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鞠言番外-長情不仄言

第一百一十五章 鞠言番外-長情不仄言

「在和奈兒一起之前,我甚至不太清楚開心的界定。小時候,我只知道自己的母親是位侍女,她意外懷了孕,才被破格提為侯府貴妾,卻因我出生后自帶啞疾,她受盡冷眼,遭受苛待,我父親再沒進過她的院子,她每日生不如死,在我幼時便將她的痛苦傳遞給我。我不被允許做愉樂身心的事,每日便是讀書、習武和考校,鞭打及詈罵,若是細數,多過我碗間的飯粒。」

爺又拋出一塊石子,清脆悅耳的聲音響起,他看著湖面的水花,不痛不癢地說著:「她說我天殘,出生便落人一步,不能有絲毫懈怠,否則將一生無法出頭,又如何讓父親重視她,重新寵愛她?她說,我已經害她失去了想要的生活,合該拼盡全力,為了她往上爬。」

爺輕笑了下,「我的母親試圖用她的執念,主導我的一生。於是當她聽聞修習霍江陰功可以治好啞症,沒有猶豫,也不顧我的掙扎與死活,當天便求我父親將我送去厲三娘那裡拜師。可五年時間,等我學成歸來后,她已經因肺癆病逝。我人生的前十八年,不懂感情為何物,因為從未被人愛過,母愛、父愛、別人觸手可得的,我都未曾擁有。」

爺的過去,他也曾經有所耳聞。

陰鬱與苦痛,伴著辱罵和譏嘲,是他幼時的常態,只因為他罹患啞疾,便成了罪孽。

再大一些,又被送去厲三娘處修鍊丹道神炁陰功,每日都是蛇蟲作陪,蠱毒灌身。人人都知道,疼痛與折磨,才是霍江陰功的基礎。

可人們所能想象的,不足他經歷的千百之一。

爺回溯著往事,與他說道:「你很早便跟著我,還記得嗎?夫人嫁過來之前,我們的行事有多艱難?」

他又怎會忘卻,「記得,那時屬下中了進士,卻因妻子神智紊亂,被人蔘本,未授官職,和妻兒在京城沒有去處,是您收留了我們。那時我們雖有所布局,卻屢屢受阻,您繼承爵位幾乎無望。」

爺似乎想到了夫人,眼裡有了些光,「遇到她,是我前半生唯一的幸運。」

提到夫人,他的聲音微嘶,「得她垂青,才有我們現在的一切。我前半生感受過的所有美好,都是她帶給我的,有人問我喜悲,有人憂我冷暖。所有喜悅的事,都由她帶我經歷,怕我勞累,她會撫我肩頸,恐我煩悶,她會拉我棋弈。有人等我一起用膳,有人守燈待我歸寢。」

那是怎樣的厚愛,又給爺的一生鐫下怎樣深刻的痕迹?鞠言思及即愴。

「跟著厲三娘那五年的經歷,讓我無法在夜裡熄燈,因為我不知道毒蛇會從何處襲咬,她嫁給我后,我才不會在長夜驚醒,可以眠於黑暗而無悸懼。」

爺說著說著,聲音便有些啞,他的下一番話,如有剝膚戳心。

「她初見我時,就毫不遮掩心緒,甚至當街攔了我的馬車,讓整個朝陽城知道她的選擇,但凡她少一分勇氣,我都無法擁有她。可是,在她亡故前,我還從未跟她表明過心意......」

鞠言如鯁在喉。

爺驟然又問他:「鞠言,你也覺得我不愛她嗎?」

他唯能如實相答:「在夫人去世前,屬下與他人一樣,也這般認為。」

爺聲音便弱了,幾乎微不可聞,「想必,在她死前,也是這樣以為。」

有些遺憾,註定終身無法再彌補。

表面平靜,卻灌髓般徹骨。

爺看著沉入水底的石子,望著水中倒影,不知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將他當作了傾訴之人,只喃喃道:「我好想再和她一起打一次水漂,好想看著她吃飯,好想聽她說話,好想陪她練武,好想抱著她共眠,好想告訴她我的心意......曾經我全都擁有,只是不以為然。」

爺仰頭看著天,話語間含著悲悼,「朝聞道,夕死可矣......對我來說,如果能讓我再見她一面,立刻讓我死去,又有何妨?」

......

聖上一朝一夕成長起來,知人善任,自有閎識孤懷,也培養起自己的股肱之臣,漸有明君風範。

曾經的三皇子,已不再需要他的舅公,甚至與他爭執衝突不斷。

自夫人去世后,爺本就厭世不欲生。

如果不是始終無法找到夫人的遺骸,爺無法與之共葬,想必他早已自盡輕生。

他的所有部下皆為之憂忡,擔心那一日的到來。

因此當有人在明月樓附屬花場鳳棲樓,見到外表神似夫人的花娘柳念萱,便第一時間為其贖身,將她獻給了爺。

爺在宴席上頭次看到柳念萱的面容,顫抖地就要喚出夫人的名字,卻在看清的下一刻,收回將出的話語。

畢竟連鞠言也能一眼看出,眼前女子的行止和氣度與夫人有多大的差距。

爺未將柳念萱納入宅邸,只是偶爾想念夫人到極致時,會將她喚來,遠遠看著,愣神許久,睹她之容,思念故人。

爺甚至將整個明月樓買下,送給了柳念萱,未有他意,只是希望柳念萱能獨立,頂著和夫人相近的面容,不會在外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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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是自夫人逝世后,唯一與爺有牽連的女子,外面風言風語不斷,人們也尊她一聲萱舞夫人。

可民眾雖這般稱呼,卻人人心明,她的名諱,與英武夫人有著雲泥之差。

哪怕有了柳念萱出現,哪怕她有著和夫人相似的容顏,依舊什麼都沒有改變。

這兩年他們這些部下愈發惶恐,因為爺仍在派人尋找夫人的遺骸,甚至不惜將琿洗鞭作為登雲英雄大會的獎勵,以加快行事,逼迫韓睿澤讓步。

種種跡象,讓他們意識到,爺定是已起了解脫的念頭。

一日,李管家帶著因公事上門拜見的官員來尋爺,等待許久,未有威壓與回應。

李管家慌張極了,以為爺已然自尋短見,闖了進去,卻看見爺正佁然獃滯地靠坐在千工拔步床的地平上,懷裡抱著夫人的舊衣,不言不語,一動不動,似乎那件舊衣是他唯一的溫暖。

一年又一年過去,思念夫人時,爺已不再流淚,只是變得麻木失神。

這些年來,有人在他們議事時敲門,爺明明能先一步聽到腳步聲,卻總是轉頭去看,所有人都知道他想看到什麼。

只是那人再也不會出現,再也不能敲開門溫柔地提醒他用膳。

轉瞬已是第十個年頭。

十年前爺是啞巴,無法開口,也沒有告訴夫人他的真心。

十年後,他的每個舉動都在告訴人們,長情不仄言,卻是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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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等你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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