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譚秋姑姑

第74章 譚秋姑姑

九幽殿外,幾隻眼裡閃著血光的烏鴉「呀呀」的叫了幾聲,飛快的竄進了陰森森的殿內,圍著殿內座椅上的男人轉了幾圈,溫馴的落在了他的肩頭。

很快,殿門口一個渾身漆黑暗衛模樣的人疾步跑了進來,哆哆嗦嗦的說道,

「稟宗主,血煞血魘二位壇主不敵紫月寒,皆已殞命。其餘……無人生還……」

一直沉寂在陰影里的男人一揮手掃飛了幾隻烏鴉,站起身來。

一束幽寒的冷光照在他的側臉,讓他高聳的顴骨和眉骨覆上了一層冷霜。站在台下的暗衛只是抬頭掃了一眼,雙腿不自覺軟了下去。

鬼宗宗主,孤梟。

年近四十,入得鬼宗十載,性情暴戾,心狠手辣,野心勃勃。極少人見過其真實面目,術法詭異,修為深不可測。

但是很意外的,此人並沒有外面相傳的那樣窮凶極惡面目可憎,他生的卻是眉清目朗,稜角分明,只是他生就下三白眼,長睫微垂,嘴角微耷,看久了會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孤梟走出了那片陰影,抬起了左手,露出了他僵直的右臂。他眼裡閃過一絲涼意,嘴裡狠狠的說了兩個字,

「廢物!」

他轉了轉手上一枚指環,剛要發作,鬼宗軍師孫月秦搖著八角扇站了出來,此人尖嘴猴腮,粗陋不堪,低頭笑道,

「宗主不要動怒,血煞血魘身份本來就特殊,難以全信。眼下二人雖死,但想必紫月寒更加忌憚難以分身。我們何不趁機向南……」

「對對,聽聞紫月寒……失了內力,瞎了雙眼,很是狼狽……」那暗衛忙不迭補充道。

孤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略歪了歪頭,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忽然,右臂又傳來如蛆附骨般的疼痛。他皺起眉毛,腦海中詛咒他的女孩的臉揮之不去。

