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原聽書

第1章 上原聽書

大安六十四年,初春三月,上原街頭。

溪澗茶樓,正值春暖,這茶館的老闆很會做生意,在茶樓的二樓辟了一處樓台,請了一位當地有名的說書先生說書。

茶樓門口支了篷子,擺了幾個大桌子和十幾條凳子,願意坐下來聽的,付一壺茶錢。不肯出錢的,隨便待在哪個角落,也沒有人趕你。

正午的陽光暖洋洋的,街上人煙稀少,倒是這溪澗茶樓外聚著不少人,足可見這位說書先生講的很是熱鬧。

這街與一條小巷的岔路口,一棵大槐樹下的石板上,坐著幾個少男少女,一色的白色修袍。

許是被這說書人說的內容吸引住了,幾個人坐於一處,饒有興趣的聽著。

「說,自古正邪不兩立。正道滄桑,魔障橫行。鬼宗自不知生於何年何處,只知魔功貪婪,多為吸食,詭秘非常。常常騷擾諸門,劫掠百姓,十分難纏,常被稱作『魑魅魍魎』。」

「七年前,鬼宗驊遜設詭計入侵江南,妄圖侵佔天下第一門紫月門。

太明湖上,十七歲的紫月寒一人當先,手執一劍,率眾阻擊。

歷時三天兩夜,斬殺上萬鬼魑,說那鮮血橫流,太明湖上百里之內被血染紅,腥臭百日不散,鬼宗餘孽自此再不敢踏足江南。」

「紫月寒一戰成名,兩月之後便登上懷谷閣的修為榜,一直穩居榜首,傲視群雄。

可他性情孤傲,極少出世,江湖對他的了解遠不如他的兄長,紫月門的門主——紫月離。」

「紫月離名滿江湖,亦在『八雲蹤』之列——賢知。八雲蹤其餘七絕均是某一道達山巔,唯有紫月離,用了一個『賢』字。

紫月門如今依然鼎盛不衰,紫月離功不可沒。紫月離其人,生的翩翩儒雅,玉樹臨風,江湖多少女兒為之傾倒……」

「聽說紫月離三十二三,弟弟紫月寒二十有四,至今均未婚娶,也不知道什麼姑娘有此等之幸啊……」樓下,有人開口說道,旁邊有人小聲附和。

「紫月離生來極慧,十四歲挑起了紫月門的擔子,慧眼如炬,心有準星。拓西蜀,赴西域,走燕回,行商濟民。賓士內部之亂,造福江南百姓,緣合邊域諸門,五湖四海無不尊崇,莫不敬仰……」

「若是我也生在江南餘杭就好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身著粗布麻衣,靠在牆角自言自語的嘆道,「景美富庶,還有大門坐鎮。」

