以濫用人們對弱者的同情心,可以無法無天,胡作非為的村民們,從拘留所出來后,一個個變成了被霜打過的茄子,徹底蔫巴了,灰溜溜地爬上工作組調來的大卡車,回自己的家裡籌錢去了。

工作組的領導說了,你們在人家招待所吃的、拿的和住店的錢,還有今天雇這兩輛汽車的費用,都是縣政府給你們墊的,回去后,你們儘快把這一萬多塊錢湊齊,十天內送到政府辦公室,否則後果自負。

死者親屬離開的時候很狼狽,走的很匆忙,連親人的遺體都不要了,明確說任由礦方自行處理。

火化被親屬遺棄的屍體的任務,不幸落在了行政科的身上。

這種晦氣的事誰都不願干,我只能親自出手,挑了四個陽氣旺盛的小夥子,從醫院太平間的冷櫃中,把這位不幸的遇難者,送到了古城縣火葬廠,親手推進了焚燒爐,最後又親手把他的骨灰,灑進了距火葬場不到一公里的黃河濁流中。

這件事帶來的刺激很大,過去了很久,還讓我經常唏噓不已,既有對逝者的惋惜,也對其家屬的遭遇的同情,更多的是,對組團鬧事的村幹部愚昧和貪心的憤恨。

坐在能看到井口動靜的山坡上,想起自己參與處理過的幾起傷亡事故,我心中產生了深深的憂慮,不知道春草和大寶的父母,能不能熬過死去礦工家屬的糾纏這道關口。

他們要面對的,可是五個失去了親人的家庭啊。

雖然不知道遇難者的具體情況,可是能來小煤窯打工的人,無論他是否成家,有沒有老婆孩子,有幾個兄弟姐妹,父母是否健在,他們一定是家裡的頂樑柱。

如果背上沒有千斤重負,沒人會選擇這個危險度很高的營生,用自己的健康和生命為代價,換取在當時並不算豐厚的回報。

如果能給死者家屬提供優裕的賠償金,事故的善後工作能順利很多,但現在的寶龍煤礦,顯然沒有這個能力。

衛大寶的經濟狀況我很了解,他這些年確實掙了不少錢,但攢下來的現金真沒多少。

春草告訴我,警察從家裡抄走的兩本存摺,一個寫的是公公的名字,是大寶給父母存的養老錢,裡面有五萬元。

另一個是專門給礦上甪的,每次賣煤的錢都存在這個摺子里,給工人發工資,買東西都是從這個存摺上取的,上面的餘額只有七萬多。

大寶的小煤窯前兩三年的產量低,掙的錢大部分用來給家裡蓋房子,剩下的都用到給礦上買設備,搞基建,擴大生產規模上了,到今年春節前,不但沒有盈餘,還借了一些外債。

龍寶煤礦真正掙錢,是今年三月份復工以後的事,通了電,安裝了輔助運輸的小絞車,實行了輪班作業,二十四小時連續生產,月產量達到了三千多噸,每月的純利潤能有十多萬。

在和附近其他小煤窯相比,這個盈利能力已經很了不起,但這種情況只持續了短短四個多月,除去井口煤場沒有賣出去的煤,歸還了去年的借款后,衛大寶真正到手的錢,我估計也就一二十萬,和春草說的情況相符。

這點錢,支付一個死者的賠償金,都不知道夠不夠用。

除過銀行存款外,現在能迅速變現的只剩下煤場那堆原煤,我大概看了看,有不到兩千噸樣子,按現在的行情,只能賣十來萬元,遠遠不夠支付給死者家屬的賠償款。

古城縣政府肯定不會動用財政資金,給遇難者家屬賠款,他們還在等著,把死者的遺體處理掉,把他們的家屬打發走後,按規定對肇事單位進行經濟處罰呢。

煤炭生產是古城縣的支柱產業,境內數量眾多的小煤窯,每發生一起造成人員傷亡的事故,不但要向地區行署管理部門交納巨額罰款,還得接受縣政府的經濟處罰。

這些處罰都是有明文規定的,除非發生事故的小煤窯老闆,已經被罰得傾家蕩產,著實再榨不出油來,才有可能減免。

拿不到錢,千里迢迢趕來的家屬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找不到事主本人,必然會把矛頭對準礦主的家人。

他們的心情可以而且必須理解,換作別人也會這樣干。

我知道和死者家屬打交道有多麼棘手,怎麼可能不為春草和大寶父母的處境擔心。

叔叔嬸嬸還好點,年齡大了,又體弱多病,死者家屬不敢過於為難他們,而春草卻不一樣。

她還不滿二十歲,是那樣的純樸、柔弱,從沒經歷過大風大雨,不知道人心有多麼險惡,我真不忍心讓她直面極難纏的死難者家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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