這毒日日發作,發作時青筋暴起,皮膚灼燙,像有千萬隻螞蟻一起啃噬。他以內力相抗,雖然疼痛可以稍緩,但是日復一日,晝夜煎熬。

他尋過江湖許多游醫,竟無人能解。

孤梟左手狠狠的拍在了椅背上,頭上隱隱泛起一陣冷汗,他綳直了後背,強自鎮定的轉去了後殿。

離開九幽殿,經過一條蜿蜒泥濘的小路,眼前呈現了一個十分簡陋的院落。

籬笆做牆,牆內陳列著一籮籮的葯,還養著一些算不得花的草。

陽光有限,院子里陰暗一片,一個女人的背影在院子里忙碌,不停的翻著潮濕的快要發霉的草藥。

她的頭髮已經花白,卻依然順滑的垂在腰間,頭上別著一根白玉簪,身著樸素。雖是農婦裝扮,但她身姿輕盈動作嫻雅,處處透著清貴。

「譚秋。」孤梟在門口站定,望了一會她的背影,低低的喊道。

女人回過頭來,眉眼如昨,只是多了些頹頹老態。

譚秋看了一眼被他緊緊掐著的胳膊,眉頭微蹙,問道:「又發作了嗎?」

孤梟點了點頭,推開院門走了進去,疲憊的在一把躺椅上躺了下去。

這院子他常來,只有在這兒時他覺得心裡尚有幾分安寧。

譚秋放下了手中的簸籮,麻利的洗了洗手,進屋裡拿出來一個布卷。布卷一展開,幾排密密麻麻的銀針露了出來。

她在躺椅旁邊坐下,嫻熟的挽起他的袖子,除去裡面勒緊的一層層黑紗。

黑紗一剝離,整條駭人的胳膊暴露在外。

經絡里毒氣竄動,胳膊腫脹的有兩倍粗,血紅一片,跳起的青筋像一條條蜈蚣,竄動不止。

譚秋沒有遲疑,用針在內關合谷曲池等穴位上鎮住了不安分四處漫延的毒氣,孤梟緊皺的眉頭才稍稍平息。

待疼痛淡去,他緊盯著譚秋的頭頂和一截修長藕白的脖頸。

五年了,她的頭髮花白了許多,竟不知是這種桎梏還是暗無天日的生活讓她衰老的這麼快。

他掃過院子里毫無生機的樣子,自言自語道,「聽說江南,很美。」

譚秋聞言,詫異之色一閃而過,隨即平靜的按了按他的肩髃穴,「銀釘已經開始腐蝕,撐不了很久了。毒若湧入你的心脈,我也沒辦法了。」

孤梟探尋般的掃視過她的神色,「你在青峪多年,也不識得……這毒?」

譚秋的眉間明顯有了慍色,「她是羽華族族長,即便我們相識,她也不可能盡信於我。你究竟要問我多少次?」

孤梟笑了笑,伸手把譚秋垂下的一縷髮絲挽到了耳後。譚秋想躲,還是克制的沒動。

「依我,你該截了這條手臂,一勞永逸。」譚秋冰冷的說道。

譚秋耳邊的大手忽然停頓,孤梟抬起那雙下三白的眼睛,神色莫測。

「我苦心經營十幾年,難道還要落得一副殘軀?」孤梟停頓了下,把右臂一層層的裹進袍子,「只要得到素心訣,什麼毒解不掉?」

譚秋慢慢磨擦著手裡的銀針,「我在青峪那麼多年,從未聽她提過。依我看,不過是尋常一本經書,言過其實罷了。」

孤梟鼻子里冷哼一聲,「抓住那丫頭,一切都能見分曉。」

「天逸和昕瑤已經為你做了那麼多……」譚秋心裡還有一絲希冀,「即便抓住她,你饒她性命,也算是我對羽笙的一份報答……」

「好不好?」

譚秋的口氣軟了下來,甚至主動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孤梟盯著那隻晶白柔軟的手,心裡竟淌過一點渴望。

他抬頭盯著譚秋美麗的眸子,喉結微動,湊到了她唇邊。

譚秋沒有躲,咬了咬舌尖,緊緊的閉上了眼睛。

可是那個吻遲遲沒有落下,孤梟感受著她手上不受控制的力度,皺起了眉頭。

臉前溫熱的氣息退去,譚秋睜開了眼睛,猝不及防的撞進他冰冷的眼底。

孤梟抬起袖子,拂掉了她的手。

「鬼宗再折兩大護法,不得已,我需要親自去。」

譚秋像是沒聽明白,重複道,「什麼護法?鬼宗護法不是……顧霄,你……」

孤梟懂得用最惡毒的話來刺痛她的心,更知道她的臣服不過是權宜,他想得到的,始終得不到。孤梟看著她作少女裝扮的髮絲,站起身,居高臨下。

「血煞血魘失手身死,你最為珍惜的故人之女再次逃離。滿意了嗎?」

譚秋抬頭緊緊的盯著他的眼睛,一如看他殺掉第一個人時的神色。陌生,恐懼。

她竟還奢望自己還能牽動他的一兩分良知。

許久,她才劇烈的喘息一口,心口疼的要裂開,匍匐於地,發出了一聲苦笑。

「我竟還以為,你還記得你最初的名字……」

「原來你除卻野心,什麼都沒有。」

「在你眼裡,沒有人是例外。」

孤梟聽著她一句句的低喃,有那麼一刻,他覺得呼吸有點艱難。

譚秋最終抬起頭,眼裡毫無溫度,吐出了兩個字。

「惡魔。」

孤梟藏在袖子的手緊緊握住,臉上一片煩躁。

可譚秋再沒看他一眼,默默收拾東西,步履蹣跚的挪進了陰暗逼仄的小屋。

予奪予索,高高在上的人,狠狠的甩了甩袖子,離開了那個小院。

聽到外面沒了聲音,譚秋愣愣的望著空蕩蕩的牆,腦海里是大火前,她用蠱蟲壓制住兩個孩子記憶的畫面。

良久,她的臉頰上流下哀絕的淚水,「姑姑錯了,都是姑姑的錯。」

若非她體內的追魂蠱,孤梟如何會出現在青峪?若不是她的忘憂蠱,兩個孩子豈會成為助紂為虐的傀儡?

一步錯步步錯,終究,害了那麼多人的性命。

「天逸,昕瑤,姑姑不會讓你們白死!」

「阿笙,我一定會保護好你的孩子。」

譚秋自言自語,擦乾眼淚,走向了牆邊。

她挪開了上面掛著的一幅畫,畫後有個小洞,洞里放著一個黑黝黝的檀木匣子。

她小心翼翼的拉開匣子,裡面赫然停著一隻如巴掌大的骨蝶。

這骨蝶生的極為詭異,通身非黑即白,一雙翅子上的花紋像是一條條細小的骨頭勾成,身軀樣貌像一條環環相扣的脊骨,頭頂凹陷處有數不清的如毛髮般的觸角,眼睛若隱若現閃著紅光。

感受到光亮,一直處於休眠的它動了一下,像一具提線的骨架。

骨蝶的旁邊有一個小小的匣子,是譚秋從它身上提取的毒,可是裡面的毒種竟少了一個……

譚秋來不及多想,她取來一根銀針,刺破了自己的食指,放在了骨蝶頭前。

幾百根觸角蠕動著蜂擁而上,貪婪的吮吸著,身體各處的「白骨」由白變紅,紅黑交錯,詭異非常。

譚秋閉上眼,嘴裡微動,幾不可聞的念著一串咒語,紅骨閃爍,骨蝶振翅而起。

「去找銀玦,讓他去尋一個人……」

說畢,那骨蝶張開碩大的翅膀圍著譚秋轉了三圈,從窗戶飛了出去,不一會穿越層層的樹蓋,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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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青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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