「東邱也不錯,雖不如江南富足,但自由無束,有生計可活……」年輕人旁邊有個叼著一袋旱煙的老頭說道。

那年輕人瞥了一眼老頭,不以為然的搖頭笑了笑。

「紫月離秉承了百年前紫月玄掌門的遺志,窮力抵禦鬼魑。

驊遜初戰近乎全滅,卻賊心不死,雖不敢再入江南,依然攜眾多鬼宗餘孽騷擾荒澤其他各地,諸多道門和百姓苦不堪言。」

「鬼宗有那麼可怕嗎?」年輕人嘴裡帶了絲輕蔑,淡淡的說道。

旁邊的老頭突然站了起來,側過身,搖了搖左邊一條空蕩蕩的袖管,厲聲說道,

「這就是鬼魑的傑作!我那可憐的妻兒,都是死在那幫天殺的魑魅手裡!」

年輕人被嚇了一跳,看著那老頭的袖子和滿臉的怒容,嘀咕了一句「有毛病啊」,一臉嫌棄的走到了另一個角落。

老頭站了一會,收了煙袋,無力的靠在了牆上,嘆道,

「可憐身已老,報仇再無門啊。」

「太明湖一戰紫月門亦受重創,當時不知何故紫月離不在門內,歸來以後便養精蓄銳重整門內。

鬼宗元氣大傷,但鬼宗功法及教義便是強取豪奪,貪婪無度。鬼宗身居幽暗密林,狡兔三窟,極難追繳。」

「鬼宗最好劫掠商隊。那時,江湖上忽然傳出一小道秘聞,有一西境商隊入得中原採買,黃金珍寶秘籍不計其數,即將西去歸國……」

「聽說西境人褐發碧眼,生活奢靡,喜好珠寶絹綢,尤其喜歡東陸之物。」大槐樹下,有一個姑娘開口說道。

這姑娘不過十七八歲,臉色蠟黃,眉眼低垂,塌鼻闊臉,實在不算好看,還由內而外透出些病氣恢恢。

這幾個少年來自上原山流溯門,這女孩排行第六,名喚沈青。

「師姐,你如何知道西境人喜好?」旁邊一個十三四左右的少年問道。

此少年名叫林華,生的糰子臉,不算太高。雖年紀不大,但很是老成持重,眉宇之間帶著一股子正義俠氣。

沈青抬頭輕輕的戳了林華腦門一下,

「都說了,多去藏書樓讀書,不能行萬里,但可識萬物。」

「咦,我是看不得,我感覺那些字如同招魂符,看一會就把我的睡魂勾出來。還是說書好……」

沈青的後背上倚著另外一個小姑娘,生的單薄清苦,好在眉眼清秀,懷裡抱著一隻雪白的兔子,跟沈青半嗔道。

這姑娘排行第八,名叫秋霜。

沈青扭頭,怒其不爭的看了秋霜一眼。她雖只比秋霜大三歲,顯然是個操心懂事的,卻也是心軟的,

「好,師姐看了,經常給你講。」

「就知道六師姐最疼我!」秋霜是個沒心沒肺的性子。

「真是給你慣得沒邊兒了!」

他們旁邊站著一個二十齣頭的少年,長身而立,眉眼俱明,樣貌憨厚,眼神銳利的掃了秋霜一眼。

秋霜忙的坐直了身體,扁了扁嘴,「下山玩玩罷了,大師兄又這麼嚴肅。」

程江知曉師弟妹們一向怕他,一怕便會有距離,偏偏他還是個不會說玩笑話的耿直脾氣。

眼見剛才的輕鬆氣氛蕩然無存,他心嘆一聲,不自覺的往後站了站。

沈青抬眼,心思一轉,玲瓏八面,

「這次下山,便是師兄求的師父,師兄哪裡嚴肅了,明明就是最疼你們!好了,快些聽書吧,好聽的要來了……」

秋霜跟林華瞬間興緻盎然支起了耳朵,只有程江意味深長的瞥過沈青頭頂。

這個角度看過去,沈青垂肩低眉,憐若池荷,溫婉若水,早已蓋過她樣貌醜陋的缺憾。

「果不其然,驊遜饑渴難耐,便親率幾隊鬼卒探聽到西境商隊的路線,悄悄跟上……

驊遜貪婪也算心思縝密,他先派了兩支小隊假意先後與商隊相遇,探知底細……」

「很快,他的探子回稟,『對方果然是西境人,他們黃頭髮,綠眼睛,說話嘰里咕嚕嗚嗚啦啦,幸虧裡面有個老馬通兩語,說他們這次採買的東西價值五萬黃金,還有秘寶和一絕世美人……』」

說書人分飾兩人,換了個嗓音十分滑稽,引得下面聽客哄堂大笑。

「這老馬倒熱心,底細給兜了個乾淨。」秋霜輕笑。

沈青眼睛一彎,眼角一顆若隱若現的淚痣。

「哪裡是熱心,那是催命呢。」

「驊遜好色出名,黃金、秘寶、美人,可謂是樁樁扣在他的心尖子上。

他繼續問探子,『那你可見到老馬說的三樣?』

探子忙的點頭,『小的繞到後方看過了,箱子足有三百箱,掏出來的都是黃金珠寶,還有幾個高大威猛的人看管著一紫皮鎏金箱,八成是秘寶……』

驊遜繼續問,『那美人呢?』

另一支探子也來回稟,『美人身段,絕美!』

驊遜這便放下心來,跟了半路,終於在商隊即將進入西域荒漠時動手了……」

「那些西境人驚恐無狀,怪叫著些聽不懂的外文,丟下銀箱便跑!

鬼宗嘍啰們開箱一看,俱是金燦燦的黃金,頓時腿軟的走不動路。

驊遜貪婪,繼續追著西境人護送的紫金箱而去,那些護衛看著高大精壯,可沒過幾招便落荒而逃。

驊遜親隊下屬打開紫金箱,裡面竟是些世所罕有的冷兵異甲……」

「哼,若驊遜此時收手,想必可保鬼宗三年吃喝,實力倍增。真是豪賭啊……」沈青自言自語道。

秋霜驚異的看向她,「師姐,箱子里竟都是真的?」

沈青嘴角洇著抹笑,示意秋霜繼續聽。

「商隊同時護送走的還有一頂垂雲暮紗的轎攆,那轎攆中坐著一人,白衣飄然,長發如幕,暗香縈繞,透影而觀,屬實絕妙。

驊遜於暗處蟄伏多年,雖說掠取美女無數,可哪裡見過這等天姿佳人,便是一眼,即讓他不得到不罷休……」

「驊遜只帶一支五十人小隊狂追三十里,最終在一僻靜山林,發現了那頂轎攆。

美人依然端坐其中,驊遜雙眼放光,手擎一劍,徑直揮向攆前垂紗。

紗雲而落,美人抬眼,露出了真容,真真是出塵之姿,絕世之容……」

頓時,人群里出現了不小的議論聲。

離此不遠的酒樓二樓雅間,一個紫衣男子手握酒壺,忍不住輕笑一聲,眼神卻時不時挪向大樹下的幾個少年。

「榜書有評,百年內容貌之最,寂雲之帆,建威廣宣,劍絕之聖,紫月雙傑,顏柳之瑜。此六人一死一殘一匿一謎,便只剩紫月門兄弟二人。」程江突然開口。

「我倒覺得,師父的容顏才真真絕頂。」沈青淡然一哂,托著下巴憧憬道。

程江輕笑一聲,由衷道,「師妹慧眼。」

「所以說,那攆中美人到底是誰?」秋霜滿心疑問,著急道。

「話說驊遜狂奔三十里,追到此時已是三更,月明星稀,打在轎中人身上。

那人額間一痣,眉眼含笑,溫潤如水,發垂及膝,手握一青瓷玉笛,款步下轎。

雖是男子,可比女子容顏更甚。正是紫月門門主,紫月離!」

「早就聽說紫月門雙傑貌比潘安,竟會讓驊遜看差了眼。」

「這驊遜,果然是蠢……」

「驊遜自知中計,不敢戀戰,急速而退。

而早前商隊逃走的褐發碧眼的西境人突然從四面各處竄了出來。假髮一摘,瞳色一除,那些人都是誰?

凌雲閣座下二長老蕭何在、景泰門掌門景彥、御龍堂堂主赫秋漣,燕回朔方門大弟子格爾兀、雁鴻門掌門關山嶽等等……」

「這怕不是英雄大會吧……」人群中有人聽的亢奮不已,不由得喊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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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沒有天下第一紫月寒?殺那驊遜,怕是他一人足矣吧?」

「都說『殺雞焉用牛刀』,這次圍剿,齊聚了十大門派的四大掌門,已經足夠了!

有了此前的分而破之,鬼宗氣勢早無。可驊遜鬼宗術法已達鬼殉,差不多接近正道極樂境。

有四大掌門聯手,竟不能將他擒拿……」

「驊遜沒有等到後援,困鬥許久,最終強行開始了魔道至高禁術『血魔陣』。獻祭所有的鬼卒性命,吸盡他們功法血肉,拼得一線生機,負傷逃離。

鬼宗從此隱匿深谷,這才有了這六年的太平歲月……」

「好!」

「痛快!」

「不愧是紫月門主!」

人群中有人聽的慷慨激昂,不停的拍手稱好。

大槐樹下,林華點頭感嘆道,

「我也想有一日能功法大成,濟蒼生,護天下!」

「可那驊遜跑了,萬一哪天他又出來禍害江湖怎麼辦?」

秋霜皺了下那愁苦的眉頭,忍不住說道。

「驊遜回去沒多久就死了。鬼宗早就換了宗主,名叫孤梟。」一旁站著的程江接話。

「孤梟?」

沈青低垂的眉眼輕動,若有所思的重複道。

「驊遜那麼厲害,為什麼回去就死了呢?」

秋霜撓了撓自己的兔子,鍥而不捨的問道。

「魔族功法詭秘,多吸食旁人功力化為己用。

但是人修鍊的軀殼好比一個碗,驊遜功力已經快到巔峰,他用了『血魔』禁術,吸收了那麼多不屬於他的東西,月滿則虧,水滿則溢。

我猜想,他無法掌控體內之力,會被反噬或者爆體而亡……」

沈青揉了揉秋霜的髮髻,解釋道。

程江驚訝的看了沈青一眼,林華更是敬仰不已,不由得說道,

「師姐,你在武功上的見解這麼獨到,只可惜……」

沈青看著林華又一副惋惜的模樣,斜飛他一眼,

「如何?我武功差,當不得你們師姐?」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林華慌忙改口。

「只是為師姐可惜嘛。六師姐是我們之中最聰慧的,看書抄經過目不忘,可沒想到氣脈阻滯,竟習不得武功……」

沈青乾巴巴的笑了笑,不自覺的撫了撫手上的九曲鐲,心裡泛起一絲惆悵。

人人皆道,功到自然成,可是無論她怎麼努力,體內的經脈始終沒有回應。她不過比普通人身法輕盈,多些力道而已。

就連去年剛進門的六歲小師弟,感覺都比她有慧根。

茶館處,說書人今日的書已經接近尾聲,驚堂木一拍,樓下響起一陣叫好聲,不停地稱頌紫月門主。

四個人也跟著站了起來。

林華瘦小的身體抱了劍,感慨道,「真想看看天下第一門。」

秋霜伸了個懶腰,愁苦道,「真想看看紫月門雙傑到底生成什麼模樣。」

沈青收回思緒,無奈的看了二人一眼。

程江走上前來,「坐了半日什麼正經事沒做,難得下山,我尋處客棧,先安頓下來。」

林華鄭重的點了點頭,「城西李員外家說連日鬧鬼,我們得幫他『驅』一『驅』……」

「所謂『鬧鬼』,不過是心中有鬼。大門家宅里,慣是欺良怕惡。十三房小妾橫死三人,誰能不疑?」沈青輕嗤。

「所以,驅鬼是託辭,否則怎會派你們幾個來?」程江壓低了聲音,調侃道。

他自以為幽默,不曾想一轉眼,三個人的眼神皆幽怨而憤懣,他只好默默的背過手,端起了大師兄的莊嚴。

四人慢悠悠的離開,沈青落於最後。

她的身板有些羸弱,可單從背影看卻是生就一副美人骨,脖頸修長,雙肩略耷,肩胛骨高高聳起,曲線柔美,像是一對展翅欲飛的蝴蝶。舉手投足,有一種寬大的弟子衣袍也遮不住的體態美。

那處酒樓窗口,紫衣男子已是微醺,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的敲著酒盞。

他緊盯著沈青的背影,修長的眼睛眯了眯,自言自語道,

「骨相極好,定是個美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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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青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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